據說那元三娘子最近一直住在王府裏不曾出門半步,王爺最近老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振衣莊在京城的店鋪也一直有壽春郡王的人負責守護,看來這兩人的關係——是非同尋常的香豔哪。
王孫貴族自風流,連眼前這位也不能免俗。不過這可不關他們的事,做人家臣子的,隻要學會牆頭草的工夫就可以了。所以眼見韋氏一族長不了,大家就很有先見之明地暗地裏投效了壽春王,改朝換代之後,仍舊是忠臣一名。
再部署了一下與萬騎將官的聯絡方式,眾人紛紛告辭,通過密道離開。
李成器撫著手中的韶華管,腦中又浮現出一張時刻困擾他的容顏。
你不是以前的劉濯了。她說這話時滿臉失望,看得他心中劇慟。
自己這樣做,到底是對是錯?
二日後,韋後為暴斃的中宗發喪,扶持年幼的太子重冒即位,自立為皇太後,臨朝攝政。為安定李氏宗族,晉封壽春郡王成器為宋王,嗣雍王守禮王。韋氏一族執掌的大軍重兵把守京師,在朝的官員們,連在路上喘口氣都得先看看周圍有沒有人跟蹤。
臨淄王的宅邸被嚴密監控著,沒人關注的宋王宅內則有一幹人等在暗地裏加緊謀劃。在這樣劍拔弩張的情勢下,元桑的置酒相邀是惟一令成器感到高興的事。
酒過三巡,僵滯的氣氛漸漸散開,看她笑靨如花,自若地說著她這幾年來發生的大小事件,成器心中最後一點疑慮也消除了,覺得似乎又回到了從前,他是四處奔波的都料匠劉濯,她是守著家業卻渴望到外麵走走看看的早熟小姑娘……
“然後大家就開始傳你……呃,人盡可夫?”他憋著笑,寵溺地看她一臉不爽。
“是啊,扶風那個家夥不甘心栽在我手上,竟然設下這麼惡毒的陷阱陷害我!”想到當時的狀況,她就氣不打一處來。
“但根據翠幄的說法,她相公應該是一個呆頭鵝型的人物,怎麼耍得出這種花招?”
元桑想著二人的相處方式,忍不住輕笑,“那小子平時聰明絕頂,見了翠幄卻連句話都說不清,所謂一物降一物,大概就是如此了。”
“是啊,姻緣兩字,委實深不可測。”他定定地看她,話中有話。
她已無意逃避這個話題。“有些人是一輩子的緣分,有些人就隻能是……過客的。”
“我們可以是前者的,隻要你留下來,在我身邊。”他一把抓過她的手,急急保證。
“我在你身邊做什麼?”她掙開鉗製,緩緩將兩人酒杯斟滿,徐徐問道。
“做什麼都可以!你愛做什麼,便做什麼!”她不再排拒的反應教他欣喜若狂。
可惜啊,一旦她被綁在他身邊,就做不了任何她喜歡的事情了。“你我都不是當年的那對男女了,我有我的世界,你有你的天地。”
“我的一切,都與你分享!一旦我即位,你就是皇後,就我們兩個待在宮裏廝守到老,那時我們無需顧慮任何人,任何事,再也沒有任何理由讓我們分開!”他興奮地描述著二人的未來,河山在握,佳人相伴——他的人生,於是完美到極至。
“京城內外都是韋後的人,對於那個計劃,你真的那麼篤定?”佯裝不經意地,她帶出正題,手中的筷子微微顫動著。
美好的向往加上酒精的作用使他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熱切與她的冷靜形成多大的反差,一心一意隻想讓她相信自己可以給她提供最好的生活。
“非常篤定!宮中我有內應,萬騎軍的將領願效死力,城外駐紮的諸府兵本來就持觀望態度,我派去勸說他們的人威望素著,就算不能爭取過來,至少也絕對會兩不相幫,還有……”
“好了,我信你。”伸出素手掩住他的滿腔躊躇——他做事一向三思而後行,知道這次依然如故,這就夠了。再多,就不是她該聽的事。
他低頭受寵若驚地看著唇上的纖細柔荑,一時失了神——自從重逢以來,這還是她的第一次主動觸碰,這表示,她願意與他重新來過嗎?
“你——”他張嘴欲確認她的心意,指掌感覺到的唇瓣嚅動卻讓她全身一震——
好、好曖昧的情形。
她欲抽回,卻被他眼疾手快地握在掌心捉住不放。
“你還要逃避什麼?我們已經浪費了整整六年。你的尋找,我的煎熬,難道還換不來一個機會嗎?六年過去了,我和你自然都變了很多,橫生了許多困擾。如果你隻是擔心我的未來還不夠穩定,現在應該可以消除顧慮了。你有什麼別的心結,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盡管說出來,我就不信,當今天下還有我們倆解決不了的事!”說到後來,豪氣頓生,隻覺得天地俱在掌握,無所不能。
她深深凝視著眼前意氣風發的男子。
這般睥睨天下的雄視之姿啊,是以往埋首畫圖的劉濯怎麼也不會有的。
或許,帝王之路才是他最適合的歸宿吧,他合該在金鑾殿上南向而坐,將大唐引領進太平盛世的燦爛輝煌。
而,母儀天下卻不是她要的。她要的是一個伴侶,不必時時刻刻總在眼前,但能聽她傾訴,讓她輕鬆,放她遊走各地,闖自己的天下。
就算是她奢求她挑剔她自私吧,她不要自己的婚姻有一絲勉強,即使放棄所有從此隱姓埋名地躲避他也在所不惜。
“桑,怎樣?”她許久的沉默惹得他又開始心慌。
暫且甩開思緒,她揚起一抹笑容。“好。我不逃。”她隻是要永遠退出而已。
“太好了!”他大喜過望,遲疑了下,終於一把將她攬入懷中,感受著這魂牽夢縈的親密。
六年,六年了。他死寂的心,終於又活了過來。就算傾盡所有去換這一刻,也物超所值!
她待在他懷裏,想起了兩人上一回的相擁,結局也是一般的別離。
抬頭,一點點勾勒著他無懈可擊的五官,暗自烙在心中,往後的歲月,她憑記憶足可支撐。
“江山美人,或可得兼。妾非蒲柳弱質,難駐宮闈,是以求去,郎君勿念。君但珍重,早成霸業,澤及萬民。妾身在草野,當每日焚香祈告,祝君康健,福壽延綿。”
“王爺,萬事俱備,隻等您一聲令下。”
李成器捏緊已默念一整天的信箋,決然道:“你們去找臨淄王請他主持大局,不要透露關於本王的半個字,‘阿堵’那邊的人全數按兵不動,如果人手不夠,就去找……太平公主共同起事。”
眾人麵麵相覷,確定自己沒聽錯後,一個個大驚失色。
“王爺,您不是在開玩笑吧?”讓臨淄王統兵就意味著將到手的皇位拱手相讓,讓太平公主參與進來隻會使之後的情勢更加複雜,王爺莫不是太過激動以至於神誌不清了?
他冷下臉,沉聲道:“照我說的去做。”
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在場的一眾精英噤若寒蟬。
王爺必不會讓天下人失望,如此決定,定然有更精妙的後著!這般一想,大夥兒心中輕鬆很多,分配完任務,分頭進行去了。
李成器目送轉身而去的一道道背影,心中明白,殺戮,將在今夜開始。
但這已經不關他的事了。
奪取江山,隻是手段而已。既然她不愛,他就不去做了。就這麼簡單。
當務之急,隻是將那個一聲不響跑掉的女人找出來。
再看一眼她的留書,他自信地笑了,找個人,對他而言真的不難。
但是他怎麼都沒想到,這一找,竟又是長長的三年。
“元典藥,陛下傳您過去服侍。”宮女甲充滿妒意地看著眼前的女子,一句口諭傳得不甘不願。哼,陛下也不知道是怎麼搞的,宮裏這麼多如花似玉的妙齡女子看不上,偏偏垂青眼前這長相平凡、年紀又大的,才幾個時辰沒見就急得像什麼似的到處找人。
元桑應了聲是,端起剛調製好的赤箭粉,舉步走出藥房,對顯而易見的敵意竟是視若無睹。
這種眼神姿態,她早已習慣了,心底反而慶幸元三娘子在後宮中的知名度不算太高,當年討伐韋氏的屠殺中又將一幹近侍誅滅殆盡,使得她有驚無險地混了進來,至今未被拆穿。
走在回廊上,遠遠地看見兩道身影走來,她停下腳步,臉上帶著難得的輕鬆笑意。
“見過兩位大人。”
王琚和李宜得一如既往地麵麵相覷半晌。
你說。李宜得以眼神示意。
不行,上次是我回的,這次輪到你了。王琚一派坦然。
是嗎?上次是你?
當然。我還會騙你不成?
哦。
李宜得搔了搔頭,清了清嗓子,看了看四周,蘑菇了半天終於說道:“呃……免禮。”
真是,什麼跟什麼嘛,這女人明明是他的主母,又有錢得要死,再不濟也是他身邊這位名義上的妻子,卻偏偏不安分地跑到這裏當個逢人就施禮的小女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