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3 / 3)

嘖,誰受得起啊。

“謝李大人。”她施施然站起,好整以暇地看著眼前魁梧漢子一臉的不自在。當時離開揚州後,宜得便回了老家潞州侍奉老母,因緣際會竟得到當時擔任潞州別駕的今上賞識,帶回長安隨侍左右。當然,他與故主也並未斷線。

“皇上又傳召你了?”王琚相比之下鎮定很多,平靜地發問,眼底的關心卻微微流瀉出來。

“是啊。”聖眷正隆,在別人看來是多大的榮耀,對她而言也不失為達成目標的良好機緣,但過分的關注從毫無感覺卻又無法反抗的人那兒傳來,總讓人有些無奈。

王琚皺起眉。“你這樣下去遲早會出事的。”當初誰都沒料到皇帝會對她感興趣,但就有這麼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現在皇帝或許還覺得她的種種回避是故意增加狩獵難度的新鮮遊戲,再久一點,恐怕就沒什麼耐性了。一個風流君主,縱然還未掌握實權,對付個不聽話的小宮女卻足夠足夠。

“我會小心。”渾沒將二人的擔憂放在心上,元桑好整以暇。

王琚看得心頭著惱。“你小心他可不會小心!到時候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你和宜得會幫我,不是嗎?”她轉過頭去看向宜得,直到他被期盼的眼神壓迫得不得不點頭。

“你就不能放棄你那極可能隻是徒勞的計劃?”

“不行。”她眺望不遠處的雄偉宮闕——當年若不是她不辭而別,現在那裏的主人,該是他吧,“欠他的,我一定要還。”

“你不欠他!他明明心甘情願。若是真在意那位置,兩年來,‘阿堵’的人怎麼會停下所有對地方官吏的籠絡計劃,把整個大唐的角落落都翻了個遍就為找你?”

“他……總會有他的理由的。”她搖搖頭,甩去那張不時浮現的麵容。夢裏,這張麵容上總是配著一雙鷹隼般的眼,其中的掠奪意味,一改往日平和。

其實這樣的表情她隻見過一次,更多時候,他看起來是溫和無害的,但偏偏就這張表情記得最深最沉,也許越排斥的東西,存在感就越鮮明吧。

臨陣換將的原因,除了他自己之外沒人清楚。不管是怕她走漏了消息也好,真的如王琚所說是為找她也好,自己終是拖了他的後腿。

所以,她必須還,還他一個天下。

李宜得突然用手拐了王琚一下。三人的對話暫停。

他們在廊簷下停留過久已經引來了遠處宮人的注意,自以為不著痕跡的,一夥好事之徒以掃把、抹布為掩護,過來偷聽究竟。

“元姑娘,這是小可的一點心意,區區小禮,不成敬意,還盼您在皇上麵前多美言幾句。”隻見王琚端正剛毅的臉一變而為獐頭鼠目狀,涎著臉對元桑諂笑,從衣袖裏取出個檀香木的盒子。

去!又一個趨炎附勢的!眾人既感掃興,又忍不住心中嫉妒,丟下幾枚白眼後掃蕩別處去了。

在二人憋笑的注視之下,王琚又神速變回原來臉色,繼續凜然說道:“總歸你是不放棄了?”

“琚,我以為你會幫我。”

“我放下所有的事混到皇帝身邊取得他的信任,為你保駕,你還要我怎麼幫?直接弑了君好讓‘他’即位嗎?可以,如果這樣就能把他拱上皇位了卻你的心願,我幹!問題是‘他’那邊從來沒一點動作,他甚至不知道你在這裏,你怎麼實現預期中的裏應外合!我真想不通,為什麼你這麼聰明的一個女子隻要遇上跟他有關的事總是那麼糊塗呢?”

沒有一點動作嗎?那為什麼一直沒將宜得撤回?她沒有反駁,隻靜靜地盯著托盤中的藥膳。“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好。但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我不會就此放棄。”

王琚一向知道她可以堅定到什麼地步,眼下自己是怎樣也勸不服她了。但這次,她的冷靜與篤定讓他沒來由一陣心驚。

不行,他必須想辦法阻止。

“怎麼這麼慢?”李隆基擱下禦筆,上前去接元桑手中的托盤。

“第一回分量沒調好,所以奴婢又重新做了一次。”她巧妙地避開他伸過來的手,徑自將托盤擺在桌上,端出其中的藥盅,用銀針測試無毒後,退到一邊,垂手而立。

赤箭粉是如今長安貴胄中非常流行的滋補品,由太平公主帶動風潮,人人效法。連皇帝也不能免俗地派人去公主府請教調製方法。而元桑就是那個被信任地委以重任的典藥女官,她的活兒很輕鬆,隻要早晚進一盅赤箭粉就成,但皇帝異常的關注讓她清閑的生活平添不少困擾。

李隆基看著她纖弱的身影,沒有動作。

這個女子貌非絕色,年非豆蔻,身非尊貴,也從未明裏暗裏迎合於他——那些手段,他可是了如指掌。但自從在某次饗宴上接過她恰巧拾起的隨身玉佩,自己的目光總會在不經意間搜尋,那樣一股難得的沉靜氣質,竟比傾城佳麗還讓人不忍移開視線。

他想,他又被人迷住了,還不確定是否與以往的任何一次情動有甚區別,至少現下,他不願將她放掉。

“這些事你大可讓別人做,桑兒。”雖然隻大了她兩歲,他卻總喜歡這麼喚——既然她不願親近自己,那麼就主動親近她好了。

這個拿肉麻當有趣的風流鬼!元桑用盡自己所有的忍耐力才讓雞皮疙瘩爬滿全身的狀況不被他發現,心中第一萬次想著,如果他的身份隻是她的小叔,自己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打扁他的頭。

“這是奴婢分內的事。”

“你知道,你可以不做這些的,隻要你——”下一刻,他愕然看著自己被狠狠甩開的手。

“皇上您逾矩了,奴婢不敢癡心妄想。”她防備地倒退兩步——類似的暗示以前有過,但如此明顯的身體接觸,卻是頭一遭。年輕人的耐性果然有限。

初時的惱怒過後,李隆基判斷她剛才反射性的舉動隻是過於惶恐所致,於是悠然笑道:“朕準你癡心妄想還不成嗎?朕喜歡你,你該知道的。”

元桑看著眼前這張英挺貴氣的臉,心中其實沒有太多的責怪。這樣的出身,這樣的條件,大約是自願委身的例子太多了,才會讓他習慣性地以自己的好惡來決定是否接納一個女子而沒考慮過被拒的可能。他沒有用自己手中的權勢來要挾炫耀,已經很不容易了。衝著這一點,她決定不再跟他打馬虎眼。

“承蒙皇上厚愛,奴婢受寵若驚,但奴婢真的對皇上沒有絲毫非分之想。”

李隆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她她,說不喜歡他?竟然會有女人不喜歡他?他一表人材風度翩翩,遍涉經籍弓馬嫻熟,又是堂堂大唐國君,連他自己每天早上起來照鏡子時都忍不住感歎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完美的男人,今天竟然有一個女人說不喜歡他?

怎麼可能?怎麼可以?

“你——嫌朕哪裏不好?”

“奴婢不敢。”

“你——不會跟朕玩欲擒故縱的把戲吧?”

“奴婢不敢。”

怪了,那還有什麼?莫非是——

“你——已經有心上人?”

她不語。

他當然懂這意味著什麼。沉默了一下,隨即又不死心地說道:“你進了宮,便再也不可能與他在一起。所以朕還有機會,對吧?”

她正色看他,緩緩地說:“奴婢隻有一顆心。”

這樣硬梆梆的回絕讓李隆基感到難堪,身為一國之君的自尊冒上頭來。

一雙大手猛然將元桑的雙臂箍起,她的掙紮抵不過男子的氣力。“皇上,請您自重。”聲音中已有些驚慌。

“你是第一個拒絕朕的女人,所以小心了,朕對你——誌在必得!”

門外的嘈雜聲打破了兩人的對峙。

“你這小子切莫亂闖,皇上在裏邊。”是宜得的聲音!天哪,難道他一直就在門外值守?

“皇上?咱們大唐有皇上嗎?我怎麼隻聽說過太上皇和太平公主?皇上又是幹什麼的?”王琚連這種大逆不道的話都說得出來,看來是豁了出去要來救她。好小子,把皇帝的性格摸得很透嘛。

二人的對話果然引起李隆基的注意,他鎖起了眉頭,鬆開兩手坐回位置,整了整衣冠,對外邊喊道:“是誰在那裏喧嘩?都給朕進來!”

王琚與李宜得推門而入,掃了衣衫還算整齊的她一眼,心中略定,躬身對李隆基下跪施禮。

“奴婢告退。”她福了福身便往門外走,卻聽背後李隆基說:“你再好好考慮考慮,一個不如朕的山野村夫,值得你如此忠貞?”

她不答,恍若未聞地腳步不停。臉上卻掛著奇特的笑容,像驕傲,像懷念。

不如你嗎?恐怕未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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