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賤惺惺為我搓澡,懶得動態時,他還會殷勤地拿來臉盆為我洗腳。剛結識那陣子,他一天有三十幾個電話打來。我漂亮的大眼,標準的魔鬼身材,好看的臉型,迷得他整天神魂顛倒,常常忘記帶車鑰匙和公文包,每當上班前,他都要給我一個詳實貼切的吻,還會說出麻酥滾燙的甜蜜話。
我把我的10個男人分別用拚音字母代替,我實在不願意回憶。回憶滿是瘡痍,會讓我靈魂顫栗。第10個男人我叫他J。這人簡直就是變臉大王,起初和現今落差之大,是偶然,也是必然。
他這個娛樂、餐飲行業大老板有著絕對精明的小算盤,凡事以價值論斷,包括喜歡的女人。在我染病階段,他開始反感我,由反感變成冷漠,由冷漠變成肅穆,由肅穆變成分居。
太陽升起的時候,剛好早晨七點,我穿好衣服,簡單洗把臉,沒化妝,也沒刷牙,甚至裙子褶烘烘。離開最後一個男人,我對男人根本死心,同時厭倦。男人就是個下體衝動物,無血無淚。10個男人構成一個班,然而竟沒有一個真男人。他們自私狹隘,好大喜功,缺乏信念,唯我獨尊,摳門計較,說空話,許空諾,缺德冒煙……
基於此,我邋遢形象亦不過分。
士為悅己者生,女為悅己者容。既然沒悅己者,我幹嗎畫蛇添足?
早餐在樓下小吃部吃了包子米粥,要比以往吃得多。以往隻能吃兩個包子,一碗粥。現在能吃六七個包子兩碗粥。小吃部老板娘甩來驚詫目光,我知道吃相嚇住她。
我行我素作風一直貫穿我,我絲毫沒在乎她的什麼目光。我喊說請再給我來碗粥,她痛快地端來,但似乎很不高興我的稱謂,這點從她瞬間的掛臉可以看出。這年頭老板與老板娘滿天下,弄個店麵就當這總那總,討厭至極。
太陽比往日燦爛些,我自然心情不錯。乘公交車去商場上班時碰到獨眼老太,她依然用奇怪謹慎的目光看我。這次我主動向她打了招呼,我並且向她微笑著擺手。她沒搭理我,臉上表情僵化,和那隻永不轉動的壞眼一樣冷漠。
她在報複昨天我的冷漠。
我打算下班找她。
賣了一天衣服,累得筋骨酸疼,兼並下體搔癢。
我買了幾斤瓜,打算分給獨眼老太幾個,從而套出那房子的秘文。
夏日太陽落得晚,將近五點鍾,天還藍盈盈。
獨眼老太恰好坐在毗鄰小超市旁納涼,去那個車庫改造的房子必須經過超市和獨眼老太家。獨眼老太家在超市旁側的矮小棚戶,她經常出來曬太陽,順便拾撿破爛。
我主動迎過去,拿出幾個香瓜遞過去,我說大嬸拿著吃吧。她遲疑下,目光貪婪在香瓜上。沒用我費話,她嬉笑著伸來粗糙彎曲的大手,一把接過去兜在懷裏,顫顛顛返回家。
我沒等她,轉身向車庫走去。
我不能讓她看出送瓜的目的,如此她極有可能得便宜賣乖,不和我說實話。這點我很理解,誰也不願意被無端利用,或者被收買。送點小禮物套套近乎,等休息日也跟她一起蹲牆根,不愁套不出實話。
我拉開窗簾,隱約透進陽光,屋子頓時亮許多。
我撤掉所有的舊簾,將在商店新買的布簾逐一用上。布簾全是淡粉色小花,顯得明快活潑。室內頓時充滿生機,減少許多恐怖感。心情好,下體也搔癢,不好也搔癢。我得準備充足錢去家上等醫院徹底根除。我脫掉內衣,邁進我新買的洗澡盆。我在裏麵泡了消炎藥,身體坐下去不久,下體終止搔癢。可一旦有機會,搔癢便如期而至,它逼迫我過平靜日子。心靜則寧。我那病亦如此。
屋子被我收拾得初具規模時,我出去找來大白工,我談好價錢,讓他先弄衛生間。
大白工正愁沒活,隻收取我一百元粉刷全屋。他打開衛生間門,稀裏嘩啦一陣刮巴,牆皮連同那些陳舊血漬全部剝落,露出磚頭和本色石灰。露出磚頭的是牆壁發腐,裏麵終年陰暗,難免潮濕。大白工熱火朝天地幹著,忽然我聽到啪嚓一聲,我連忙奔過去。大白工從長條簡易椅子上摔下,腳脖子扭傷,胳膊破個拇指大的口子,腦袋也給重重摔到。本來休息下可以繼續幹活,大白工堅決推辭,拿了一半籌碼走人。
冥冥中的東西果然厲害,肉眼凡胎無法左右,隻能聽天命盡人事。邪門了,衛生間舉架並不高,但也需踩長條木凳,刮頂棚徹底些。衛生間上邊剩餘的部分我自己操作完成,盡管有些花大姐,可也算是改頭換麵。便池我用強力清洗劑粉刷一新,它雪白耀眼,看著順氣多了,裏麵也減少些許臭味。
我蹲下去嚐試一把舒服極了,可我覺得有什麼東西在抻拉,使勁想起來,不料坐了個腚墩。幸虧便池清爽一新,否則會惡心死我。我提起褲子,衝了便池,馬上衝了澡。
鬼使神差的東西你無法判定,詭異,的確詭異。蹲得好好的,咋就後坐了?
鬼魅重重,我內心充滿恐慌。洗了澡,沒等穿好衣服,外麵一陣吵嚷。我打開窗戶,不由得驚詫。一輛火葬廠拉屍車停在馬路對麵,一個中年婦女哭嚎著拉住那車不放,後麵兩孩子哇哇幹號。圍觀者拉開中年婦女,獨眼老太上前勸慰,被中年婦女一胳膊輪開。那婦女邊哭邊訴說著什麼,有一句我聽得真切,她說給人家
刮大白,回家睡一覺人就過去了,這叫什麼勾當啊,嗚嗚嗚。
莫非是給我刮大白的那個男人?
帶著好奇和疑問,我推門出去。
大白工住在超市斜對麵,和獨眼老太家遙相呼應。棚戶區的人喜好聚堆,哪裏有事,人的脖子抻拉得跟烏龜覓食般。有人議論說,嘖嘖,可惜了,才四十出頭,撇兩孩子,老婆又沒工作,嘖嘖,這往後的日子咋活人啊!頭午還玩麻將來著,咋就眨眼見了閻王?怪事,怪事啊!
拉屍車依據被中年婦女死纏著,火葬廠工作人員顯得很焦躁,他們將車廂裏的死者抬出來,聲明他們還有其它預約,耽擱了,人家會向領導反應,咱這不是好工作不假,可也是份討錢的差事,弄掰了,喝西北風啊,大嫂你要是覺得今天不方便,咱先撂下,啥時需要再打電話,不過,大熱的天你看著辦吧。
幾句話不粗不細,不高不低,分量卻值千金。
中年婦女果然鬆開車燈,一路哭嚎著被人扶進屋。
重新抬死者上車的刹那,一股冷風掀開死者身上的白布罩,露出死者本色。
大白工那張黑乎乎的闊臉立刻醒目,我內心七上八下地彈跳著,事情雖和我無關,可畢竟因我而起。要不是我叫來他,他何至於摔倒,不摔倒,又何至於死亡。
僅是摔破皮扭傷腳脖子而已,咋就死了呢?
謎案在我心底化成一個驚歎號,這個驚歎號一直不離我左右,也可以說陰魂不散。
連續住了三天,不是聽到嬰泣,就是噩夢纏身。有幾次半夜尿急,推開衛生間,居然聞到刺鼻的煙味。更為奇特的是便池堵塞,屎尿蔓延一地。根本沒落進堵塞物,如何就堵塞了?
找來下水道修理工,人家用疏通機那麼上下一疏通,果然有東西嘩啦落下。可是當修理工拽出疏通機,我愕然,修理工惡意瞅我幾眼。疏通機通體鮮血淋漓,下去的部分全是血漬。
修理工惡毒的一瞥,我清楚,他是懷疑我丟進不幹淨的東西,諸如死嬰碎塊,以及和生命有關聯的東西。我不能要他誤解我,更不能讓他到處宣揚。那樣一來,我就會給大部分熟人知曉。我不想引起10個男人的關注,更不想無事生非引來公安老警沒遍數的盤問。
我說我是租房戶,剛來三天。
他收回惡眼,轉換成舒展和同情,臨走前送給我一句忠告,要我盡快搬離這裏。我象征性點頭作為禮節。但凡有著落誰會留戀這種地方?我開始後悔之前大手大腳胡花銷,見啥買啥,不加思考的壞毛病。接次頭發要花一千左右,買件衣服鎖定價格也在四位數以上,且經常去七月花、紅太陽這類娛樂場所嬉耍。每次門票三百元不算盡數,進去玩啥花啥。我那時特二,跟隨男人去玩,換別的女人肯定要男人花銷,而我則充大富裝款姐搶先付款。
現在想起來腸子悔青、欲哭無淚,男人其實比女人摳門和貪婪,他嘴巴山呼海嘯地吹噓,上陣排場,立刻變成縮頭龜,假裝伸手摸兜或隨身包包,磨蹭又刻意。他在等你掏錢。那時我特能裝酷耍橫,總喜歡別人另眼看待,將自己羅列富二代或款姐行列。一句話,我是肆銷的祖師奶。
這種心理來自家世的卑微。
我與之去玩的男人基本都在10個糾葛男人之列,前幾個男人都是未出校門的學生。他們長相很好,是我虛榮獵取的戀愛標準,我不惜在他們身上投資花銷,而我的資本則是每晚去夜總會、歌廳唱歌,說穿了,那就是賣唱。光顧者基本是些肥頭大耳的闊佬,他們閑極無聊花心四起,首先想到夜總會。這地方假清高假文明覆蓋住他們的虛榮。歌手分幾個等級,有的就是專門唱歌、練歌;有的則是利用唱歌做幌子傍大款;有的則是為賺錢而唱。
我屬於後者,我賺錢一是充當生活費,二是充當虛榮。
父親在我大二那年病逝,我徹底成為孤獨的自由鳥。
父親死於心髒病,死得很慘。屯鄰說發現他死亡是在一周後,家裏雞鴨鵝狗全都惡逃,沒人喂食,鴨子上架,套往鄰居家。人家好心送過來,這才發現驚人的一幕。
可憐的父親北朝地趴著,身上屍臭無比,有些地方已經潰爛。
時令中秋,但一周屍體也難免腐爛發黴。
村支書發來急電,聽到如此噩耗,我頭皮發炸、兩眼發花,好半天才從失魂落魄中緩過勁。父親是我唯一的親人,上大學那年父親說明有關我的身世。父親青紫著麵龐躺在木板充當的停屍處,身上依舊是掉了顏色的藏藍中山服,有顆扣子耷拉著,眼看要像主人那樣淪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