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恣意消費、放肆向父親索錢,我靈魂深處的一根弦猝然斷裂。沒有父親,就沒有我的存在。我是給狠心的父母丟棄在廁所裏的垃圾,或者是個私生女,稱作母親的人也肯定年紀尚小,忍無可忍的情形下將我拋到廁所。這大概預示著某種玄機,我天生是團垃圾,日後怎麼蹦達,也還是逃脫不掉厄運。
我撲過去,使勁搖晃著僵死的父親。
哭得天昏地暗,嗓子嘶啞,眼圈紅腫,沒人理我。他們都在切切私語,我沒聽清他們說些什麼,從那些冷漠怪異的目光裏我得出結論,他們在鄙視我。他們之所以參與幫忙料理父親後世,完全是看父親的麵子。父親出了名的好人緣,出來進去,不管什麼人,隻要熟悉,他都會微笑在先與人打招呼。屯裏王三家揭不開鍋那陣子,父親把家裏的冬儲糧送給他一半。這會兒他在張羅布置靈堂,瞧我的眼神比誰都冷漠。
我活該遭貶,自從邁進大學門檻,我沒回一趟家,父親幾次犯病都是屯鄰幫忙送金醫院。且不說這層過失,單說我的裝扮,就會於他們隔閡幾裏地。匆忙中,我忘記換身普通衣服。我穿著袒胸露背的晚裝,披金帶銀,耳朵掛著嘀裏當啷的耳環,腳脖子上掛著金光閃爍的腳鏈,穿著高根涼鞋,每個腳指頭染成純藍。這些裝扮肯定為屯鄰所不恥,他們很少見過這類裝扮,即便見過,也是在電視裏。
推開門,即是一條不寬不窄的馬路,路麵坑凹很多,凹處囤積著發綠的臭水,周圍奔跑著熱烈的蚊蠅,它們樂此不疲於此處,快樂逍遙著,這裏是它們的天堂,沒人管理治惡,它們也就生生不息。
星期天,我休班,像所有的休閑族一樣,洗衣服,買菜,清掃。
為接近獨眼老太,我端出洗衣盆,坐在門口,邊洗邊張望。
果然引來七姑八婆。
綽號白骨精的女人,是這裏著名的地三鮮,其領先名聲要超越獨眼老太。她湊過來,通俗地搭上話,姐妹兒,新搬來的吧?我點頭應允,沒多語,這類地三鮮往往都是事媽,要是讓其多有掌握,日後勢必落話柄。闖世麵那麼久,啥人我一眼看得出。她見我待搭不理,知趣地挪開。這時獨眼老太貓腰走過來,她先跟我打了招呼,說句吃了,然後轉向白骨精,點著白骨精鼻子說又來找人湊你那爛場子?我可跟你說新來的丫頭你可不許哄騙,人家年輕,可不能陷進你那鬼局子,不價,我老太婆跟你沒完。
白骨精回話和本人的鋒利麵孔大相徑庭,退一步說還很綿軟。
老姑啊,你竟睜眼說瞎話,我那賭場都是些退休的老年人,我哪裏敢作祟?
獨眼老太鼻子哼說,那就好,不管咋地你是老姑我一手養大,我不準的事,你不得違逆。
原來白骨精和獨眼老太有這等貓膩。
自打我白送幾個瓜,獨眼老太顯得格外親近。她轉身拿來一兜豌豆,坐在我對麵的馬路牙子上,邊剝豆邊嘮扯。我使了心計,故意不提有關房屋的事。我鹹蘿卜淡白菜一陣閑扯,谘詢冬菜如何儲存,辣白菜如何醃製。其實我根本不喜歡吃辣白菜,尤其染病,更不能動辣。一隻跛腳狗顛過來,我順手抹下它,無意中引來重要話題。
獨眼老太那隻幹癟的壞眼顫抖下,神秘地湊過來。
嘖嘖,可憐啊,自打狗主人被人殺死,它就整天在附近轉悠,見啥吃啥,餓極了,連同類糞便都吃。
狗主人住在這裏?
可不咋地,歲數和你恍惚,不愛搭理人,出來進去就領這條狗。來時肚子空癟,沒到兩月,肚子凸起,不像是長膘。長膘咋能單從肚子長?我估摸著是揣了娃崽。
那女的住那個房子?
其實我心裏已有數路,依然明知故問。
獨眼老太起初那麼關注我,肯定有什麼相關下文。
一陣風吹來,掀動獨眼老太淩亂的頭發,也帶來一絲涼意。半晌陽光毒辣,有風很難得。我長籲口氣,將洗幹淨的衣服擰出來,言詞有一打無一打。獨眼老太被我勾出急切,她顯得很神秘,哎呀,丫頭,說了你可別怕,那女的就住你那屋子。那屋子邪氣著呢,竟住些小青年,年紀輕輕,兩人就偷摸黏糊一快,那房東造孽喲,嘖嘖,咋能掙那缺德錢?那女的是最後一個,住了不久,再也沒見她牽狗出來,忽然有天,那隻狗衝出來,滿身染血,還跛了腿,這麼著引來大家好奇目光,我那侄女趁人不備開門進去,不一會兒狼哇出來。
裏麵那女的瞪眼橫在屋當央,滿地血河啊,那是要多瘮有多瘮。死女被抬走時眼睛瞪得老大,奇怪的是肚子癟成魚幹,手指甲幾乎脫光,腦頂缺少一撮頭發,鼻孔全是豁口,滋滋冒血……
老姑,豌豆剝好沒?
就來了,白骨精你多加個菜,今兒讓梅子上咱家吃去,你那天吃那瓜是梅子送的。
顯然她在宴請我,其實我叫韓梅,聊扯中我隻說給她梅子這個小名。她拿起豌豆盆慢悠悠地起身,我拉住她,說自己今天好多活要幹,改日再聚。又急切地問了嘴,侄女為啥叫白骨精。
她聽了幹啞地笑了下,臉上褶皺聚焦成網狀。
姓白,叫白蓮花,開了個賭館,娘地,竟給人下套,久了,人就送她白骨精這個綽號。
原來如此,我淺笑下。
萬事看來都有源頭,算命的說我,財源不果,易受他人蒙蔽,此生水火不融,天幹不正,孤寡終生,甚至夭亡。當時我沒信,現在完全置信。年輕輕的有幾個如我這樣孤寡?
那條流浪狗一直圍繞我打轉,我本不喜歡寵物,觸景生情,難免產生憐憫。
我呼近那隻狗,狗長相可人,就是身上白毛髒汙,外加跛腳。要是清洗幹淨,依然亮色不改。
我下決心收養它。
不為別的,就為同命相連,我也不能放棄它。
我弄來一盆清水,使勁搓洗著它的毛身。它不掙紮,不退縮,很乖順地任由我清洗。我知道它是純種博美,雜種狗絕對不會這麼聰明地討好主人。它大概知道此後的日子會比之前要好,不斷伸出紅色小舌頭舔吻我的手。
它的眼睛很亮,據獨眼老太說它已流浪半年之餘。按理風侵雨蝕,外加食不果腹,早該失去精神。而它一經調理,悟性不減當初。看得出當初它很名貴高雅,現在清爽潔淨,它馬上神采飛揚。從它的東聞西嗅,我感到它在這個屋子留下許多故事。它鼻子比較靈敏,居然從床底下牽拉出一雙落滿灰塵的紅色高跟鞋
。
它對著那雙紅色高跟鞋嗚咽不止,甚至四蹄踩住不肯放棄。這雙紅色高跟鞋一定是狗主人的,我沒敢當即丟掉。那狗已成瘋狂狀,要是我在它情急時作出非常之舉,它會立即撲過來拚個你死我活。
它長相秀美,個頭不大,最終結果自然是它死我活。
我收留它的原因是可憐,怎會無端傷害它?
我欣賞狗的有情,要比無情的人高尚許多。先前那些我為之付出代價和感情的男人,沒一個有人性。我在他們身上投資許多,我遇到困難找他們相助,他們連電話都不接,即便接了,也是堂而皇之推辭說手頭緊,拿不出來。
他們即便沒飛黃騰達,也是半個小老板或國家公務員。
他們窮的時候,受我恩惠無數,連帶美夢纏身
。如今我窮困潦倒,向他們借一丁點錢,他們都摳成螞蟻。我太傷心,對這條忠義狗愈加喜歡。它毛發白亮且厚重,我取名叫它毛毛。
毛毛悲傷之餘,躲在床角處不肯起身,臥在那裏目光一直搜尋床底。
床底有何物品,一下子我還真難以說清。搬來時隻光顧床上,將床上的物品逐一撤掉,煥然一新。標準2米雙人床,木頭框架,厚重得很,底部完全空堂,可以堆放衣箱和鞋子。
當時我隻用笤掃清理了裏麵的灰塵,根本沒觸碰到異物。
毛毛盯著盯著,突然一聲悶吼二度衝進床底。
床底有貓膩確定無疑,不然毛毛不會那麼執著。
一刻鍾光景,毛毛出來,嘴裏叼出一節風幹的腸子。那腸子寬大,一看便知是人的腸子。
我僵化在原地,同時嚇出一身冷汗。
這間屋子到底有多少冤死鬼?
時鍾滴答出陰森和恐怖,那時是下午兩點多,太陽正紅火,外麵有許多人熙熙攘攘,支桌大麻將的,喝小酒的,聚堆閑聊扯的,形成一種熱鬧氛圍。我暗忖,即便麵前鑽出一個紅舌女鬼也怕不起來。
毛毛這回沒嗚咽,那根風幹腸子給它瞬間丟棄。
我知道這根腸子肯定和毛毛先前的主人沒瓜葛,不然毛毛不會輕易放棄。
那雙紅色高跟鞋我一直沒敢丟掉,毛毛時刻守護著,連吃食都在它左右。
那天晚上,又是電閃雷鳴。伴隨雷雨聲,我又隱約聽到嬰泣。
有了毛毛作伴,我減輕不少恐懼。
毛毛時不時吼叫著,似乎在和那嬰泣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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