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3 / 3)

藏陵身居“祭司”之職,浸淫玄宗木係真法七十餘載,修為之高,當世鮮有其敵。隻可惜身中“化血陰雷”在先,強行“破宮神訣”在後,真元大耗,不能持久。律琊修為本略遜於藏陵,但一年來偷習絕世魔功“化血陰雷”,強取九黎蠻酋燭陰的部分真元,此時又占天時之利,加之謀劃已久,成竹在胸,故搏殺愈久,漸占上風。半柱香後,藏陵已覺不支,看那青藤伸展,倦態盡現無遺。

“頂不住了嗎,師兄?你這‘冰火晶曇’如此不濟,我取之何益?就玩到這裏吧!看我水——元——刀——罡!”

律琊雙掌一合,大喝一聲,隻見那水質巨人的雙臂一振,刷的一下,竟變得又薄又長,恰似兩柄巨刀,水波流轉之中紫電繚繞,正對著那青龍的頭顱一刀斬下。黑光縱橫,可憐那青藤巨龍已然躲避不及,忿然慘嘯,頓成數截,殘枝敗葉,滿天零落,再也無力回複。而藏陵掌中晶曇已然燃燒殆盡,凋謝無蹤。而藏陵神色委頓,臉色蒼白得可怕,一口鮮血噴出,自半空中直墜下來,倒地不起。

律琊仰天長笑。雖然這一戰贏得並不輕鬆,但勝利終究還是屬於他了。藏陵一死,便再無人掣肘。自此時止,其驚天大計終於達成第一個目標。看他雙頰潮紅,目光炯炯,雙瞳中似有兩星鬼火暗自燃放,神色時青時白,不知是喜是怒;臉上滿是水珠,不知是汗是雨。他操縱著那水質巨人,向著藏陵一步一步地踏了過去,漫聲道:

“沒有什麼遺言要交代了麼?”

巨人左手的水刀已經揚起,而藏陵卻似連話也無力說出了,鮮血自他嘴角不斷地湧出,似要在這一刻不留分毫、盡數傾出一般。他掙紮著,竭盡全力,向律琊招了招手。

律琊稍稍愣了一下,繼而一笑:“對一個連來世也沒有了的人,我算是夠仁慈的了。”他笑著彎下了他的腰,似是想聽清他最後還要說些什麼。那水質巨人則隨之將那透明的胸膛靠向藏陵。

“‘冰火晶曇’……你,真不要了麼?我……給……你啊……”

藏陵艱難地向律琊伸出手,然後緩緩地攤開了他的右掌。可那掌心裏什麼都沒有。律琊眉心一皺,心知不妙,正待退閃,忽覺心口一痛,低頭一看,一條纖弱的青藤穿胸而出,那枝葉還在兀自扭動和伸展著,一點點鮮血正自其胸膛沿著這青藤滴落下來。

他瞪大了眼睛,似是不相信眼前這一幕的發生,臉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跳動著,右手顫抖著伸了過去,似想抓過那條青藤來辨個究竟。可還沒等他的手觸到那青藤,隻聽得連聲慘叫,十數根粗細不一的青藤幾乎同時自其胸口、腹部、手臂、腿腳各處伴著血箭破體而出。同時之間,那巨人竟似被抽去了脊骨一般,轟的一下跪倒在藏陵的身前,那透明的身體裏升騰起無數的氣泡,體表水波劇蕩,竟迅速地還原為水向地下滲去。

“‘冰火晶曇’,你……”

體內五髒六腑如遭撕裂的劇痛和心底極度的忿恨,讓律琊已經無法再說完這句話。他一把握住了自胸口探出的一根青藤,咬著牙,將其一點一點地自體內拔出來。可任他怎麼強忍那痛苦,怎麼用盡力氣,那朵無聲無息潛入他的護身水幕、又鑽進他體內的水晶一般的小花卻似生了根似的,緊緊抱住他的心髒,一點也不放鬆。漸漸的,律琊感到了一陣強大的麻痹感自那顆心髒散開,沿著他的經脈,一點一點地蠶食著他的知覺。他知道,那朵晶曇正在吞噬著他的真元。可他無法看見,一道一道的皺紋正在自己的原本光滑如處子般的皮膚上慢慢地出現並延伸著,而他烏黑的頭發也正在一根根地白化。

“冰火晶曇”的力量,律琊很清楚。他知道,這朵以真元和精血培育出的“小花”,即便是微弱得隻剩下最後一絲的真氣,也絕不應小覷。尤其此時,它已失去藏陵木係真法的禁束,就如出柙猛虎,一發可不可收拾。除非在它“吃”掉自己所有的真元和生命之前,殺掉其本體藏陵,否則他將和他的驚天大計一同葬進墳墓。

律琊厲吼一聲,拚著自己剩餘不多的力量,一爪探了出去。那水質巨人就像猛地一下回複了知覺似的,水波狂卷,雨水聚成的五指一把扼住藏陵的喉嚨。雖然此刻它的體積還不到剛才的三分之一,可那力量仍然不可小覷。藏陵已是傷重力竭,真元渙散,哪裏還有抵抗的力量,隻任其五指將自己近乎虛脫的身體提了起來,隻期望在自己魂飛魄散之前,“冰火晶曇”能如己所願地將律琊的真元吸得一幹二淨,拚得個同歸於盡。

二人經過一場大戰,本身真元和靈力均已大耗,此刻又以性命相搏,結成必死之局。即便其中有一人能僥幸得生,若無奇跡,想再回複到原先一半的功力隻怕已成妄想。藏陵在體力上本來盡落下風,但其在入宮行刺之時便已有了死的覺悟,在得知真相後更是抱定了同歸之意,所以隻一味催動晶曇殺敵。而律琊雖占據優勢,但在戰意上遠無藏陵那般堅忍,即便在這樣的局麵下仍希圖自保,心旌動搖,越來越難以支撐。

恰就在這個時候,那場已持續了四十九天的大雨卻忽然地毫無征兆地如蒸發一般的消失無蹤。二人糾纏肉搏之時,忽覺眼前熾亮如晝,一聲巨響便炸起在耳邊。一道巨大的藍色霹靂如巨龍破空,睥睨萬物,上窮碧落下黃泉,一聲咆哮,地動山搖,恰落在這糾纏在一起的二人之間,並在這大地上刻出一道長逾六丈、深達數尺的焦黑色的長溝。

藏陵和律琊隻覺腦內一片空白,就似所有知覺和神智都在這一殛之下崩潰飛散去了一般,身體忽地一輕,整個人就似一片羽毛般的飛了起來,仰麵向天,向後飄去,然後重重地砸在地上。律琊胸口青光一現,一道淡得似有還無的青影破體而出,朝著藏陵倒地之處蕩悠悠地飄去。

冰火晶曇。

律琊的手臂隻要再稍稍地抬高那麼一點,似便可以抓住這真元凝聚而成的異寶,可最終還是無力地垂了下去,隻眼睜睜地望著它消失在藏陵的胸口,再無影蹤。青光入體,已陷入昏迷的藏陵忽然將眼睛睜開了那麼一線,望向天空。隻見晴空明淨,群星閃耀,哪有半點陰霾。而那霹靂就似有生命一般,一擊建功,在半空中將身一擰,縮了回去,眨眼之間便已消失在北鬥樞星之所,隻在這二人眼底留下一道駭人的藍色殘影。就在這晴空霹靂消失的那瞬間,一赤一黃兩顆流星劃過蒼穹,自西而來,在這夜空中繞行一周,似是在俯瞰這大地眾生一般,然後調頭西去,飛射即逝。

無論是藏陵,還是律琊,刹那間都已被這夜空中陡然而現的異相所震懾,久久地說不出話來。藏陵被天席地,仰觀星辰,臉上的痛苦和凝重漸漸卸去,嘴角處竟綻現出一抹笑意。此刻,天地間一片靜謐,星光皎潔,雨露芬芳,清寧祥和,哪裏還有半分肅殺之氣。

“嘿嘿……律琊,冥冥中自有定數,豈由你隻手遮天?!任爾機關算盡,隻怕最終還是烈陽朝露,幻夢一場。”

律琊同樣死死地盯著那夜空,眼神中交替閃現的不知是頹喪、絕望,還是憤怒、仇恨。看他麵沉如水,默而不言,就仿佛還未自那震驚之中完全清醒過來似的。直過了好一會,那嘴角處才浮起一絲殘忍而邪戾的笑來:“你見電出北鬥,我看雨傾赤城;你有雙星降生,我有魔子亂世。你我孰勝孰敗,未來是幸是劫,天下終歸誰手……哼,尚未可知呢!”

“尚未可知……”藏陵似是在品味著律琊的這番話,直過了好一會,眼角才再度泛起淡淡一笑:“不錯。但正因為這‘尚未可知’,人世才有了一線轉機,一絲希望。天留我殘軀,必有深意,我自當竭力阻你陰謀。話說回來,這還得拜你所賜呢!若非‘晶曇’借去了你一點真元,轉輸於我丹鼎之中,隻怕我現在已魂歸地府,看不到天現這異相了。嗬嗬……真是因果循環,天道難測啊!”

說到這裏,他掙紮了一下,左手自草地上撚起一片草葉兒,右手食指在葉麵上輕輕一拂,拭去一滴水珠兒,道:“我,也該去了。今日一戰,無果而終,留待來日,再決雌雄。律琊,你好自為之罷……”

這聲音越來越弱,那最後四字竟似飄於風中,欲斷欲續,渺不可聞。再看那草地之上,藏陵已借木遁去,哪裏還有他的蹤影。

月明星稀,清風徐來,自不遠處的草叢裏怯生生地傳來這大雨之後的第一聲蟲鳴。天地雖然靜寂,但這個人的心裏卻是濁浪滔天,風雷震徹。

過了好半天,律琊才自這草地上很勉強地立起身來。

一向喜好整潔的他此刻卻沒有理會他衣袍上的泥土和草葉,隻定定地望著那赤黃雙星消失的方向,眼裏噴射著無盡的恨意,嘴裏則喃喃地自語著:

“雙星……少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