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辰簷——”我嘶喊一聲,猛地坐起身來。房間裏一片昏黑,我呼呼地喘著氣,眼睛不適應黑暗,我四處摸索:“辰簷,辰簷……”不知不覺眼淚一滴滴滑落下來,流入虛無,在心底燙出灼熱疼痛。
“辰簷,你在哪裏,辰簷……”
“小茴……”身旁傳來熟悉的聲音,我遁聲望去,見他斜倚在床榻邊,伸出手來,將我攬入懷中,輕笑道:“小怪,你終於醒了。”
我朝屋中四下望去。一所普通民居,左角放著方桌和藤木立櫃,櫃中有竹花籃子,門上掛著一件蓑衣。
“這是哪裏?”
“欒州,遲茂鎮。”李辰簷答道,“小怪,我覺得這裏好,除卻水鄉溫軟,又別有風情,我們先在這裏住上一陣子,好不好?”
“辰簷,我昏迷時,好像夢見……”
“準是累了。”他笑道,“再睡一會兒吧,天亮了我叫你。”
“嗯。”聽他一說,我竟又有些倦意,“辰簷。”
“什麼?”
“一起睡。”
“好。”他掀開被子,在我身旁躺下。不知是否因為光線太暗,他的臉色蒼白了些許。溫潤如玉的眉目,仿佛闊別久日。我伸手撫上去,順著眉骨,一點點移動,像是要把他的模樣刻入心裏。
夜晚竟有些寒氣,我不禁疑惑:“我睡了多久?”
他幫我裹了裹輩子,笑道:“一個月有餘了。內丹入體,總有些不適應。”
不知為何,我忽然有些心慌,張了口,卻不知該問什麼,終是自言自語道:“殘夏了啊。”
“沄州晚夏多雨,欒州就好些。”李辰簷摟著我,忽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想要你。”
我一怔,半晌“嗯”了一聲。
李辰簷詫道:“這麼聽話?”
我靜靜看著他,探入他腰間衣帶,伸手拉開,輕聲道:“我也想。”
他輕笑一聲,一個輕柔的吻便迎了上來。繾綣深入,呼吸漸次紊亂,直到埋在心底的不安被撩起,融入滔天紅塵之中。狠狠撕扯下衣衫,仿佛竭盡全力,用最緊密最不可分的擁抱,最瘋狂最劇烈的撞擊,帶著撕裂的痛疼,將彼此吞噬。
這夜**翻覆,最後也不知是何時沉沉睡去。醒來時天已大亮,李辰簷早幫我打了水,一碗熱粥放在桌上。待吃完,出門轉了轉,才發現這是一個一進深的宅子。東西三間廂房,正屋坐北朝南,古樸雅致。後院有一個竹林,碎石小徑兩旁綠蔭匝地,青涼幽靜。竹林深處連著花圃,花圃旁是一個小木屋。昨晚我就住在木屋之中。
看似尋常院子,然而仔細瞧起來,竹林像相府的長蔭林,花圃中流水潺湲似相府西苑,而宅子的布局與沄州李府如出一轍。
雖不堂皇,但卻是李辰簷精心尋來的。
“小茴姐——”我剛到前院,便見李逸然興衝衝跑來,“你終於醒了。”
我詫異道:“你怎還未回沄州,不是說要準備這年的秋闈?”
李逸然神色黯淡下來:“就要回了。”
四方花壇中,躺著一塊石碑,有些零碎的石塊散落在周圍,盛滿夏日的日頭,竟成了決絕的姿勢。
李辰簷從正屋裏出來,笑道:“逸然來了許久,也該回家了。”
他站在廊簷之下,陰影遮住上半身。
我隻靜靜看著李逸然,看出他神色中強烈抑製的淒楚,看出他緊握的拳頭上,骨節分明,青筋暴露。
“辰簷。”我轉頭笑道:“我餓了,你去給我買些欒州的小吃,好不好?”
李辰簷寵溺一笑,走來我身邊:“說起欒州遲茂鎮,當真地小繁華。小吃可口也就罷了,還有天南地北的說書人。前日我路過一家鋪子,叫做‘路過’,一人一牌一凳子,老板是位花甲老叟,姓何。當日我閑來無事,便與他聊了幾句。這裏人都隨和熱情,我帶你出去看看可好?”
他從來不會說這樣瑣碎且冗長的事情。平靜的語調中,有些急切,仿佛在趕著,將許許多多的事情告訴我。
“不了。”我笑道,言語中,我努力吞咽著從心底漫出的不安與惶恐,“我今天還有些累,相公幫我買回來好不好?”
李辰簷一怔,倏而揚眉笑了,伸手捏了捏我的臉:“遵命,娘子。”
我看著他走向門口。每一個姿勢,我都仔細地看著。他的腳步在門口虛晃一下,伸手微扶了下門柱,很快便鬆開。
直到李辰簷的背影消失在猛烈的夏光中,我才回頭看著李逸然:“我與你大哥相公娘子的叫,你每每都說我二人太甜膩。剛剛,你為何不說?”
李逸然還在發仲,聽了我的話,他渾身一震:“什麼?”
“若是從前,早說我們矯情粘蜜了。”我還在笑,用暫且柔和的神情,去拚命掩住那個還未真正到來的事實。”
“小茴姐,我……”
“逸然,你走吧。”我淡淡道,“這些日子,他想與我獨處,我明白。”
李逸然猛然一驚,抬首問道:“你都知道了?”
我苦笑著點點頭:“那個時候,我沒有完全失去意識,他以自身為引,幫我承襲了體內餘下的戾氣,然我內丹歸體,他承襲的同時,戾氣受衝擊,直入五髒六腑。”
日頭在李逸然的身上鑲上一層金。他不是李辰簷的親弟弟,然而今日他站在我的麵前,那副曆經歲月,洗去輕狂的容顏,竟也有幾分與李辰簷相似的清俊。
或者是我,是我從頭至尾,一直在他人臉上,尋找與他的相似之處。
每個人心裏隻能刻一張臉,隻能銘記一個人。辰簷,沒關係,我已經這樣深牢地記住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