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維眼裏的西方藝術哲學
在現代引進西方藝術思想的潮流中,不得不說,王國維是走在時代前列之人。他以深刻的思想,洞見中國藝術精神的根本性欠缺,並依據西方哲學和美學精神,對藝術的地位、目的、動能、來源等諸多問題進行了審視。
其一,藝術的地位。
今人所說的“藝術”在王國維那裏,經常用“美術”來稱謂。他的“美術”包含:音樂、繪畫、建築、雕刻、文學等。在論述藝術精神時,王國維往往會一並提到哲學精神。可以說,他的藝術精神是從嚴格的哲學精神中發展而來。他認為,藝術和哲學體現的是同一種宇宙精神,隻不過哲學家是發明真理的人,而藝術家則是用符號來對其進行表現而已。
首先,王國維在與功利學術的比較中將藝術的價值和崇高的地位凸現出來。功利學術如政治科學道德等具有實用價值,有治世作用,而哲學和藝術卻不同,所以,王國維稱哲學和藝術為“無用”的。但在他看來,那並不是它們的缺點,而是其特點,因為“哲學與藝術之所誌者,真理也。真理者,天下萬世之真理,而非一時之真理也。”是“天下萬世之功績,而非一時之功績也。唯其為天下萬世之真理,故不能盡與一時一國之利益合,且有時不能相容,此即其神聖之所存也。”也就是說,哲學和藝術需求的不是一時一地的利益,所以必然不能像政治道德那樣有用,“哲學之所以有價值者,正以其超出乎利用之範圍故也”。所以,他理直氣壯地說二者的本性就是無用。
另外,王國維還從人的需求的角度出發,對藝術的功用進行了考察。
他說:“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豈不以其有純粹之知識與微妙之感情哉。至於生活之欲,人與禽獸無以或異。後者政治家及實業家之所供給,前者之慰藉滿足非諸哲學即美術不可。”在王國維看來,政治和實業可以滿足人的最基本、最低級的需求,而人與動物區別的本質是動物不具備“純粹之知識與微妙之感情”。“純粹知識”隻有哲學能滿足,“純粹感情”隻有藝術可以滿足,所以二者是人的本性滿足所不可或缺的。
其二,藝術的目的。
在王國維看來,藝術的目的是解脫人生的痛苦。他說:“美術之務,在描寫人生之苦痛與其解脫之道,而使吾儕馮生之徒,於此桎梏之世界中,離此生活之欲之爭鬥,而得其暫時之平和,此一切藝術之目的也。”
王國維對藝術目的的這種觀點,是基於他對藝術的一種功能的理解,那就是藝術可以使物我之間的利害關係脫離,將人從欲望的羈絆中解脫出來,使人的內心變得更加平和,從而自痛苦中解脫出來。他的這一認識源自於叔本華哲學中關於藝術本質的思考。叔本華的意誌論認為,意誌體現在人的身上,就是欲望。由於人的欲望無窮盡,因此痛苦也無休止,所以痛苦是人生的本質。這一哲學思想,也是王國維的美學建立的基礎。在王國維看來,藝術是通過使人從利害關係中超脫出來而解決欲望帶來的痛苦。
那麼,藝術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功能呢?
王國維認為:“美之對象,非特別之物,而此物之種類之形式;又觀之之我,非特別之我,而純粹無欲之我也。”因為藝術是以無欲之我靜觀物之理念,所以擺脫了欲望羈絆。他指出世界是無窮盡的,一種現象是另一種現象的原因,同時它還是另一現象的結果,事物的這種現象無窮盡。就像叔本華說的那樣:“譬諸混混長流,永無辭港之日;譬諸旅行者,數周地球,而曾不得見天之涯、地之角。”而對於這種現象,隻有藝術可以超越,因為:“美術……固無往而不得其息肩之所也。彼由理由結論之長流中,拾其靜觀之對象而使之孤立於吾前,而此特別之對象,其在科學中也,則藐然全體之部分耳。而在美術中,則籧而代表其物之種族之全體,空間時間之形式對此而失其效,關係之法則至此而窮於用,故此時之對象,非個物而但其實念也。吾人於是得下美術之定義曰:美術者,離充足理由之原則,而觀物之道也。”藝術的現象隻在於其本身,而不在現象之間的關係,是某一類物的“實念”。藝術家通過對其靜觀,使得“我”從現象之間的利害關係中擺脫出來,達到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