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維在學術界被譽為“國學大師”,到天命之年時,他在經學、史學、古文字學、古器物學、哲學諸領域成就卓著,斐聲海內外,可謂是中國新學術的開拓者。在文學方麵,他更是獨樹一幟。因他精通英文、德文、日文,使他成為了拿西為中用來批評中國舊文學的第一人。文學,往往承載著人類的思想、知識、情趣和曆史,並彰顯著一個國家、民族乃至個人的未來走向。在國人的心目中,它一直是清雅高潔的。那麼,為什麼王國維對此竟顯得不屑一顧,放言“文學者,遊戲的事業也”呢?不妨從以下幾個方麵來管窺一番。
壹
什麼是文學的三重境界?
文學,是以語言文字來表達和反映現實、體現作者內心思想的一門藝術,一般包括詩歌、散文、小說、戲曲和寓言童話幾類形式。中國古代出現的賦、詞、駢體文和曲,大致可歸於詩歌與戲曲之列。依此,則王國維於《人間詞話》中所談及的境界,應限於詩歌當中的詩詞係列,非關整個文學領域。
“境界說”應屬王國維的首創。他拿它來作為評論詩詞的工具,可以說是對中國詩詞美學的一大貢獻。“境界”一詞,囿於精神範疇,指人或比擬人的思想覺悟和精神修養。用到文學方麵,合拍之餘,自然別有一種情趣。
“詞以境界為最上。有境界則自成高品。五代、北宋之詞所以獨絕者在此。”這是王國維對詞的美學評價。有境界自成高品。那麼,在他眼裏,這境界又有哪些區分呢?
“有造境,有寫境,此‘理想’與‘寫實’二派之所由分。然二者頗難分別。因大詩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寫之境,亦必鄰於理想故也。”
王國維認為,境界可分為虛擬的理想境界和客觀的寫實境界。還有:“有有我之境,有無我之境。‘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裏斜陽暮。’有我之境也。‘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寒波澹澹起,白鳥悠悠下。’無我之境也。有我之境,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無我之境,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古人為詞,寫有我之境者為多,然未始不能寫無我之境,此在豪傑之士能自樹立耳。”關於“有我”之境和“無我”之境,他接著寫道:“無我之境,人惟靜中得之。有我之境,於由動之靜時得之。故一優美,一宏壯也。”這完全可以說是用美的眼光來看待詩詞,看待文學。在他看來,要達到忘我之境,才能出真性情的作品,能達到忘我之境之人,自是豪傑之士。
關於文學構思與境界的關連,王國維的觀點是:“自然中之物,互相關係,互相限製。然其寫之於文學及美術中也,必遺其關係限製之處。故雖寫實家,亦理想家也。又雖如何虛構之境,其材料必求之於自然,而其構造,亦必從自然之法律。故雖理想家,亦寫實家也。”“境非獨謂景物也。喜怒哀樂,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否則,謂之無境界。”“‘紅杏枝頭春意鬧’,著一‘鬧’字,而境界全出。‘雲破月來花弄影’,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
關於境界的大小,王國維以詞句作說明。“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優劣。‘細雨魚兒出,微風燕子斜。’何遽不若‘落日照大旗,馬鳴風蕭蕭’‘寶簾閑掛小銀鉤’,何遽不若‘霧失樓台,月迷津渡’也?”
對於文學評論,王國維對其提出的用“境界”一詞作評自視甚高,話語中透著自信。“嚴滄浪《詩話》謂:‘盛唐諸公,唯在興趣。羚羊掛角,無跡可求。故其妙處,透澈玲瓏,不可湊拍。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影、鏡中之象,言有盡而意無窮。’餘謂北宋以前之詞,亦複如是。然滄浪所謂‘興趣’,阮亭所謂‘神韻’,猶不過道其麵目;不若鄙人拈出‘境界’二字為探其本也。”
王國維所描述的境界,人所共知的當為《人間詞話》第二六條所述。“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三種之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眾裏尋他千百度,回頭驀見,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此第三境也。此等語皆非大詞人不能道。然遽以此意解釋諸詞,恐為晏、歐諸公所不許也。”他把這三種境界稱為“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的三種境界。而在他的心目中,這三種境界既是文學的三種境界,也是人生的三種境界。下麵不妨從文學的角度來對此做些闡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