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王國維在《盛京時報》寫了許多學術劄記。從第五十八條劄記來看,他已經在嚐試全麵梳理清學演變的過程。
在該文中,王國維主要提出了三個觀點:
其一,初步提出了清學譜係。
他說:“國朝三百年學術啟於黃(宗羲)、王(夫之)、顧(炎武)、江諸先生,而開乾嘉以後專門之風氣者,則以東原戴氏(即戴震)為首。”在此,王國維突出強調了顧炎武與戴震在清學中的學術地位。
其二,初步點評了清朝各時期的學術特征。
他說:“大抵國初諸老根柢本深,規模亦大,而粗疏在所不免。乾嘉諸儒亦有根柢,有規模,而又加之以專,行之以密,故所得獨多。嘉道以後,經則主今文,史則主遼金元,地理則攻西北,此數者亦學者所當有事。”由此可知,王國維此時已經有了“清學三階段論”的雛形。
其三,高度評價了程瑤田“據實物以考古籍”的新治學思路。
程瑤田的研究方法不同於戴震的考據學,與後來王國維的“二重證據法”有幾分相似。可見,王國維對革新經史治學辦法頗為熱心。
不難發現,此時王國維對清學發展史的認識,與《沈乙庵先生七十壽序》一文大同小異。隻不過,他此時對“三階段”的劃分是“清初——乾嘉——嘉道”,後來則將“嘉道”改為“道鹹”。
由此可知,王國維的“清學三階段論”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其師羅振玉的影響。然而,從現存資料來看,最先提出類似觀點的學者可能不是王國維,而是國粹派學者鄧實。
鄧實曾經拜經學名家簡朝亮為師,有著紮實的經學功底。作為國粹派人士,他致力於梳理中國傳統學術。鄧實認為清朝的學術有三次重要變化,他在1905年《國粹學報》第4期的《國學今論》欄目中寫道:“神州學術,至於本朝,凡三變矣。順、康之世;乾嘉之世;道鹹之世。”
而王國維的觀點是:“我朝三百年間,學術三變:國初一變也,乾嘉一變也,道鹹以降一變也。”(《沈乙庵先生七十壽序》)
雖然兩人對清代學術演變的劃分幾乎一模一樣,但對每個時期學術的認識又有所不同。
鄧實在《國學今論》中說:“順、康之世,明季遺儒,越在草莽,開門講學,懲明儒之空疏無用,其讀書以大義為先,惟求經世,不分漢、宋,此一變也。乾嘉之世,考據之風盛行,學者治經,以實事求是為鵠,鑽研訓詁,謹守家法,是曰漢學。方(苞)、姚(姬傳)之徒,治古文辭,自謂因文見道,屍程、朱之傳,是曰宋學。治漢學者詆宋,治宋學者亦詆漢,此再變也。道鹹之世,常州學派興,專治今文,上追西漢,標微言大義之學,以為名高,此三變也。”
對於清初的學術,鄧實與王國維的看法相同,認為當時的學者以經世致用為重。兩人的差異是從乾嘉之世開始的。
鄧實是經學世家出身,按照經學圈的傳統將經學分為“漢學”(古文經)與“宋學”(今文經)。盡管乾嘉學者都以考據見長,但分裂為漢學與宋學兩大流派,兩派相互抨擊。而王國維隻強調乾嘉清學重考據而輕實用,並不劃分漢宋兩學。鄧實將道鹹之世的學術定為融合今文古文的常州學派。而王國維不僅談到了以常州學派為主導的今文經學,還兼論史學與地理學的變化。
從上述內容可以看出,王國維的“清學三階段論”與鄧實的觀點大同小異。鄧實的文章發表在前,王國維的《壽序》撰寫在後。也就是說,王國維並非首個提出“清學三階段論”的學者。他的觀點很可能是受到了鄧實的啟發,並且吸收了老師羅振玉的見解,而不是一個人冥思苦想所得。
肆
乾嘉之學與王氏學術有何差異?
王國維認為:“國初之學大,乾嘉之學精,道鹹以降之學新。”在他的眼中,乾嘉學術最為精深嚴密,可稱清代“全盛時之學”。他之所以如此褒揚乾嘉之學,很大程度上是由於本身重視經史考證。
乾嘉之學得名於清朝乾隆、嘉慶二帝的年號。在這個時期,許多學者舍棄了抽象討論義理的宋明理學(也稱“宋學”),而采用了漢朝學者訓詁、考訂的治學方法。故而,乾嘉之學又有“漢學”之名。由於該派重視列舉證據而較少闡發義理,又兼文風質樸,也被世人稱之為“樸學”或“考據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