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派經學依然停留在傳統的訓詁學層次,注重考據詞語在相關文本裏的特點含義。而皖派經學超越前人,開創了文字、聲韻等新學。對於主張創新的王國維而言,自然是皖派經學更得己心。他曾評價道:“餘嚐數古今最大著述,不過五六種。漢則司馬遷之《史記》,許慎之《說文解字》,六朝酈道元之《水經注》,唐則杜佑之《通典》,宋則沈括之《夢溪筆談》,皆一空倚傍,自創新體。後人著書,不過賡續之,摹擬之,注釋之,改正之而已。”
在王國維的眼裏,司馬遷、許慎、酈道元、杜佑、沈括都是敢於自創新學的大家,而後世學者不過是注釋和考訂前人經典罷了,少有自己的獨創成果。如此一來,他更加不會對“求古”的吳派經學抱有好感。
除此之外,王國維還特別推崇經學大師程瑤田。
他說:“戴君《考工記圖》,未為精確,歙縣程氏以懸解之才,兼據實物以考古籍,其《磬折古義》《考工創物小記》等書,精密遠出戴氏之上,而《釋蟲小記》《釋草小記》《九穀考》等,又於戴氏之外,自辟蹊徑。程氏於東原雖稱老友,然亦同東原之風而起者也……戴氏之學,其段王孔金一派,猶有繼者;程氏一派,則竟絕焉。”
戴震在治學方法上開創乾嘉之學的先河。但王國維認為,其考據成果還不算精確,而真正將其治學之法發揚光大的是程瑤田。
程瑤田與戴震都師從於經學大師江永。他治學範圍極廣,不僅僅局限於經史研究,也熟悉各種經世致用之實學,堪稱一代通儒。程瑤田的治學方法與戴震相類,但他進一步提出了“用實物以整理史料”的新方法。這對王國維革新經史研究方法的活動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王國維認為,自從漢代之後,清朝的學術最為鼎盛,其中經學與實學足以淩駕前代,古韻之學更是空前絕後。盡管如此,他依然覺得清代學術存在提高的餘地。具體而言就是,程瑤田一派“據實物以考古籍”的研究方法未能充分展開,需要發掘與發揚。
從某種意義上說,王國維後來的學術研究課題直接繼承和發揚了清代學者的成果。他對程瑤田的看法,也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羅振玉的影響。王國維並非出身於經學世家,不屬於任何一個學派的傳人。這點與程瑤田不入當時各大經學流派傳承係譜的情況相似。但羅振玉認為,清代三百年來的學術已經衰退,王國維是有望繼往開來振興經學的潛力股。
在羅振玉看來,王國維與自己一樣可以超越傳統經學的門戶之見,放棄前人成果的包袱,將經學研究推至一個新的境界。而那些各派經學的嫡傳弟子往往囿於成見,拘泥教條,視野狹窄,缺乏推陳出新的精神。
由此可見,王國維既不排斥也不盲從傳統的經學。他重視對前人成果的繼承,但並非像吳派經學家那樣對前代大儒頂禮膜拜、亦步亦趨,而是采取更加客觀的態度來看待名家經文。
但是,王國維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傳統經學家。恰恰相反,他的治學方法革新徹底改變了固有的經學。與其他經學家不同的是,王國維並不把聖賢經典當成萬世不易的教條,而是將其視為一種曆史資料。他十分讚賞經學家俞樾的為人與學問,稱其是“今日學者之好模範”,卻又認為這種宿儒不適合教授革新後的經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