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中國戲曲之所以持一定的否定態度,其主要原因是,王國維對西方戲劇審美原則的推崇。由於受叔本華思想的影響,他對中國文學的價值標準的審視,大都以叔本華的哲學思想為依據。
叔本華在《作為意誌和表象的世界》中說:“文學藝術這種最高成就以表出人生可怕的一麵為目的,是在我們麵前演出人類難以形容的痛苦、悲傷,演出邪惡的勝利,嘲笑著人的偶然性的統治,演出正直、無辜的人們不可挽救的失陷;(一切之所以重要)是因為此中有重要的暗示在,即暗示著宇宙和人生的本來性質。”“寫出一種巨大的不幸,是悲劇裏唯一的東西。”
王國維非常推崇叔本華的悲劇觀,因此,在對中國戲曲的研究中,便秉持著叔本華悲劇的觀念,故對中國戲曲感歎,歎其缺乏悲劇精神,貶斥元雜劇缺乏“理想與結構”。其實,王國維將中國古典戲曲與西方戲曲作比較,用西方的美學觀點來評論中國戲曲,還是有一定的偏頗的,畢竟東西方民族的曆史文化傳統有很大差異。
對元劇的肯定態度,是源自於王國維站在詩歌的角度對元劇的審視。王國維有著很深的國學基礎,對中國古典戲曲的肯定與讚賞,完全是出自於他對中國詩歌藝術的深厚修養,以及他對古典文化的眷戀之情。“追源戲曲之作,實亦古詩之流”,也就是說,他將戲曲歸到了“古詩之流”,用詩歌的抒情性看待戲曲,這樣便使中國古典戲曲的藝術審美價值提升了。他認為,元劇是詩歌的特殊形式。由此,他對中國古典戲曲給予了很高的評價。在《宋元戲曲考》中,他說“元劇之文章”,稱讚元劇具有曲辭之美。
“元人之於曲,天實縱之,非後世所能望其項背也。”“彼但摹寫其胸中之感想,與時代之情狀,而真摯之理,與秀傑之氣,時流露於期間。故謂元曲為中國最自然之文學,無不可也。”
“元劇最佳之處,不在其思想結構,而在其文章。其文章之妙,亦一言以蔽之,曰:有意境而已矣。何以謂之有意境?曰:寫情則沁人心脾,寫景則在人耳目,述事則如其口出是也。古詩詞之佳者,無不如是。元曲亦然。明以後其思想結構,盡有勝於前人者,唯意境則為元人所獨擅。”可以說,王國維從詩歌的角度,對元劇的美學價值給予了充分肯定。
顯然,王國維對中國古典戲曲的態度是矛盾的,而這也正顯示了中國戲曲的民族審美特點。在西方文化中,其戲曲追求的是對現實世界的模仿,所以對戲曲情節結構的技巧很講究。再者,由於西方戲劇非常看重舞台藝術的逼真,使得舞台時空調度有一定的局限性,劇作家在創作時不得不嚴格遵守“三一律”,因此,在結構安排上必須精心。而中國古典戲曲則不然,由於舞台時空上具有很強的虛擬性,所以調動起來就很靈活,隻需人物的一句賓白或一個動作就可以完成。所以,中國劇作家對戲曲的結構不需要有太多的考慮。
中國戲曲既是看的藝術,也是聽的藝術。對此,王國維有充分認識。他曾說:“大維斯於所譯《老生兒》序中,謂元劇之曲,但以聲為主,蓋其所移譯者,科白而已。”對於《老生兒》隻能將科白譯出,而無法將樂曲和曲辭譯出他深感遺憾,認為其掏空了內在美的精髓。
王國維對於音樂因素之於中國古典戲曲的重要性的認識,是很符合自己的民族審美特征的。中國戲曲音樂性和詩性的特征,是使得中國戲曲不注重情節藝術在舞台上表現的基礎,不把結構完美作為追求的首要目的,對曲辭的語言藝術更為看重。也就是說,中國戲曲的民族審美焦點在於音樂、語言的舞台化、物質化。
中國戲曲與西方戲曲不同,而王國維對於中國戲曲的特征做到了準確把握。當然,由於他所處的時代,正是大多數知識分子強烈向往西方文明時期,在這種時代背景下,他對中西方戲曲的比較,帶有主觀傾向也是在所難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