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這些優美的旋律和歌詞該怎麼創作呢?王國維指出,在中國古代的名作當中就有不少。事實上也確實是這樣。不妨隨便舉幾個例子。比方說,反映氣候變化的,如唐代孟浩然的《春曉》:“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再比如,歌詠身邊所見的,如駱賓王的《詠鵝》:“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還有如反映季節變化的,如宋代蘇軾的《惠崇春江晚景》:“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不用再舉,這類自然清新、通俗易懂且又朗朗上口的古詩可謂俯拾皆是,均是非常適合兒童歌唱的。
王國維還指出,退一步說,如果非要讓音樂也為道德教育服務,那也應該選擇一些適合於兒童直觀的歌詞才是。而這些歌詞,在中國古代名作中同樣隨處可見。比方說,唐代孟郊的《遊子吟》:“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還有如蘇軾的《題西林壁》:“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這些詩文辭淺顯,但寓意深刻,富於道德說教,還有啟示人生的哲理在裏麵,可以說非常適合兒童接受。
從王國維對音樂歌詞“幹燥拙劣”的批評中可以看出,他的思想相對中國傳統教育來說,已有了質的飛躍。教育的目的自然是培養“完全之人物”,但是在教育方法上,不但要因材施教,更應有的放矢。對於天真爛漫的兒童來說,順應他們的心性、以喜聞樂見且又易於接受的事物來培養他們的興趣,遠勝於那些抽象空洞的道德說教。
伍
王國維有怎樣的教育主張?
王國維的教育主張就是要把人培養成“完全之人物”,即德、智、體、美全麵發展之人。這是從學校教育的角度提出來的。當然,教育並非孤存於校園內,而是與整個社會普遍聯係在一起的。那麼,從社會角度來看,針對教育,王國維又有哪些主張或認知呢?
1904年,王國維在他的《教育偶感四則》中寫道:“生百政治家,不如生一大文學家。何則?政治家與國民以物質上之利益,而文學家與以精神上之利益。夫精神之於物質,二者孰重?且物質上之利益,一時的也;精神上之利益,永久的也。”這番話,既有它的時代背景,又有針對性,放在今天仍有警醒意義。
中國人有著漫長而強烈的官本位價值觀,古人讀書的終極目的就是衝一“官”字而去的,就為了有朝一日能謀上一官半職。
王國維說:“吾中國下等社會之嗜好,集中於一‘利’字,上中社會之嗜好,亦集中於此。而以官為利之代表,故又集中於‘官’之一字。”
因而,他說生一百個政治家,不如生一個文學家的話,一定會招致相當一部分人的反感,尤其是那些手握實權的大吏要員們。這真有點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的意味,讓人產生誤解。其實,他的真實意途——無非是藉此來闡述物質與精神的關係。政治家給國民帶來的,是現實範疇上的物質利益;而文學家帶給人的是抽象範疇上的精神利益。由此引出他所要表達的觀點:物質上的利益,不過是一時的,而精神上的利益,能永遠留存。
為什麼這麼說呢?王國維指出,政治家所經營的事業,後人隻需一日就能破壞掉,而古今那些大著述,隻要在世存一日,其帶給後人的澤惠就能千百年不泯滅。所以,希臘有大詩人荷馬,意大利有大詩人但丁,英國有大戲劇家莎士比亞,德國有大文學家歌德。他們都被其國人上升到國家的高度來紀念,而很少有政治家有這種殊榮。為什麼呢?因為這些人帶給了國民精神上的慰藉,從而讓國民視作生命當中的精神支柱。而政治家留下的澤惠,卻沒達到這樣的效果。
自古以來,中國人的頭腦中都打上了深深的物質烙印,評判現實世界的標準無非實用主義和功利主義。當西風東漸時,國人的這一心性表現得特別明顯。然而,執政者與教育者的態度如何呢?
王國維說:“今之混混然輸入於我中國者,非泰西物質的文明乎?政治家與教育家,坎然自知其不彼若,毅然法之。”
王國維看到,當西方製造的物品源源不斷輸入中國時,中國的政治家和教育家們隻看到了自己在物質層麵上不如人家,然後就抱定決心去學習人家(物質層麵上)的東西。而在精神層麵,他感到非常失望,進而發出疑問,試問我國的大文學家當中,有能夠代表全體國民的精神,如希臘的荷馬、英國的莎士比亞、德國的歌德的嗎?誰也回答不上來。之所以回答不上來,是因為沒有這樣的人選還是有這種人選但一時舉不出來呢?在他看來,可以明確的是,中國人重視文學不如西方世界。由此,則中國人從何處得到精神慰藉呢?從宗教上嗎?中國本就沒有宗教,印度傳入的佛教也早就失去生氣。從美術上嗎?中國自古就匱乏。由此,則中國人除了吃喝外,不去吸鴉片、賭博,又能幹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