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3 / 3)

少年遊①

長安古道馬遲遲②,高柳亂蟬棲。夕陽島外,秋風原上,目斷四天垂。

歸雲一去無蹤跡③,何處是前期。狎興生疏④,酒徒蕭索⑤,不似去年時。

【注釋】

①少年遊:欽定詞譜。又名《玉蠟梅枝》、《小闌幹》。

②馬遲遲:馬行緩慢的樣子。

③歸雲:飄逝的雲彩。這裏比喻作者所思念的人。

④狎興:冶遊之興。

⑤酒徒:酒友。蕭索:零散,稀少。

【意譯】

揚鞭打馬行至長安古道,馬兒遲遲不前。路邊高高的柳樹上,幾隻鳴蟬叫得人心煩意亂。夕陽西下,飛鳥隱沒在長空之中,而夕陽隱沒則更在飛鳥之外,郊原上寒風四起,隻見天蒼蒼,野茫茫,雙目望斷而終無一歸處。

往事如雲,一去不返,消散得沒有一點蹤跡。舊日的歡愛約期,哪裏可以去追尋啊早年失意之時的狎玩之意興,既已經冷落荒疏,而當日在一起歌酒流連的“狂朋怪侶”也都已老大凋零。已經沒有了當年的情景。

【賞析】

這首小詞以深秋的長安為背景,觸目傷懷,抒發了詞人“秋士易感”的失誌之悲和離愁別恨。

全詞不事雕琢,采用白描手法,營造出一種低沉蕭瑟而又衝淡清麗的意境。

開端的“長安”可以有寫實與托喻兩重含義。就寫實而言,柳永確曾到過陝西的長安。

就托物喻言來說,“長安”原為中國曆史上著名古都,詞人往往以“長安”借指為首都所在之地,而長安道上來往的車馬,便也往往被借指為對於名利祿位的爭逐。

柳永此詞在“馬”字之下接上“遲遲”兩字,這便與前麵的“長安道”所可能引起的爭逐的聯想,形成了一種強烈的反襯。至於在“道”字上著以一“古”字,則又可以使人聯想及在此長安道上的車馬之奔馳,原是自古而然,因而遂又可產生無限滄桑之感。

“長安古道馬遲遲”一句意蘊深遠,既表現了詞人對爭逐之事早已心灰意冷,也表現了一種對今古滄桑的深沉感慨。

然後接著寫秋蟬之嘶鳴,更獨具有一種淒涼之致,也表現有一種時節變易、蕭瑟驚秋的哀感。

柳永在“蟬嘶”之上,還加了一個“亂”字,如此便不僅表現了蟬聲的繚亂眾多,也表現了被蟬嘶而引起哀感的詞人之心情的繚亂紛紜。至於“高柳”二字,則一則表示了蟬嘶所在之地,再則又以“高”字表現了“柳”之零落蕭疏,是其低垂的濃枝密葉已凋零,所以乃彌見樹之“高”也。這一句給人的總體感受是淒涼蕭索。

然後寫詞人在秋日效野所見之蕭瑟淒涼的景象,表現出郊原之寥闊無垠。飛鳥隱沒在長空之外,而夕陽隱沒則更在飛鳥之外,所以說“夕陽鳥外”。

值此日暮之時,郊原上寒風四起,故又曰“秋風原上”,此景此情之中,一失誌落拓之詞人,又將何所歸何處呢“目斷四天垂”,隻見天蒼蒼,野茫茫,雙目望斷而終無一歸處。上闋是詞人自寫今日之飄零落拓,望斷念絕,自外界之景象著筆,感慨極深。

下片,開始寫對於過去的追思,感慨一切希望與歡樂已複得。

詞開頭一句是對一切消逝不可複返之事物的一種象喻。而緊接著寫“前期”。所謂“前期”,指的是舊日之誌意心期和舊日的歡愛約期。對於柳永而言,這兩種期待和願望,都已經同樣落空了。

下麵三句乃直寫自己今日的寂寥落寞,早年失意之時的“幸有意中人,堪尋訪”的狎玩之意興,既已經冷落荒疏,而當日與他在一起歌酒流連的“狂朋怪侶”也都已老大凋零。誌意無成,年華一往,於是便隻剩下了“不似少年時”的悲哀和歎息。“少年時”氣脈貫注,富於傷今感昔的慨歎,歎的是所追懷眷念的往事已無跡可循。以“歸雲”為喻象,寫一切期望之落空,最後三句以悲歎自己之落拓無成作結。

全詞情景相生,虛實互應,是一首藝術造詣極高的好詞,也是柳永悲劇性人生的縮影。作為一個稟賦有浪漫之天性及譜寫俗曲之才能的青年人,命中注定了是一個充滿矛盾不被接納的悲劇人物。這首詞不僅形象地描繪出高柳亂蟬、夕陽秋原的淒涼之景,而且更寄寓著詞人濃重的離愁別恨和沉痛的身世之感。

通篇采用白描手法,語言樸素,意境淡遠。不論從思想上還是從藝術上,此詞都對宋詞的發展具有開拓性的意義。

蝶戀花①

佇倚危樓②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③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裏,無言誰會憑欄意。

擬把④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⑤,強⑥樂還無味。衣帶漸寬⑦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注釋】

①此詞原為唐教坊曲,調名取義簡文帝“翻階蛺蝶戀花情”句。又名《鵲踏枝》、《鳳棲梧》等。

②危樓:高樓。

③黯黯:迷蒙不明。

④擬把:打算。疏狂:粗疏狂放,不合時宜。

⑤對酒當歌:語出曹操《短歌行》。當:與“對”意思相同。

⑥強樂:強顏歡笑。 強:勉強。

⑦衣帶漸寬:指人逐漸消瘦。

【意譯】

他久立在高樓上微風拂麵一絲絲一細細,望不盡的春日離愁,黯黯然地升起從遙遠無邊的天際。碧綠的草色,迷蒙的煙光掩映在落日餘暉裏,默默無言什麼人會理解他獨自憑欄的深沉含義

打算讓這疏懶放縱的心情喝得醉醉,可是對著美酒要縱情高歌,勉強取得歡樂反而覺得毫無意味。衣衫絲帶漸漸覺得鬆寬了,可他始終不感到懊悔,寧願為她消瘦得精神萎靡顏色憔悴。

【賞析】

這是一首懷念朋友的詞。

上片寫登高望遠,離愁油然而生。詞人佇立高樓,久久憑欄,遊目遠眺,懷想之深。但始料未及,遠眺的結果卻是“春愁”,即也是懷遠盼歸之離愁。但是詞人不說“春愁”已潛滋暗長於心田,反說它從遙遠的天際生出,將這有天際景物所觸發的無形的抽象的“愁”感變得形象具體,增加畫麵的視覺性與流動感。

接著,“草色煙光”一句便展示主人公望斷天涯時所見之景。而“無言誰會”既是徒自憑欄、希望成空的感喟,也是不見伊人、心曲難訴的慨歎。“無言”二字,若有萬千思緒。

下片寫主人公為消釋離愁,決意痛飲狂歌。但強顏為歡,終覺“無味”。結尾句“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用剛健之筆寫柔情,自誓甘願為思念伊人而日漸消瘦與憔悴,也表現了主人公的堅毅性格與執著的態度,詞境也因此得以升華。

後來,王國維在《人間詞語》中談到“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三種境界”,被他借用來形容“第二境”的便是“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這大概正是柳永的這兩句詞概括了一種鍥而不舍的堅毅性格和執著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