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枝香金陵懷古
登臨送目,正故國①晚秋,天氣初肅②。千裏澄江似③,練翠峰如簇④。征帆⑤去棹殘陽裏,背西風,酒旗斜矗。彩舟雲淡,星河鷺起⑥,畫圖難足。
念往昔,繁華競逐。歎門外樓頭⑦,悲恨相續⑧。千古對此,謾嗟榮辱。六朝舊事如流水,但寒煙衰草凝露⑨。至今商女,時時猶唱,《後庭》遣曲⑩。
【注釋】
①故國:指金陵,三國東吳、東晉、宋、齊、梁、陳六朝舊都,地在今江蘇南京。
②肅:清肅,蕭索,《詩豳風七月》:“九月肅霜。”
③千裏澄江似:謝朓《晚登三山還望京色》詩:“澄江靜如練。”江,指長江。
④簇:箭頭,形容山峰峭拔。
⑤征帆:原本作“歸帆”,有版本更改為“征帆”。
⑥彩舟雲淡,星河鷺起:將長江比擬為天河。南京西南長江中有白鷺洲,詞人活用為“星河鷺起”的動景。
⑦門外樓頭:杜牧《台城曲》:“門外韓擒虎,樓頭張麗華。”意思是,隋兵已臨城下,陳後主(步寶)還在和寵妃張麗華尋歡作樂。樓頭指張麗華所在結綺樓。韓擒虎為隋朝開國大將,於隋文帝開皇九年(589年),與賀若弼統率軍隊伐陳,次年正月,韓軍從朱雀門攻入金陵,俘獲陳後主、張麗華等,滅陳。門外,指朱雀門外。
⑧悲恨相續:指南朝各個王朝的覆亡相繼(也暗指後來隋煬帝在江都的身死國滅及五代南唐的滅亡)。此處暗用杜牧《阿房宮賦》:“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而複哀後人也”之意。
⑨六朝舊事如流水,但寒煙衰草凝露:隨流水,有版本寫作“如流水”,衰草,原流傳作“芳草”,根據別的版本修改。
⑩至今商女,時時猶唱,《後庭》遣曲:典出杜牧《夜泊秦淮》詩:“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商女;歌女。《後庭花》,《玉樹後庭花》歌曲的簡稱,陳後主作。《隋書五行誌上》:“禎明初,後主作新歌,詞甚哀怨,令後宮美人習而歌之。其辭曰:‘玉樹後庭花,花開不複久。’時人以為歌讖。此其不久兆也。”故後人把它看作亡國之音。
【意譯】
登高遠望,故國正值深秋,天氣初寒。千裏長江似白練,翠綠遠山聳立。殘陽中,來往船隻遠去,西風裏,酒旗斜立。彩舟白帆似雲朵,江中沙洲,如同鷺起銀河。美哉!圖畫難收。
想當年,這六朝古都,繁華競相追逐。門外隨軍正攻城,宮裏後主還歌舞。亡國遺恨甚淒涼,竟朝朝相續不停。千年來,到此登高憑吊人,空歎興亡與榮辱。六朝舊事如流水,寒煙衰草卻依舊。至今歌女還在唱《玉樹後庭花》遺曲。
【賞析】
這是一首金陵懷古詞,詞中流露出王安石失意無聊之時頤情自然風光的情懷。同時,作為一個偉大的改革家、思想家,他站得高看得遠。這首詞通過對六朝曆史教訓的認識,表達了他對北宋社會現實的不滿,透露出居安思危的憂患意識。大約寫於王安石再次罷相、出知江寧府之時。
全詞開門見山,交代詞人於一個深秋的傍晚,遊玩南朝古都金陵勝地,臨江攬勝,憑高吊古。金陵即今南京市,六朝古都所在。從公元222年東吳在此建都起,先後有東晉、宋、齊、梁、陳在此建都。到趙宋時,這裏依然是市廛櫛比,燈火萬家,呈現出一派繁榮氣象。在地理上,金陵素稱虎踞龍蹯,雄偉多姿。大江西來折而向東奔流入海。山地、丘陵、江湖、河泊縱橫交錯。秦淮河如一條玉帶橫貫市內,玄武湖、莫愁湖恰似兩顆明珠鑲嵌在市區的左右。王安石正是麵對這樣一片大好河山,想到江山依舊、人事變遷,懷古而思今,寫下了這篇政治抒情詞。
詞的上片寫登臨所見,詞人在一派肅爽的晚秋天氣中登高臨遠,看到了金陵最有特征的風景,用白描的手法把這些美景一一描繪出來:千裏長江明淨得如同一匹素白的綢緞,兩岸蒼翠的群峰好似爭相聚在一起;江中的船帆在夕陽裏來來去去,岸上酒家斜矗的旗招迎著西風在飄揚。極目遠眺,那水天一色處的各種舟楫在淡雲中時隱時現;一群白鷺在銀河般的洲渚騰空而起。如此壯麗的風光真是“畫圖難足”啊!
如此美景誘發了詞人何種感情呢於是,詞的下片詞人抒登臨所感,切入懷古的題旨。用“念往昔”三字拉開了時空的反差,指出六朝的統治者競相過著奢侈荒淫的生活,以致像陳後主那樣,敵軍已兵臨城下,他還擁著一群嬪妃在尋歡作樂。最後六朝君主就像走馬燈似地一個接一個地國破家亡,悲恨相繼不斷。對此詞人發出了深深的感歎:千古以來人們登高憑吊,不過都是空發興亡感慨,六朝舊事隨著東逝的江水是一去不複返了,剩下的隻有幾縷寒煙和一片綠色的衰草。
最後詞人借用杜牧《泊秦淮》中的“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的詩意,指出六朝亡國的教訓已被人們忘記了。在結尾詞人感歎六朝皆以荒淫而相繼亡覆的史實。寫的是悲恨榮辱,空貽後人憑吊之資;往事無痕,唯見秋草淒碧,觸目驚心而已。
菩薩蠻
數間茅屋閑臨水,窄衫短帽垂楊裏。花是去年紅,吹開一夜風①。
梢梢新月偃,午醉醒來晚。何物最關情,黃鸝三兩聲。
【注釋】
①“花是去年紅,吹開一夜風。”又有作“今日是何朝。看予度石橋。”
【意譯】
幾間茅屋鄰水築,窄袖短帽柳林度。花同去年一樣紅,吹開花是一夜風。
午醉醒來時已晚,新月停在樹梢間。何物最能引情思,黃鸝輕語三兩聲。
【賞析】
這首詞是王安石晚年隱居江寧半山之作。以精煉的筆墨描繪了美麗如畫的湖光山色。詞中營造出清雋秀麗、悠閑恬靜的意境,以此來抒發灑脫放達之情,以求得精神上的慰安和解脫。
全篇用前人詩句雜綴成詞,使之如出己口,真正為自己表情達意服務。詞中敘寫自己的閑適生活與故作放達的情懷。
詞的開首二句明白地表示自己目前的生活環境與身份。往昔的重樓飛簷、雕欄畫棟的官宦居處,如今換成了築籬為牆,結草作舍的水邊茅屋;昔日的冠帶蟒服,如今改成了窄衫短帽的閑人裝束。詞人從九重宸闕的丹墀前來到了水邊橋畔的垂楊裏。對於這種遭際的變化,詞人似乎很適應這種安然自適的生活。一個“閑”字渲染出淡泊寧靜的生活環境,也點出了詞人擺脫宦海遠離風塵的村野情趣。
接著“花是去年紅,吹開一夜風。”兩句是寫景:一夕春風來,吹開萬紫千紅,風光正似去年。但是,作為一個曾經銳意改革的政治家,他對花事依舊、人事已非的感慨,就不僅僅是時光流逝、老之將至的歎息,更包含著他壯誌未酬的憂愁。因此,即使看似閑適的生活裏,自然界的月色風聲,都會引起這位政治家的敏感與關注,而被賦予某種象征的意義:“梢梢新月偃,午醉醒來晚。”詞人醉酒晝寢,再不必隨班上朝參預政事,生活是如此閑逸,但是,酒醒夢回,陪伴他的並不是清風明月,而是風吹雲走、月翳半規的昏沉夜色。
最後二句自然地歸結到閑情上:“何物最關情,黃鸝三兩聲。”詞人自問自答,寫得含蓄而餘韻悠長。但是詞人的寄情黃鸝,不僅是表現鳥語花香中的閑情逸趣,更是顯示自己孤介傲岸、超塵拔俗的鯁直人格。
這首詞在描繪春景時,詞人無用於典故,不雕琢,語言清新、自然,數筆就勾出一幅鮮明秀麗、清俊嫻靜的畫麵,其中有日景、夜景,有青山綠水、花紅柳翠的明麗色彩,也有流水潺潺、黃鸝鳴囀的聲響,而詞人的形象就淡入這畫麵中。
全詞安逸恬淡的生活情景中寄寓著政治家的襟懷心誌,嫻雅流麗的風格中顯示出詞人的才情骨力,體現了王安石詞素潔平易而又含蓄深沉的詞風。
蘇軾
【作者簡介】
蘇軾(公元1037~1101年),字子瞻,號東坡居士,眉州眉山(今屬四川)人。北宋文學家、書畫家。蘇洵子。嘉佑進士。神宗時曾任祠部員外郎,因反對王安石新法而求外職,任杭州通判,知密州、徐州、湖州。後以作詩“謗訕朝廷”罪貶黃州。哲宗時任翰林學士,曾出知杭州、穎州等,官至禮部尚書。後又貶謫惠州、儋州。北還後第二年病死常州。南宋時追諡文忠。與父洵弟轍,合稱“三蘇”。在政治上屬於舊黨,但也有改革弊政的要求。其文汪洋恣肆,明白暢達,為“唐宋八大家”之一。其詩清新豪健,善用誇張比喻,在藝術表現方麵獨具風格。詞開豪放一派,對後代很有影響。詩大都抒寫仕途坎坷的感慨,也有反映民生疾苦、揭露現實黑暗之作。詩風豪邁清新,尤長於比喻。與黃庭堅並稱“蘇黃”。在詞作方麵對嚴格的音律束縛也有所突破,促進了詞的發展。名作有《念奴嬌》、《水調歌頭》等,開豪放詞派的先河,與辛棄疾並稱“蘇辛”。
蘇軾擅長行書、楷書,取法李邕、徐浩、顏真卿、楊凝式,而能自創新意。用筆豐腴跌宕,有天真爛漫之趣。與蔡襄、黃庭堅、米芾並稱“宋四家”。能畫竹,學文同,也喜作枯木怪石。存世書跡有《答謝民師論文帖》、《 祭黃幾道文》、《前赤壁賦》、《黃州寒食詩帖》等。畫跡有《枯木怪石圖》、《竹石圖》等。
蝶戀花
花褪①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②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③!
牆裏秋千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裏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注釋】
①褪:脫去
②柳綿:柳絮。
③天涯何處無芳草:指芳草長到天邊。
【意譯】
春天將盡,百花凋零,杏樹上已經長出了青澀的果實。有燕子飛過天空,清澈的河流圍繞著村落人家。柳枝上的柳絮已被吹得越來越少,(但是不要擔心,)天涯到處都長滿了茂盛的芳草。(春天還是會到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