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首詞中的主人公形象,高華超逸而又不落塵俗,似非食人間煙火者。詞人以靜穆平和、俯仰自得而又頗具仙風道骨的風格,把自然界的溪山描寫得無一點塵俗氣,其實是在想象世界中構築一個自得其樂的世外境界,自己陶醉、流連於其中,並以此與充滿權詐機心的現實社會抗爭,忘卻塵世的紛紛擾擾。
虞美人宜州見梅作
天涯也有江南信,梅破知春近。夜闌①風細得香遲,不道曉來開遍向南枝。
玉台弄粉花應妒,飄到眉心住。平生個裏②願懷深,去國十年老盡少年心。
【注釋】
①闌:殘,盡,晚。
②個裏:這裏。
【意譯】
即使走遍天涯仍有江南的音信,從梅花含苞欲放時可以覺知春天已經臨近。夜沉沉的微風輕吹,聞得芳香已較晚遲,不料第二天清早它卻開滿朝南的樹枝。
麵對梳妝台淡施脂粉一定要掠起群芳的嫉妒,你的落花隻應飛到我的眉心就停住。我一生唯願與酒交深,可離開京城十年來消耗完了自己少年的興致之心。
【賞析】
這首詞是黃庭堅被朝廷指為“幸災謗國”而貶謫地處西南的邊地宜州後所作。
詞的背景是,黃庭堅在宜州看到梅花開放,知道春天即將來臨。夜盡時,遲遲聞不到梅花的香味,以為梅花還沒有開放;早晨起來,才發現在麵南的枝條上已開滿了梅花,真是沒有想到。女子在鏡台前化妝,引起了梅花的羨妒,就飄落在她的眉心上。
要在在以前這種平常見到這種景象,便希望暢懷酣飲;現在就不同了,自從被貶離開汴京,十年來,那種青年人的情懷、興致已經不存在了。
全詞以詠梅為中心,把天涯與江南、垂老與少年、去國十年與平生作了一個對比性總結,既表現出天涯見梅的喜悅,朝花夕拾的欣慰,又抒寫不勝今昔之慨,表現出詞人心中鬱結的不平與憤懣。
詞的上片說,“天涯也有江南信”詞人被貶到宜州,與京都相比稱之為天涯不為過。即使在天涯也能看到“梅花”的開放,原來春天來了。接下來詞人寫春風來臨,微風過後,聞到一陣芳香,隨說知道聞香已遲,但怎麼料第二天梅花卻開滿枝頭。雖說“開遍”,卻僅限於“向南枝”,不失為早梅,也令人感到新鮮,喜悅 。
詞的下片敘述了一個常見的平常之景象。開頭兩句運用典故,而且還表現出一個被貶的老人觀梅以致忘懷得失的心情,暗伏下文的“少年心”。想到往日賞梅,對著如此美景,總想把酒喝個夠;但現在不同了,經過十年的貶謫,宦海沉淪之後,不複有少年的興致了。結尾在詞情上是一大兜轉,更使鬱憤之情得到充分表現。
這首詞寫得極為深摯,是黃庭堅孤清抑鬱的人格風貌的寫照。全詞由景入手,婉曲細膩;以情收結,直抒胸臆。整首詞風格疏宕,頗具韻味。
秦觀
【作者簡介】
秦觀(公元1049~1100年)字少遊、太虛,號淮海居士,揚州高郵(今江蘇)人。曾任秘書省正字,兼國史院編修官等職。因政治上傾向於舊黨,被稱為元佑黨人,紹聖後累遭貶謫。文辭為蘇軾所賞識,是“蘇門四學士”之一。工詩詞。詞多寫男女情愛,也頗有感傷身世之作,風格委婉含蓄,清麗雅淡。詩風與詞風相近。有《淮海集》、《淮海居士長短句》。
滿庭芳
山抹微雲,天粘衰草,畫角聲斷譙門①。暫停征棹,聊共引離尊②。多少蓬萊舊事③,空回首,煙靄④紛紛。斜陽外,寒鴉萬點,流水繞孤村。
銷魂⑤、當此際,香囊暗解,羅帶輕分。謾贏得青樓、薄幸⑥名存。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惹啼痕。傷情處,高樓望斷,燈火已黃昏。
【注釋】
①譙門:城門。
②引:舉。尊:酒杯。
③蓬萊舊事:男女愛情的往事。
④煙靄:指雲霧。
⑤銷魂:形容因悲傷或快樂到極點而心神恍惚不知所以的樣子。
⑥謾:徒然。薄倖:薄情。
【意譯】
山上淡淡地抹了一絲白雲,遙遠的青天粘上廣袤的枯草,這時畫角之聲已經停歇在寂靜的譙門。暫且擱住將要遠行的船棹,勉強一起舉起告別的酒樽。許多蓬萊閣上的往事,空空地回首,就象煙霧一樣繚繞飛紛。遙看遠處的夕陽之外,有棲歸的寒鴉數點,靜靜的溪水環繞著孤獨的鄉村。
離情別意使人清魂,正當這個時候,他的香囊已經暗暗脫解,愛情象羅帶將輕易地離分。不用提起怎樣進入青樓,如今薄情的名聲依然猶存。這次一別不知何時再能相見也胸襟兩袖之上,白白地染上悲傷的淚痕。能掠起傷感之處,是在那高城已經望斷,燈光閃爍的黃昏。
【賞析】
這是一首別離詞,寫的是詩人與他所眷戀的一個女子的離別情景,整首詞充滿了低沉婉轉的感傷情調。
詞的上片描寫別時的景色及對往事的回憶。一開始就勾勒出極目天涯,一片暮靄蒼茫的的景象:一座被雲遮的山,一片衰草連天景象,點明了暮冬景色慘淡的氣象。現在別離在即,不忍離去,勉強起身端起麵前的酒水,但是思緒卻回到以前,回憶以前的多少往事,如同繚繞的煙霧一樣。即是離別,情緒感慨環境,詞人眼上的此景是:夕陽西下,寒鴉歸巢,隻有那靜靜流淌的溪水繞著小村了孤獨前行。
詞的下片是寫別情的。下片中“青樓薄幸”是用“杜郎俊賞”的典故:杜牧的名篇“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結尾“高城望斷”。“望斷”這兩個字,總收一筆,輕輕點破題旨。而燈火黃昏,正由山林微雲的傍晚到“紛紛煙靄”的漸重漸晚再到滿城燈火,一步一步,層次遞進,井然不紊,而惜別停杯,流連難舍之意也就盡在其中了。
這首詞筆法高超還韻味深長,至情至性而境界超凡。
鵲橋仙
纖雲弄巧①,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②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③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注釋】
①纖雲弄巧:是說纖薄的雲彩,變化多端,呈現出許多細巧的花樣。
②金風:秋風,秋天在五行中屬金。玉露:秋露。這句是說他們七夕相會。
③忍顧:怎麼忍心回顧。
【意譯】
天上中的雲彩不停地變幻著奇巧的圖案,牛郎、織女守候在寬廣的銀河兩岸,每年隻能在七月七日的夜晚才相會一次。可這如同秋風、露水般的短暫相逢,卻要勝過人世間那些伴侶的日日夜夜長相廝守。
這纏綿的情思,仿佛銀河裏經年流淌的河水,綿綿不絕;這如夢似幻的短暫歡會,最終還是要結束,如何能忍心回頭看那從鵲橋回去的路哇!兩個人的感情若是能致死不渝,地老天荒,又何必在乎是不是能夠卿卿我我,朝夕相處呢
【賞析】
這首詞是詠歎牛郎、織女的愛情故事的,賦予這對仙侶濃鬱的人情味。熔寫景、抒情與議論於一爐,謳歌了真摯、細膩、純潔、堅貞的愛情。
上片寫佳期相會的盛況。詞一開始即寫“纖雲弄巧”,輕柔多姿的雲彩,變化出許多優美巧妙的圖案,顯示出織女的手藝何其精巧絕倫。可是,這樣美好的人兒,卻不能與自己心愛的人共同過美好的生活。“飛星傳恨”,那些閃亮的星星仿佛都在傳遞著他們的離愁別恨,正在飛馳長空。詞人用“迢迢”二字形容銀河的遼闊,牛女相距之遙遠。這樣一改,感情深沉了,突出了相思之苦。迢迢銀河水,把兩個相愛的人隔開,相見多麼不容易!以“暗渡”二字既點“七夕”題意,同時緊扣一個“恨”字,他們踽踽宵行,千裏迢迢來相會。接下來以富有感情色彩的議論讚歎道:“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一對久別的情侶在金風玉露之夜,在碧落銀河之畔相會了,這美好的一刻,就抵得上人間千遍萬遍的相會。詞人熱情歌頌了一種理想的聖潔而永恒的愛情。當然詞人把這次珍貴的相會,是為了映襯於金風玉露、冰清玉潔的背景之下的愛情中多麼高尚純潔和超凡脫俗。
下片則是寫依依惜別之情。那兩情相會的情意啊,就象悠悠無聲的流水,是那樣的溫柔纏綿。但是一夕佳期竟然象夢幻一般倏然而逝,才相見又分離,怎不令人心碎!短時間的相會後即是長期的分離,剛剛相會的鵲橋,轉瞬間又成了和愛人分別的歸路。不說不忍離去,卻說怎忍看鵲橋歸路,婉轉語意中,含有無限惜別之情,含有無限辛酸眼淚。回顧佳期幽會,疑真疑假,似夢似幻,及至鵲橋言別,戀戀之情,已至於極。
這首詞明寫天上雙星,暗寫人間情侶;其抒情,以樂景寫哀,以哀景寫樂,倍增其哀樂,讀來蕩氣回腸,感人肺腑。意境新穎,設想奇巧,獨辟蹊徑。寫得自然流暢而又婉約蘊藉,餘味雋永。而結尾兩句,更是愛情頌歌當中的千古絕唱。
這首詞將抒情、寫景、議論融為一體。
望海潮
梅英疏淡,冰澌溶泄①,東風暗換年華。金穀②俊遊,銅駝③巷陌,新晴細履平沙。長憶誤隨車,正絮翻蝶舞,芳思交加。柳下桃蹊④,亂分春色到人家。
西園⑤夜飲鳴笳。有華燈礙月,飛蓋⑥妨花。蘭苑⑦未空,行人漸老,重來是事堪喈。煙暝酒旗斜,但倚樓極目,時見棲鴉。無奈歸心,暗隨流水到天涯。
【注釋】
①冰澌溶泄:冰塊溶化,變成流水。
②金穀:地名,也稱金穀澗,在河南洛陽市西北。晉太康中,石崇築園於此,世稱金穀園。俊遊,有才華、有名望的遊客。
③銅駝:漢代製銅駝兩枚,置洛陽宮之南四會道,夾路相對,後遂稱銅駝街。古人題詠洛陽,常常金穀、銅駝並舉。
④桃蹊:典出《史記李廣傳》引俗諺雲:"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⑤西園:指汴京之西園,米芾《西園雅集圖記》記蘇軾、秦觀等曾宴集於此。鳴笳,指吹奏音樂。笳即胡笳,為北方流行樂器。
⑥飛蓋:急馳的車流。蓋,原指車的頂篷,這裏代指車。
⑦蘭苑:或即前麵提到的西園。
【意譯】
梅花稀疏淡雅,冰雪流泄融化,春風吹拂暗暗換了年華。想昔日金穀勝遊的情景,銅駝街巷的繁華,趁新晴漫步在雨後平沙。總記得曾誤追了人家香車,正是柳絮翻飛蝴蝶翩舞,引得春思撩亂交加。柳蔭下桃花小徑,亂紛紛將春色送到萬戶千家。
西園聚會夜飲,吹奏起胡笳,繽紛高掛的華燈遮掩了月色,飛馳的車蓋碰損了繁花。花園尚水凋殘,遊子卻漸生霜發,重來舊地事事感慨籲嗟。暮色裏一麵酒旗斜掛,空倚摟縱目遠眺,時而看見棲樹歸鴉。我歸心難耐,已暗自隨著流水奔到天涯。
【賞析】
這是一首遊樂詞,但是在遊樂中有對自己政治生涯失意的慨歎。
這首詞的寫作背景是:有一年早春時節,詞人重遊洛陽。洛陽這個古代名城,是北宋的西京,也是當時繁華的大城市之一。詞人曾經在這裏生活過一段時期,對此地留下了難忘的記憶。詞人舊地重遊,人事滄桑給他以深深的觸動,使他油然而生惜舊之情,寫下了這首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