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大西洋部地區槍支刀劍展覽會在戰爭紀念堂舉行。廣闊的展台,無數的槍支,大部分是手槍和進攻型獵槍。激光圖形的紅光在天花板上閃動。
由於品味問題,真正喜歡野外生活的人來看槍支展覽的並不多。現在的槍都黑不溜秋,展覽也暗淡,沒有色彩,跟許多人侍弄的室內景色一樣暗淡。
看看人群吧:衣衫襤褸、也斜著眼,氣惱、憋悶,心裏的確結了繭。他們才是公民私人擁有火器權的主要危險。
在他們的想像裏,槍支是進攻性武器,為大規模生產而設計的,廉價衝壓出來,為沒有知識、沒有訓練的軍隊提供強大火力。
萊克特博士清瘦得帶王室風度,行走在室內槍手們的啤酒肚、鬆弛皮膚和麵團樣的蒼白之間。他對槍支不感興趣,直接來到了展覽圈最前麵的刀劍商的展品麵前。
那商人叫巴克,體重325磅,有很多花式刀劍和世紀野蠻人刀劍的仿造品,也有最好的真正的刀棍。萊克特博士很快就發現了大部分他念念不忘的東西,那是些他不得不扔在了意大利的東西。
“要買什麼嗎?”巴克滿麵友好,滿嘴友誼,眼神卻惡毒。
“要,我要買那把哈比刀,還要一把直刃的、4英寸長帶鋸齒的斯派德科刀和那把刀尖後彎的剝皮刀。”
巴克把那幾種刀拿了過來。
“我要那把好獵鋸。不是這把,是好的那把。讓我摸摸那根扁平的皮棍,黑的那根……”萊克特博士考慮到了棍把手裏的彈簧。“我要了。”
“還要別的嗎?”
“是的,我要一把斯派德科的平民刀,可我沒看見。”
“這東西沒有幾個人知道了。我不進貨,隻有一把。”
“我隻要一把。”
“按說該是220美元,我190美元連刀鞘賣給你。”
“好的,你有碳素鋼菜刀嗎?”巴克搖搖大腦袋。“你得到跳蚤市場去買舊貨,我那把就是在那裏買的。拿個碟底磨磨快就行。”
“打成一包,我5分鍾以後來取。”
不大有人叫巴克打包,巴克打包時抬起了眉毛。
確切地講,這個展覽並不是展覽,而是集市。有幾張台賣的是滿是灰塵的二戰時期紀念品,看上去已很陳舊。你可以買到M—l步槍、眼鏡有裂紋的防毒麵具、軍用飯盒,還有一般都會有的納粹紀念品攤點。如果對你的胃口,還可以買到真正的旋風式毒氣霰彈筒。
朝鮮戰爭和越南戰爭的紀念品幾乎沒有,沙漠風暴的則完全沒有。
許多顧客都穿迷彩服,好像是剛從前線回來,隻能夠待幾天,來看槍支展覽的。出售的迷彩服更多,包括了完全隱蔽狙擊手或弓箭手的全套獵裝。展覽的一個重要部分是射獵用的弓箭裝備。
萊克特博士在看一套獵裝時意識到有穿製服的人靠近了。他拿起一隻射箭手套,轉身對著陽光看製造商標誌,瞥見身邊那兩個人是弗吉尼亞州狩獵與內陸漁業局的警官。他們在展覽會有一個生態保護攤點。
“唐尼·巴伯。”年長的警官用下巴指了指說,“你要是把他弄上了法庭,通知我一聲。我真想叫那雜種永遠離開森林。”他們倆望著的是一個三十來歲的人,在弓箭展區那頭,麵對著他倆的方向看著電視。唐尼·巴伯一身迷彩服,襯衣用衣袖係在腰上,隻穿一件哢嘰色無袖T恤,焙耀著自己的身,一頂棒球帽倒扣在頭上。
萊克特博士一路參觀著展品,慢慢離開了兩位官員,然後在隔著一個走道的激光手槍表演處站住,透過懸掛著手槍皮套的格架望著吸引了唐尼·巴伯注意的熒熒閃動的錄像。
錄像放的是用弓箭狩獵黑尾鹿。
鏡頭外顯然有人在趕著黑尾鹿沿著林的柵欄跑著。獵手拉弓搭箭了。獵手帶著錄音的話筒。他的呼吸快了起來。他對著麥克風低聲說:“再好也沒有了。”
鹿被射,身一彎,兩次撞上了柵欄,沒能跳鐵絲網跑掉。
唐尼·巴伯看了這一箭一激靈,嘟噥起來。
電視裏的獵手要在野外將鹿剝皮開膛了,從他稱之為“港(肛)門”的地方開始。
唐尼·巴伯停住錄像,倒回頭去反複看那一箭射的鏡頭,看得老板說話了。
“滾你的,笨蛋,”唐尼·巴伯說,“我不會買你那臭玩意的。”
他在下一個攤點買了幾枝黃色的箭,寬大的箭骸前橫著一個鋒利的紹。那裏有一個抽獎的盒,伯尼·巴伯買了東西,得到一張抽獎券,大獎是免費獵鹿兩天。
唐尼·巴伯填好抽獎券,塞進投票口,連商人的鋼筆都沒有還,就消失在穿迷彩服的一群青年人。
有如青蛙的眼睛捕捉到運動一樣,商人的眼睛總能捕捉到人流裏停步的人。他眼前的這位完全站住了。
“這是你最好的弩嗎?”萊克特博士問商人。
“不是,”那人從台底下取出一個盒,“這才是最好的。這東西需要搬來搬去,往後扳的就比接頭的好。它有個絞盤,連電鑽都能帶動,也可以用手安裝。不過,在弗吉尼亞州除了殘廢人是不能用彎箭獵鹿的,這一點你知道嗎?”那人說。
“我的弟弟失去了一隻胳臂,很想用另一隻殺死個什麼東西。”萊克特博士說。
“啊,明白了。”
不到5分鍾博士已經買好了一架精良的弩和兩打方簇箭——那種粗而短的、用於弩上的箭。
“打成包吧。”萊克特博士說。
“填好這張券,你可能贏得一次獵鹿的機會,在一片很好的租賃地上打兩天鹿。”商人說。
萊克特博士填好抽獎券,塞進箱投票口。
商人應付別的顧客時,萊克特博士轉身對他說話了。
“糟糕!”他說,“我忘了在抽獎券上填電話號碼了,能補上嗎?”
“當然可以,你填吧。”
萊克特博士揭開箱蓋,取出最上麵兩張券,往自己那張上的假信息裏又加了點內容,卻盯住下麵那張的號碼看了好一會,眨了眨眼,像照相機哢嚓一聲。
第五十章
麝鼠農莊的健身房由高技術的黑色和鉻鋼材料構造,有著全套的鸚鵡螺牌器械,隨意增減的杠鈴片,有氧運動設備和一個飲料g巴。
巴尼差不多鍛煉完了,正在自行車上涼快涼快,這時他才意識到屋裏不隻他一個人。瑪戈·韋爾熱正在屋角裏脫熱身衣。她穿了一條彈力短褲,運動乳罩外套了一件寬鬆上衣,現在她在腰間加了一條舉重腰帶。巴尼聽見角落裏杠鈴片當哪地響著,聽見她做熱身運動時的喘息。
巴尼踩著定在無阻力鍵上的自行車,用毛巾擦著腦袋。瑪戈在運動間隙來到他麵前。
她看了看他的雙臂,再看看自己的。兩人大體相同。“杠鈴的推舉你能做多少?”她說。
“不知道。”
“我以為你知道呢,那就算了。”
“大概385磅吧,我估計。”
“385磅?我不信,大娃娃,我就不信你能舉385磅。”
“你也許沒有錯。”
“我賭100美元,你推舉不了385磅。”
“賭我多少錢?”
“賭你100美元,怎麼樣?我給你做保護。”
巴尼望著她,橡皮樣的前額皺了起來。“行。”
兩人上著鈴片,瑪戈數著巴尼裝在杠上的鈴片數,仿佛巴尼會作假。他也以小心地數著瑪戈在她那頭裝上的鈴片數作答。
現在他平躺到了凳上,瑪戈穿著彈力短褲,高踞在他頭邊。她兩腿相接部和腹部的肌肉鼓起,有如巴羅克①畫框;碩大的軀幹似乎頂到了天花板。
①一種藝術或建築風格,華麗雕琢,以曲線為主。
巴尼安頓好自己,感到凳貼在背上。瑪戈的腿有股冷霜香。她雙手輕輕搭在杠上,指甲染成珊瑚紅。那手那麼秀美,卻又那麼壯實。
“準備好了?”
“好了。”他朝著她俯看著他的臉推舉上去。
“謝謝。”巴尼說。
“我的深膝蹲比你做得多。”她隻是說。
“我知道。”
“你怎麼知道?”
“你練得多嘛。我可是站著尿尿的。”
她那巨大的脖紅了。“我也能站著尿尿。”
“賭100美元?”巴尼說。
“你給我調杯思木西①吧。”她說。
①一種將水果、酸奶和冰等混合成的健康飲料。
飲料吧台上有一缽水果和幹果。巴尼在攪拌器裏做水果思木西,瑪戈則取了兩個核桃在手上捏破了。
“你能夠拿一個核桃,不用另外一個頂住,把它捏破嗎?”巴尼說,他在攪拌器邊上敲破了兩個雞蛋打進去。
“你行嗎?”瑪戈說,遞給他一個核桃。
核桃躺在巴尼攤開的手心裏。“我不知道。”他把麵前吧台上的東西扒拉到了一邊,一個橙從瑪戈身邊滾了下去。“啊——對不起。”巴尼說。
她從地上撿起橙,放回缽裏。
巴尼的大拳頭捏緊了。瑪戈的眼睛從他的拳頭望向了他的臉,然後來回地望。他一用勁脖鼓了起來,臉紅了。他開始顫動,微弱的破碎聲從拳頭裏發出。瑪戈的臉繃緊了,巴尼把顫抖的拳頭放到攪拌器上方。破碎聲更大了……一個蛋黃和蛋白落進了攪拌器,巴尼開了機器,舔著手指尖。瑪戈忍不住笑了。
巴尼把思木西倒成了兩杯。兩人在房間兩頭,倒像是分屬兩隊的摔跤手或舉重運動員。
“你覺得男人幹的事你都非幹不可嗎?”他說。
“有些蠢事我可不幹。”
“男人與男人的親昵你也想試試?”瑪戈的微笑消失了。“可別拿葷玩笑來惹我生氣,巴尼。”
他搖搖大腦袋。“你來試試我。”
第五十七章
克拉麗絲·史達琳沿著萊克特博士品味的走廊一天天往前摸索,漢尼拔專案室的收獲越來越多:
雷切爾·杜伯利曾是巴爾的摩交響樂團的讚助人,很活躍。那時她比萊克特博士年齡略大。史達琳從當時《時尚》雜誌的照片看出,她是非常美麗的,那已是兩個有錢的丈夫以前的事了。她現在是羅森克蘭茨紡織公司的弗朗茲·羅森克蘭茨夫人。她的社交秘書接通了她的電話:
“我現在隻是給樂團送錢,親愛的。我們家住得太遠,無法參加太多的活動。”又名杜伯利的羅森克蘭茨夫人告訴史達琳,“如果是為了稅收問題,我可以把我們的會計的電話號碼告訴你。”
“羅森克蘭茨夫人,你活躍於愛樂樂團和西奧弗學院董事會時,認識萊克特博士。”
良久的沉默。
“羅森克蘭茨夫人?”
“我想,你最好把電話號碼給我,我再給你打過去,由聯邦調查局總機轉。”
“好的。”
通話恢複後她說:
“是的,多年前我在社交界認識了漢尼拔·萊克特。從那以後出版界就在我家門口安營紮寨了。萊克特博士是個異常迷人的人,絕對出眾,是叫姑娘們見了來電的那種人,你要是明白我的意思的話。我是多少年之後才相信了他還有另外一麵的。”
“他給過你禮物沒有?羅森克蘭茨夫人?”
“在我的生日,我一般都會接到他的一張條,即使在他被拘禁之後也一樣。他坐牢以前有時還送一份禮物,禮物都是最精美的。”
“萊克特博士為你舉行過一次有名的生日宴會,酒的儲存年代跟你的出生年代相同。”
“是的,”她說,“蘇濟說那是卡波特的黑白舞會之後最精彩的宴會。”
“羅森克蘭茨夫人,你如果得到他的消息,能不能給聯邦調查局打個電話?按我給你的號碼打。還有,要是可以的話,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跟萊克特博士有沒有什麼特別的紀念日?再有,羅森克蘭茨夫人,我想問問你的出生日期。”
電話裏顯然冷淡下來了。“我認為這種信息你是很容易得到的。”
“不錯,夫人,但是你的社會保險、出生證明和駕駛執照上的生日有些不一致,實際上是各不相同。我很抱歉,但是對從國外訂購給萊克特博士已知的熟人的高檔生日禮物,我們已經封鎖。”
“‘己知的熟人’,我現在成了‘已知的熟人’了。多麼可怕的叫法。”羅森克蘭茨夫人格格一笑。她屬於參加雞尾酒會、抽香煙的那一代,聲音渾厚。“史達琳特工,你多大了?”
“我32,羅森克蘭茨夫人,到聖誕節前兩天就33歲了。”
“完全出於好心,我隻想說,我希望你這一輩也有幾個‘已知的熟人’。他們可以幫助你打發日。”
“是的,夫人。那麼你的生日是?”
羅森克蘭茨夫人終於給了她確切的日期,並說明那是“萊克特博士熟悉的生日”。
“我要是可以問問的話,夫人,你改變生年可以理解,改變出生月日又是為什麼呢?”
“我希望生日在處女座,跟羅森克蘭茨先生更協調。那時我們正在約會。”
萊克特博士坐牢時見過的人對他的看法可就不相同了:
史達琳從係列殺人犯詹姆·伽姆恐怖的地下室救出了前美國參議員魯思·馬丁的女兒凱瑟琳,要是馬丁參議員在後來的競選沒有失敗,她是可能給史達琳許多幫助的。她在電話上對史達琳很熱情,告訴了她凱瑟琳的情況,也問了問她的情況。
“你從來沒有向我提出過要求,史達琳,你要是想找工作的話——”
“謝謝你,馬丁參議員。”
“關於那個下地獄的萊克特,沒有消息。我要是有他的消息準會告訴聯邦調查局的。我要把你的電話號碼放在這兒的電話旁邊,查爾西知道怎麼處理信件。我覺得我是不會得到他的信的。那混蛋在孟菲斯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很喜歡你這套衣服’。他對我做了別人從沒有對我做過的最殘忍的事。你知道是什麼嗎?”
“我知道他奚落過你。”
“那時凱瑟琳還沒有找到;我們走投無路,他卻說他有詹姆·伽姆的情報。我去求他,他問我——用他那毒蛇的眼睛望著我的臉問我,凱瑟琳是不是我帶大的。他想知道我是否自己喂奶。我回答是,他就說:‘喂奶挺渴的吧?’一句話突然喚回了我的一切記憶。凱瑟琳還是個嬰兒時,我抱著她感到渴,等著她吃飽。萊克特的話刺痛了我,我從來沒有那麼難受過。而他就吮吸著我的痛苦。”
“那是什麼樣的,馬丁參議員?”
“什麼什麼樣的——你是什麼意思?”
“你穿的那衣服,叫萊克特博士喜歡的。”
“我想想看——一套海軍藍的紀梵喜服裝,做工非常考究。”馬丁參議員說,對史達琳的主次標淮有些不高興。“你把他抓回了監獄就到我這兒來,我們倆樂一樂。”
“謝謝,參議員,我會記住的。”
兩個電話各說了萊克特博士的一個方麵。一個說明了他的魅力,一個說明了他的標準。史達琳寫道:
按生日選擇住釀,這已包括在她的小小計劃裏。她加了一條注,要在高檔商品清單裏加上紀梵喜服裝。她又想了想,加上了幾個字:親自哺乳。為什麼加,她也說不清。而她已沒有時間想了,因為紅色的電話又響了。
“是行為科學處嗎?我找傑克·克勞福德。我是弗吉尼亞州克拉倫登縣的治安官杜馬。”
“治安官,我是傑克·克勞福德的助手。他今天出庭去了,有事可以找我,我是史達琳特工。”
“我需要跟傑克·克勞福德談談。我們這兒的陳屍所裏有個家夥的肉給人割光了。我找對部門了嗎?”
“找對了,這裏就是肉——對,先生,你肯定是找對了。你告訴我確切地址,我馬上就來,等克勞福德先生一作完證,我會立即通知他。”
史達琳的野馬車以足夠的二擋速度擦著邊衝出了匡蒂科,令海軍陸戰隊的警衛對她皺起了眉頭,忍住笑,晃動著手指。
第五十八章
弗吉尼亞北部克拉倫登縣陳屍所附屬於縣醫院,由一短短的隔離室相聯。隔離室天花板上有台排風扇,兩頭都是雙扇門,方便屍體進出。一名副治安官站在門口,堵住身邊的5名記者和攝影師。
史達琳在記者的後麵踮起腳,舉起微章,治安官看見,點了點頭,她便擠了進去;閃光燈亮了,一支太陽槍①在她背後閃出強烈的光。
①一種便攜式強光照明燈。
屍檢室靜悄悄的,隻有器械落到金屬盤裏的叮當聲。
縣陳屍所有四張不鏽鋼屍體解剖台,各有自己的天平和水槽。兩張台有屍布遮住,被遮蓋的屍體把屍布奇特地像帳篷一樣高高頂起。醫院的常規屍體解剖正在最靠近窗戶的台上進行。病理學家和他的助手聚精會神地工作著,史達琳進屋時都沒有抬頭。
屋裏充滿輕微的電鋸聲,片刻之後病理學家把一個頭蓋骨小心翼翼地放到一邊,雙手捧出一副腦,擱到天平上,對嘴邊的麥克風輕輕報著重量,然後在天平盤裏檢查了那副腦,用一根戴手套的手指戳了戳。他越過助手的肩頭看見了史達琳,便把腦放進了屍體剖開的胸腔,像小孩彈橡皮筋一樣把橡皮手套射進了垃圾箱裏,繞過解剖台向她走來。
史達琳跟他握手時有點毛骨悚然。
“克拉麗絲。史達琳,聯邦調查局特工。”
“霍林斯沃思醫生——驗屍官,醫院病理學家,大廚師兼洗瓶工人。”霍林斯沃思的眼睛藍色、明亮,像仔細剝好的雞蛋。他望著史達琳目不轉睛,對助手說:“馬林,給在心髒科特護病房的縣治安宮打個尋呼,再把那兩具屍體的屍布拉開。請吧,女士。”
史達琳憑自己的經驗覺得驗屍官大體都是聰明人,但是隨意說話時卻偶有愚蠢、不謹慎之處,喜歡焙耀。霍林斯沃思順著史達琳的目光看去。“你是在猜想那腦是怎麼回事吧?”
她點點頭,雙手一攤。
“我們這兒不是那麼隨便的,史達琳特工,我不把腦放回顱骨是幫了擯儀館一個忙。這個屍體要使用敞棺,守靈的時間也長,無法製止腦物質流進枕頭。因此我們就隨便用手邊的東西塞滿腦腔,再蓋回去。我在頭蓋骨上弄個人字口,讓它扣緊耳朵,不會滑動。家裏的人得到的是全屍,大家都高興。”
“我理解。”
“可以告訴我你理解那東西嗎?”他說。史達琳背後,霍林斯沃思醫生的助手已經揭開了屍檢台上蓋住屍體的屍布。
史達琳轉過身,看見了她終身難忘的景象。兩張不鏽鋼解剖台上並排躺著一個人和一隻鹿。鹿身上伸出一枝黃色的箭,剛才像帳篷柱一樣頂起屍布的便是箭杆和鹿角。
那人的頭上有一枝較短較粗的黃箭,從耳朵上方橫穿顱骨。那人還穿著衣服,倒戴的棒球帽叫箭橫釘在了腦袋上。
史達琳望著那樣荒謬地不禁想笑,急忙一忍,卻噎住了,聽上去像是驚恐。兩具屍體都不是以常見的解剖位躺著,而是側臥著。從兩者相似的姿勢看來,人和獸幾乎是用同樣的方式宰殺的。腰部和裏脊部位的肉都給割走了,割得幹淨利落,沒有浪費。
不鏽鋼上鋪了一張鹿皮,鹿腦袋被鹿角支在金屬枕上,翹轉過來,翻著白眼,仿佛回頭望那殺死了自己的明亮箭鏃。在這樣秩序井然的環境裏,這隻側身躺在自己倒影上的動物好像顯得更野性了,在人看來比森林裏的鹿要陌生許多。
人的眼睛睜著,淚腺裏流了血,像眼淚。
“人和鹿在一起,看起來怪怪的。”霍林斯沃思醫生說,“人和鹿的心髒重量剛好一樣。”他看了看史達琳,發現她沒事。“可人身上有一點不同,你看這兒,肋骨從脊椎上斷開了,肺從背上給扒拉了出來,像那樣攤開,幾乎像是翅膀,是嗎?”
“血鷹。”史達琳想了想,喃喃地說。
“我以前從來沒見過。”
“我也沒有見過。”史達琳說。
“這還有個術語嗎?你剛才叫它什麼來著?”
“血鷹。匡蒂科獻裏有。這是古斯堪的那維亞人的獻祭習俗。從肋排處斬開,把肺從後麵掏出來,平攤成翅膀的樣。30年代在明尼蘇達州有一個新維京人①曾經這樣幹過。”
①維京人,公元8至11世紀劫掠歐洲西北海岸的北歐海盜。
“這東西你見得多——我不是指眼前這東西,而是指這類東西。”
“有時是的,沒有錯。”
“我就有點外行了。我們遇見的大部分是直接的凶殺——槍殺的,刀殺的。你想知道我怎麼想嗎?”
“很想知道,醫生。”
“我認為這個身份證上叫唐尼·巴伯的人在昨天——獵鹿季開始前一天——非法獵殺了這隻鹿——我知道鹿是那時候死的。那隻箭跟唐尼別的弓箭是一致的。他正在匆匆忙忙屠宰這鹿——我沒有查過他手上血的抗原,但那準是鹿血。他正想把獵鹿人稱為背條肉的部分割下來。他做得很蹩腳,隻割了短短一刀,很不像樣。這時,發生了一件大出他意料的事,比如說讓箭射穿了腦袋。兩枝箭顏色相同,但類型不同,這箭尾上沒有槽,你認得出來嗎?”
“這好像是弩上用的方鏃箭。”史達琳說。
“第二個人,也許就是用弩的人,把鹿處理了。他做得好多了。然後,我的老天爺,就連人也處理了。你看這兒的皮是怎麼剝過來的,刀法多精確,絲毫沒有糟蹋或浪費。就是叫邁克爾·德巴基①來也不會做得更好。兩者都沒有受到過性侵犯,都是為了割肉才被宰殺的。”
①德巴基(1908一),國際著名的美國外科醫生,用外科方法治療循環係統缺損和疾病的先驅。
史達琳用指關節頂住嘴唇,病理學家一時還以為她在親吻護身符。
“霍林斯沃思醫生,他們的肝是不是不見了?”他從眼鏡上方望了她一會兒,然後才回答。“鹿的肝沒有了,巴伯先生的肝顯然不合標準。那人切開檢查過,沿著門靜脈開了一刀。肝已硬化,變了色,現在還在肚裏,你要不要看看?”
“不用了,謝謝。胸腺呢?”
“胸腺,對,人和鹿的胸腺都沒有了。史達琳特工,還沒有人提起那個名字,是嗎?”
“沒有,”史達琳說,“目前還沒有。”
從隔離室吹進了一股風,一個飽經風霜的瘦削人影站到了門口。那人穿著蘇格蘭呢茄克衫和哢嘰褲。
“治安官,卡爾頓怎麼樣了?”霍林斯沃思說,“史達琳特工,這位是杜馬治安官。治安官的弟弟在樓上心髒科特護室。”
“他把握著自己的命運,醫生說他情況穩定,而且受到保護——那是什麼意思就不必管了。”治安官說。他對外麵叫道:“進來吧,威爾伯恩。”
治安官跟史達琳握握手,介紹了另一個人。“這是威爾伯恩·穆迪警官,漁獵執法官。”
“治安官,如果你想跟你弟弟待在一起,我們可以回樓上去。”史達琳說。
杜馬治安官搖搖頭。“他們讓我在一個半小時之內別去看他。沒有冒犯的意思,女士,但是我在電話上找的是傑克·克勞福德,他會來嗎?”
“他在法院脫不了身——你電話來時他正在證人席上。我估計我們馬上就會有他的消息。你們這麼快就打電話給我們,我們的確很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