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學者

古人何故最重名節?隻為自家本色原來冰清玉潔,著不得些子汙穢,才些子汙穢,自家便不安,此不安之心,正是原來本色,所謂道也。今人卻將道做一件物事,安頓了自家,以外一切不管,反把本色真性弄得頑鈍了。不知這個道是什麼道。

古人何故最重讀書?書是古人所經曆,欲後人享現成:

昧者以之明,疑者以之決,怯者以之勇,躁者以之和,殘者以之寬,局者以之宏,競者以之恬,貪者以之廉,慢者以之莊,忮者以之公,惰者以之勵,正如跛者之杖,盲者之相,病者之藥。自姚江因俗學流弊,看差了紫陽窮理立論偏重。遂使學者謂讀書是徇外,少小精力,虛拋閑過。文士不窮探經史,布衣隻道聽途說,空疏杜撰,一無實學。經濟不本於經術,實修不得其實據。良可痛也。

高子遺書,卷三。無錫東林書院藏版,光緒二年重刻本。

讀書法示揭陽諸友

聖賢之書,不是教人專學作文字,求取富貴,乃是教天下萬世,做人的方法。今人都不曾依那書上做得一句,所以書自書,我自我,都不相關,都無意味。學者讀書,須要句句反到自己身上來看,如看大學,便思如何為明德?在自己身上體認明德如何模樣?我又如何明之?如何能新民?如何為至善?我又如何止之?都要在身上認得親切。若見未真,行、住、坐、臥,放在心裹思量。又如日用之間,聖人分明說“入則孝”,便思量去盡孝道;說“出則弟”,便思量去盡悌道;說:“言忠信”,便說話要忠信;說“行篤敬”便行要篤敬。

但依那書上勉強做得一兩句,便漸漸我與書相交涉,意味漸漸浹洽,一麵思索體識,一麵反躬實踐,這才是讀書。

今人終年看書,不曾記得一句,明年又重看,到老亦隻如此,其實不曾有一句透徹,一句受用。若依此法去看,隻須看得一書,其他便迎刃而解,終身不忘,更是人人做得個人品如今第一。要緊的是。這一個心,乃萬理統會,萬事根本。今人終日營營,閑思妄想,此心不知放在何處。如此豈有與聖賢之書相入之理?諸友若肯相信,今日回去,便埽一室,閉門靜坐,看自己身心如何?初間必是恍惚飄蕩,坐亦不定,須要勉強坐定,令浮氣稍甯,隻收斂此心向腔子裏來。

若奈何這浮思邪慮不下隻向書中求聖賢所以事心之法。孟子說“求其放心”,“存其心,養其性”,“操則存,舍則亡”,“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孔子又都不說心,隻說“君子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主忠信”,“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於此類者,尋個入頭。若更不得,再於性理中,周、程、張、朱所論存養處,討個方法,便依法力行,如此自然有所得,隻旬日之間,便見功效。果能存得這個心,何書不可讀?

何理不可明?何事不可行?至於文詞,不過寫其胸中所自得。若心定理明,自然不待用力而能,不待求其繢飾而工矣。

天下萬事皆有個本源,從其本而求之,則雖難而實易,從其枝葉而求之,則雖易而實難。義理無窮,學問亦無窮、此是言其讀書入頭處。諸友若誠實用力,則旬日之間,便各有所疑。學以能疑而進,有疑而師友決之,便沛然矣。

同上書,卷三。

氣質說

性者,學之原也。知性善而後可言學,知氣質而後可言性,故論性至程、張而始定。張子曰:“形,而後有氣質之性。”天地間性有萬殊者,形而已矣。以人物言之,人形直而靈,獸形橫而蠢。以人言之,形清而靈,形濁而蠢,匪直外有五官之形、且內有五藏之形。故吳王濞有反骨,而高祖先知其反,安祿山有反骨,而張九齡先知其反,王莽之鴟吻,商臣之目,越椒熊虎之狀,伯石豺狼之聲,皆形也。形異而氣亦異,氣異而性亦異,非性異也,弗虛弗靈,性弗著也。夫子曰:“性相近也。”習染未深之時,未始不可為善,故曰相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