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胡塞爾的“哲學世界”,還是盧卡奇的“藝術世界”,都是有別於科學世界的一種人文世界,所以,我這裏把現代人的生長家園或現代人麵臨的世界劃分為:生活世界、科學世界和人文世界。三者的關係是以生活世界為基礎,經由科學世界到人文世界,再返回到生活世界,進而造就一種新的生活世界,循環往複,構成一個封閉的環形關係。

人“在世界之中存在”,應該是在“完整”的世界中存在,包括生活世界、科學世界和人文世界。但在現代社會,人的世界出現了斷裂。一是生活世界和理性世界之間的斷裂,二是在理性世界之內,科學世界(工具理性世界)和人文世界(價值理性世界)之間的斷裂,第二種斷裂發生在第一種斷裂的基礎上,兩種斷裂的結果使現實的世界最後隻演變成一種科學的世界。現代的社會是技術和機械的社會,也是數字化的社會,人被越來越多地演變成社會機器中的符號和數字代碼,為計算機所控製。正如《數字化生存》一書的作者尼葛洛龐帝所言,計算機不隻是和計算有關,它已決定了人的生存,人的生活忘卻了人,而演變成數字化生活。應該承認,科學世界從生活世界中分化出來,是人類文明的進步,但是分化出的科學世界並沒有以一種與“母體”共存的方式存在,而是“早在伽利略那裏”,以數學方式構成的科學理念世界就“開始偷偷摸摸地取代了作為惟一實在的、通過知覺實際地被給予的、被經驗到並能被經驗到的世界,即我們的日常生活世界”。科學的世界作為生活世界的“一件理念的衣服(ideenkleid)”,結果成了生活的本身。科學的世界以一種客觀、實證的方式排斥著人的存在,人不僅遠離了生活中的那個“家”,而且在生存論層麵上的豐富意義也被純粹的客觀性抹去了,人生的意義受到排斥。本來應當是人的發展的推動力量的科學,反而成為人的發展的障礙和對立麵,科學發展的目的和意義被扭曲,成了奴役人的工具。教育領域作為學生的世界也同樣發生著這樣兩種斷裂,一是生活世界與教育世界斷裂,《學會生存》指出兒童的人格被“分裂成兩個互不接觸的世界”,“在一個世界裏,兒童像一個脫離現實的傀儡一樣,從事學習;而在另一個世界裏,他通過某種違背教育的活動來獲得自我滿足”。前一個世界是教育世界,表現出教育世界的非生活化;後一個世界是生活世界,表現出生活世界的非教育化。二是教育世界又表現出科學教育與人文教育的斷裂,“現代的教育過於偏重知識教育,忘記了作為一個人的基本生活態度和對待事物方式的教育”,而且這種趨勢愈演愈烈。從根本上講,世界各國的教育改革都是一種社會本位,是社會要求的複製。技術的社會,數字化的生存使科技教育成為惟一,而且把國家的強大寄托於科技的發展上。美國《2061計劃》和《美國2000年教育戰略》就是最好的例證,其中涉及的課程改革都是理科的改革,強調加強數學和自然科學等核心課程,這種課程改革的取向是隻關注“何以為生”的知識與本領,而放棄了“為何而生”的教育,不追問人生的意義和存在的價值。結果,教育培養的隻是“單向度的人”、“文明的野蠻人”和隻有“事理”而沒有人性的“破碎的人”。

要培養完整的人,要在完整的世界中培養人,作為教育發生領域的課程,應該而且也有必要麵向人的三個世界:生活世界、科學世界和人文世界,使三者有機結合成一個整體。

一、生活世界

日常生活作為個人再生產的過程無疑是在生活世界中進行的,而這裏談到的生活世界與日常生活是有著對等的關係的,科學世界和人文世界則是人的非日常生活的一種。項賢明在其博士論文《泛教育論》中把日常生活和非日常生活都作為生活世界的亞領域,筆者認為是不妥的,因為日常生活世界和非日常生活世界二者整合實際上涵蓋了人的世界的所有領域,這裏所謂人的所有世界就不隻是人的生活世界,還包括科學世界和人文世界。

胡塞爾說:“現存的自然,形體的自然,是普通的人在其日常生活所熟識的。……這屬於生活世界的領域。”生活世界是我們的“周圍世界”,它是我們在生活的自然態度中所能直接感知的世界,是個人和群體生活於其中的現實而又具體的環境。我們降生斯世,斯世就是生活世界,“生活世界是永遠事先給予的,永遠事先存在的世界”。對人的存在而言,它與人的生存是息息相關的,最為原始、最為基礎的領域。

生活世界是時時刻刻滋養我們成長的家園,生活是每個人所必須接受的最基本的教育,也是最初的教育。“我們一開始生活,我們就開始教育我們自己了;我們的教育是同我們的生命一起開始的。”生活是人的社會生活,生活世界的教育是人的社會化的最重要途徑。一個人可以沒有接受過學校的理性教育,但不可能沒有接受過生活世界的教育。生活世界的教育首先是一種緘默式的教育,它獲得的也是“緘默的、無概念的經驗”(胡塞爾語)。其次,在以日常語言為媒體的具體事物的“教化”中,獲得的也隻是一種常識(commonsense)。從曆時態看,生活世界是原始初民的全部的、惟一的世界,生活世界的教育也是教育的原生態。現代社會,科學知識的出現和在社會生活中的大量應用,使生活世界作為個人的生活領域隱退到背景世界之中,但是作為人的生長根基,它還以深層的生活方式影響著人的發展。20世紀的哲學家已經深深地意識到這一點,所以,他們把實現人的現代化的途徑轉向了日常生活世界的批判和重建。列菲伏爾是當代日常生活批判大師,他認為日常生活世界已經充滿了異化,他的“日常生活批判”就是要給現代人指出一種真正的人的生活。指出一種“總體的人”生成的可能性,最終將創造一種人道主義的社會。赫勒對日常生活的批判,致力於日常生活的人道化,日常生活的人道化就是要“使所有人都把自己的日常生活變成‘為他們自己的存在’並且把地球變成所有人的真正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