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元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
葉適集,卷九,中華書局一九六一年版。
同安縣學朱先生祠堂紀
初,新安先生朱公為同安縣主薄,今知縣事毛君當時祀公學宮。
昔孔子既修述堯、舜、三代紀法垂後世,而黃、老、申、韓之流亦各自為書,學者蕩析畔離,苟私所受,未有博探詳考,務合本統也。及董仲舒稍推明之,與人主意合,則雜家異學始絀,而歸一於孔氏矣。姑設祿利鍠縻使從,豈道德果盡信哉!故經師句生無有知者,徒為短狹,蔽大義而已。獨司馬遷采論語,發明孟子不言利,為傳世家;孔安國解古文論語;楊雄數稱顏淵,篤好孟軻;小戴集記大學,中庸,鄭玄並注之;孟子有趙岐,論語又有何晏;韓愈、李翱,文人也,愈本曾參,翱尊子思矣。
噫!二千年間,萌蘖泛濫,若存若亡,而大義之難明如此!則其博探詳考,知本統所由,而後能標顏、曾、孟子為之傳,揭大學、中庸為之教,語學者必曰:“不如是,不足達孔子之道也”。然後序次不差而道德幾盡信矣,非程、張暨朱、呂數君子之力歟!
今夫箋傳衰竭,而士之聰明亦益以放恣,夷夏同指,科舉冒沒,澆識而深守,正說而偽受,交背於一室之內,而不以是心為殘賊無幾矣。餘每見朱公極辨於毫厘之微,尤激切而殷勤,未嚐不為之歎息也。夫學莫熟於好,道莫成於樂,顏、曾、孟子所以潛其心也;行莫如誠,止莫如善,大學、中庸所以致其義也。夷佛、疾鑁也;科舉,癢也:公所甚懼也。
毛君嚐與餘學,去而宰同安,有惠政。夫政之得民速,不如教之及民遠也。
同前書,卷十。
瑞安縣重修縣學記
者劉君龜從宰瑞安,頗修學。前記雲:“糜鏹二百萬”,不薄矣。未久已浸敝,頹障墮級,棟扶梁柱,岌岌搖動,如坐漏舟中,邑人以為大慚。頃歲謀於餘,將自治之。餘曰:
“止。政在有司,非鄉民所敢幹也。此豈佛,老氏室廬耶,又可醵而就乎?”
嘉定四年,黃君葵初領縣,貫無贏銖,歎曰:“吾其舍旃!”士之職於學者鄭炎,陳觀大趣讚曰:“願盡力。”費比昔十四,而學複壯好,如新成焉。
凡吏之品有三:上者以學為吏,其次本於吏而學以飾之,下者苟吏,無飾也。君始至即修學,視一邑之政,無先於學,斯知以學為史歟!世之論吏亦有三:上者學成而能教,其次雖未能教而以政養民,下者無養,豕飼獸擾之爾。君知以學為吏,固不鄙慢其民,教與養斯勉而進歟!
世之論,常曰“吏必設學,而教且養人最急”。不知吏當先自教且自養,急顧有甚於人者。何也?彼雖知以學為吏,燭物之智淺,察己之功不深,意則以教且養者厚民,實則以教且養者病民矣,鳥得勉而進哉!且自一令長以上,所關於民,殺活成敗,不可預測。若但豎數十屋而宮,群數十土而飯,而曰教養盡是矣,何其易也!故明恕而多通,吏之所以自教;節廉而少欲,吏之所以自養。少欲則民有餘力,多通則民有餘倩。然後推其所以自養者亦養人廉,推其所以自教者亦教人恕,此忠信禮義之俗所由起,而學之道所由明也,餘既嘉君能重學於先,故樂為君係其勉於學者於後。
同前書。
溫州新修學記
學立於紹興初,積久蠹毀。嘉定七年,留公茂潛來守,既修崇之,食增田焉。告諸生曰:
“峙飾廬廩苟厚其養而已;若夫本原師友,必納諸道德,太守職也。”
昔周恭叔首聞程、呂氏微言,始放新經,黜舊疏,挈其儔倫,退而自求,視千載之已絕,儼然如醉忽醒,夢方覺也。頗益衰竭,而鄭景望出,明見天理,神暢氣怡,篤信固守,言與行應,而後知今人之心可即於古人之心矣。故永嘉之學,必兢省以禦物欲者,周作於前而鄭承於後也。
薛士隆憤發昭曠,獨究體統,與王遠大之製,叔未寡陋之術,不隨毀譽,必摭故實,如有用我,療複之方安在!至陳君舉尤號精密,民病某政,國厭某法,銖稱鎰數,各到根穴,而後知古人之治可措於今人之治矣。故永嘉之學,必彌綸以通世變者,薛經其始而陳緯其終也。四人,邦之哲民也,諸生得無景行哉!
夫學不自身始而曰推之天下,可乎?雖曰推之天下而不足以反其身可乎?然則妄相融會者零落而不存,外為馳驟者粗鄙而不近矣。雖然,未至於聖人,未有不滯於所先得而以偏受為患者。孔子進參與賜示之道,皆曰“吾一以貫之”,豈非無本末之辨,而欲合門人同異之趨哉!今觀曾子最後之傳,終以籩豆有司之事為可略,是則唯而不悟者自若也;子貢平日之愧,終以性與天道為不可得而聞,是則疑而未達者猶在也。且道無貴而苟欲忽其所賤,學無淺而方自病其不能深乎!
諸生側聽,轉相語,自學官及其父兄,皆請餘筆受。
嘉定八年五月
同前書。
信州重修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