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1章 葉適《習學記言》選讀(3)(3 / 3)

其後周衰而取士之法壞,獨一宣王能修之。未幾奔遁於戎,人主自救不給,不知起天下之士以自輔,而取士之法廢不複講,京師之學先廢,而周人反皆去為商賈負販之業。

諸侯不複貢士,而下國之才絕望於王都,其豪傑皆屈意免首而為陪臣。然則周之不振,非諸侯之罪也。雖然,諸侯猶知自用其士,則士猶各自貴於其國。其後諸侯失政,則雖其一國取士之法亦廢矣。天下之士望望焉而無歸,則皆自附於大夫之家,食其鬥升之粟,則為之屏首受戮而不敢悔。若孔子弟子,皆天下之高才異能者也,猶未免去為家臣,獨公皙哀季次未嚐仕,而顏淵、閔子騫不及仕,見稱於門人。嗚呼!

士之不遇,至此極矣。孰知兼並之禍吞滅無餘,故家舊俗亡失世次,則天下之士蓋有願為家臣而不得者耶!

夫三百餘年之間,天下不複有論土之法,以至於天子、諸侯、大夫,皆不得為之臣矣,然後及於戰國之時。則士何以自業於世而不恣睢四出,奮口舌之能以要其群之位而自快於一時者哉?孟子謂宋句踐曰:“子好遊乎?吾語子遊”。

然則遊於戰國者,乃其士之業。遊說也,遊俠也,遊行也,皆以其術遊。而椎魯之人釋耒耜,阡陌之人棄質劑,相與並遊於世。子不難於詐其父,臣不難於協其君,士不難於賣其友,黃金橫帶,從車梁肉,以偷樂焉而已矣,而尚奚擇哉!故曰其流靡使然也。夫因其流靡之使然而逐罪之,則禽滅其人而燒除其書,豈獨始皇、李斯有是心歟?

噫!後世之士,當其盛滿之際,舉選之道闕,去家捐親而遊於天下,其流靡以至於不義者凜凜矣,非惟戰國之時為然也。而遂從而罪之,則天下何賴焉!然則舉而措之而已矣。

同前書,卷六。

廷對(節選)

“士風惰而未振”,陛下思振之歟?陛下必以今世儒者最為無用,而科舉之士多文少實,陛下且欲任使而不可得乎!臣請析之。臣聞周公太宰之治,以九兩係邦國之民,有曰“師以賢得民,儒以道得民”。儒者職業,在周公時猶未大也。其後孔子修群聖人之道,付之儒者使世守之。而秦、漢以還,習於功利親伯之政,與群聖人之道不類,故儒者誦孔氏之遺言,取六經之具載者而切賠之。彼直抱聖人所傳之道耳,至其用之則在人主。夫其忠信孝友以為行,言語文字以為能,談誼而不談利,計德而不計功,朋友無間言,鄉黨無過行,斯可謂修潔博習之賢,亦足當卿大夫之選矣;凡今儒者,正當是耳,陛下如欲求卓異特起之士如孟軻、子思、周公、召公以興起治道,則宜詳擇而遍觀之。天之生是人也不數矣。陛下望之太深,責之太備,以大賢之任而欲眾儒者之皆能,臣是以知其難也。天下不察,猥謂陛下不好儒,斯言過矣。科舉之法,凡今大略皆所以鮥防不肖而欲賢者自振於其中,此直幸耳。其多得不肖而不自振者,此乃法之所宜有也,而又何怪焉!雖然,振之在陛下耳。

同前書,卷九。

科舉

何謂“今並與藝而失之為一害”?蓋昔之所謂後者,其程試之文往往稱於世俗,而其人亦或有立於世。今之所以取之者,非所以取之,其在高選,輒為天下之所鄙笑。而鄉曲之賤人,父兄之庸子弟,俯首誦習謂之“黃策子”者,家以此教,國以此選,命服之所賁者,乃人之所輕。且夫世之所重者,豈必知重其人哉?亦或其藝文之可稱者耳。此固不足以卜其內。今其可稱者又莫之獲,而人之所輕者乃反得之。然則上之求士而用之,公卿大臣由此塗出,豈有始於為人之所輕而終也乃足以為國家之所重者乎!

何謂“化天下之人為士盡以入官為一害”?使天下有羨於為士而無羨於入官,此至治之世,而兔鮬之詩所以作也。

蓋羨於為士則知義,知義則不待爵而貴,不待祿而富,窮人情之所欲慕者而不足以動其所守之勇。今也舉天下之人總角而學之,力足以勉強於三日課試之文,則囂囂乎青紫之望盈其前,父兄以此督責,朋友以此勸勵。然則盡有此心,而廉隅之所砥礪,義命之所服安者,果何在乎?朝廷得斯人者而用之,將何所賴以興起天下之人才哉?

何謂“解額一定為一害”?百人解一,承平之時酌中之法也。其時閩,浙之士少以應書,而為解之額狹矣。今江、淮之間,或至以僅能識字成文者充數;而閩浙之士,其茂異穎發者,乃困於額少而不以與選,奔走四方,或求門客,或冒親戚,或趁鮭納。夫士之為學,其精至於性命之際,而其用在於進退出處之間,然後朝廷資其才力以任天下之重。今也以利誘之於前而以法限之於後,假冒幹請,無所不為。然則以其有是士之可取也而取之。此其義理之當然者耳,則解額之狹於彼者,何不通之使與寬者均乎?

何謂“一預鄉貢以官錫之為一害”?古人之取士也,取之四五而後定其終身。而本朝之法不然,其鄉貢也,一取之而已;一取而不複棄其人,三十年之後,其無成而亦命之官。蓋昔藝祖之初,憫天下士有更五代困於場屋而猶不得自遂者,因以為之賜,今也士人充塞,偶然一得,何足為言,則安用此而遂為常法乎!

夫士者,人才之本源,立國之命係焉。四患不除,而朝廷於人才之本源,戕賊筙喪,不複長育,則宜其不足於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