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剛一扭頭,她就被侯風抱住。她錯愕地往後縮了一下,對方卻非常強勢。侯風拍拍她的背,嚴肅地說:“其實心裏很難過吧。我可以暫時當你的出氣筒。”
她疲憊地笑了:“哪有會主動抱人的出氣筒?”
“我自營自銷的。侯風牌。”
“哈哈哈哈,你不要犯二了啊。”她終於笑了出來,把他推開,“好了,謝謝你。你看這裏天氣這麼好,誰有心思緬懷過去啊,大家聊聊天而已。”
接下來一個多小時影片都在拍攝江南與侯風陷入戀情的過程,同時穿插著西班牙的風景勝地鏡頭。西班牙本身已經很漂亮了,經過電影後期的處理,在大銀幕上更是美得猶如神話傳說中的世界。他們背著其他遊客偷偷牽手,從大教堂附近乘坐馬車繞城而行。古城裏的鮮花無處不在,他摘了野花佯裝舊式紳士送給她。白色山城的雨天裏,他們試著在橄欖樹下躲雨,卻被淋成了落湯雞。他坐在長椅上繪製圖紙,她從旁邊經過,卻被他一把摟住腰按在了腿上。後來他們在科爾多瓦發生了關係,她躲了他一整天,卻在回酒店時被他強勢地攔住。
“我不會再放你一個人在外麵。我要帶你回國。”他以幾近命令的口吻對她說道。
因為親熱戲過多,淺辰一整個晚上都坐立不安。他那愛吃醋的戀人隻要用眼角橫他一下,他就會哆嗦著朝申雅莉這邊靠。她被他鬧得完全看不進去電影,隻好像哄小動物一樣把他趕回柏川身邊。終於到鏡頭拍攝到巴塞羅那的時候,他才安分了一些。其實,沒有人能忽略那個旋轉在銀幕中央的龐大教堂。它長近百米,寬六十米,整體呈現米色,是學院派的新哥特式建築。與它相比,巴塞羅那所有的建築都渺小如蟻。它有一個外號叫“上帝的建築”,學名是聖家堂。
人們還沒從這宏偉的景觀中挪開視線,下方的侯風已經牽住江南的手,與她一起在巴塞羅那的大街上漫步。可是從她的眼中看去,嶄新的街道總是會被回憶的畫麵洗舊,好像一切又回到了十多年前。身邊的侯風說了什麼,她已聽不見。她隻看見自己與佐伯南坐在格拉西亞大道的花壇旁,進行著初次的告白。他在輕風中吻了她,身影如水墨畫般淺淡,他貼著她的嘴唇說:“結婚以後,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戀愛。”雖然她平靜地閉著眼,嘴角卻天真地揚了起來。記憶中的畫麵仿佛野草滋生,他們好像遠離了喧鬧的城市,坐在隻有兩人的蜿蜒小道上,除了他們再沒有任何人來過的痕跡。他牽著她走在這個完全靜止的世界,哪怕一直隻是露出沉默的微笑,也像是走過了漫長的一輩子。
看著陳曉與佐伯南的過去,像是看見了自己少女時期傻傻的影子。申雅莉最後還是不忍地別過視線。
這一天過後,江南變得很沉默,她隨著侯風回了國,兩人在一起一年多,關係平淡卻穩定。隻是不巧的是,侯風向她求婚的那一天,剛好是她與佐伯南的結婚紀念日。她並沒有立刻答應侯風,而是找借口一個人去了南的家鄉,日本北海道。
黎明時天還未亮,大雪混著大霧淹沒了世界。她穿著厚厚的大衣,臉被凍得通紅。推開樹枝穿過一片森林,高高的鬆樹如同俘虜般站立。樹枝上掛著的積雪掉落在地,閃爍著晶瑩的白光。鏡頭中呈現的,是一片完整的雪坡。藍灰色的天和白色的雪好像混在了一起,已分辨不出誰是誰。遠處的森林都穿上了藍白色的外衣,置身於此,仿佛做了一場雪國的夢。
電線杆和一些柱子都被風雪吹倒了,她的短發在風中猶如草葉般舞動。眼前的景色散發著潦倒而空寂的美。整個世界都是冷冷的冰藍與灰白,像是萬物早已死去。唯一活著的顏色是紅色,那是她滾動著淚珠的雙眸。她吸了吸鼻子,沒有說話。但立體音響已播放出她沙啞的獨白:“南,有一個男人走向了我。他出現以後我的生活發生了很大的改變,我告訴自己,這就是終點。畢竟你已離去九年,是時候整裝準備迎接不同的旅途了。你會祝福我的,對吧。
“可是,你知道我為什麼要當導遊嗎?
“因為隻有靠這種方法,我才能一直重複走我們走過的路。這樣走著,我發現自己竟然比以往更有動力,就這樣快樂地活下去。終有一天,我也將死去。而我最好的墳墓,是寫滿了與你回憶的天空。”她的聲音雖然沙啞,卻格外地平靜。電影院裏許多觀眾已在偷偷吸鼻子抹眼淚,申雅莉卻隻是麵無表情地看著影片中悲傷的自己。銀幕上鏡頭漸漸拉遠,她的身影變得很小很小。呼嘯的風卷起大片大片的雪,讓整個畫麵都變成了模糊的白色。影片最初時悲傷的鋼琴音樂響起,伴隨著遲鈍的節拍。每一次節拍聲響起,都仿佛是有什麼東西悶悶地敲擊著聽眾脆弱的心房。終於畫麵以極其緩慢的速度變暗,回歸了短暫卻漫長的黑色。
銀幕右下角新的數字出現: 2013.
聖家堂下方聚集著來自世界各國的旅遊團。江南帶著新的一批中國遊客也出現在這裏。她指著聖家堂,拿著擴音器,用非常認真的態度向大家介紹:“各位,這就是西班牙最偉大的建築,高迪的作品——聖家堂。它是聯合國的世界遺產,從 1884年就開始動工,一直修到現在,你們抬頭可以看到的,還是未完成品,現在請大家隨我來……”
相較之前在北海道悲傷的鋼琴曲,這時的音樂竟換成了 R&B風的《 Empire State Of Mind》。而在這樣陽光璀璨的盛夏,在這擁擠熱鬧的人群中,在這些魔幻怪異卻異常引人注目的建築中,一個個穿戴清涼的拉丁年輕人如此鮮活快樂,令電影的基調變得十分現代,好像觀眾也會隨著這個步調走向欣欣向榮的明天。巴塞羅那,這座以運動、藝術與美景聞名的南歐名城,原本就是西方人口中“歐洲最 cool的度假勝地”。直至這一刻,它才被導演賦予了原始的色彩——它是張揚的、明亮的、五彩斑斕的。
城市裏刷著“ Barcelona City Tour”新漆的敞篷雙重巴士無處不在,遊客們戴著墨鏡愜意地坐在上層,大笑著欣賞格拉西亞大道上的美景。巴約之家的線條奇特,充滿了大自然的氣息,就像是由動物骨骼和花瓣綠葉拚接而成。它的對麵有無數大牌奢侈品店, Chanel、Hermès和 Burberry都把最新款的皮包和高跟鞋擺在了櫥窗裏。
花壇旁邊的街道正在施工中,一些走累的行人和留學生坐在樹蔭下休息,其中也不乏年輕的情侶。格拉西亞大道好像變成了一條時間的回廊,每一個角落都寫滿了過去的故事。路過花壇的時候,江南眼角的餘光好像看見了熟悉的影子。她轉過頭,錯愕地在諸多情侶中看見了大學時的自己。那時的自己還留著長發,喜歡扁嘴生氣。這時她似乎正在等著什麼人,臉上還寫著俏皮和不耐煩。
身邊有人停下腳步。她向上看去。南穿著純白的襯衫,低頭朝她微笑著。她先是假裝生氣,待他開始擔憂,才終於破功大笑起來。她站起來,抱住他的脖子,踮腳送上了青澀的吻。
江南看見這一幕,眼中透露著驚喜與欣慰。她看著他們牽手離開花壇,在長長的時廊中漸行漸遠,才終於戀戀不舍地轉過身,招呼遊客們跟緊自己,因為馬上就要去這場旅途的下一站了。
她仰頭對著巴塞羅那的晴空,露出了九年來第一次發自內心的笑容,朝和那兩個人相反的方向大步走去。這時,鏡頭慢慢上升到陽光燦爛的高空,音樂也停了下來。
雖然沒有任何獨白,但許多觀眾都想到了之前江南說的那句話:“我最好的墳墓,是寫滿了與你回憶的天空。”燈光亮起,影片結束了。音樂變成了最初極度憂傷的鋼琴曲,大銀幕上開始滾動字幕:製片人柏川Dante導演容芬領銜主演陳曉(佐伯江南) - 申雅莉侯風 – 淺辰佐伯南 –Dante林西西 – Chery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