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 第二十二座城 凋零(2 / 3)

簡直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他用力閉緊眼睛,再睜開,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閉上眼靜靜等待狂亂的心跳緩解。想要重重地抱緊她,卻不敢做出太大動作,隻能看著天花板幸福地微笑,像是個第一次收到禮物的小孩子。他捧起她的臉,小心翼翼地在她的臉頰上留下無數個細吻,最後再深深地吻住她的唇。她在朦朧的睡意中也回抱著他,有些遲鈍地回應著他的吻,哼哼了兩聲,低聲喊著:“老公,讓我再睡一會兒……”

“老公”這兩個字,讓他漸漸停下了所有動作。

夜晚的激情固然誘人,掩藏在黑暗中的真相卻抵擋不住陽光的直射。

他往四下看了看,發現了桌子上相框裏的照片。終於,他恍然大悟。難怪她這幾個月對什麼都不在意,難怪她會回他的郵件,如此平和地和他聊近況,難怪前一夜她可以如此輕易地“原諒”他,允許他對她為所欲為——那是因為,她真的已經不在乎了。

照片上的她和李展鬆笑得像是兩個孩子。李展鬆穿著黑色的禮服,站在草坪裏,把她橫抱在臂彎。她雪白的婚紗順勢落下來,長長地拖在地上。

他的目光無法從那張照片上挪開。遠處房屋中傳出維修機械的聲音,它混著清晨鳥的啼鳴,汽車颼颼開過的噪音,像是海洋漲潮的濤聲。她家裏種植了很多花朵,春季的已經陸續凋零,風信子卻排成長長的隊列,在羊齒植物的烘托下,怒放在陽台上。隻是這一刻,清冽的空氣也變得緊張。在都市中無法欣賞到的美景亦同樣無法帶來任何浪漫之感。他閉上眼睛,隻覺得頭痛順著太陽穴一直蔓延到眼皮下,懷中輕巧柔弱的人也變得特別沉重。

陽台上一陣風拂過,吹散了些許風信子的花瓣。她像是能感受到那一絲涼意,伸手摟住他的脖子,一顆腦袋都鑽入他的頸窩,揚了揚嘴角,還哼笑了兩聲。他繃直了身體,目光渙散地看著天花板,黑色的碎發在枕頭上散開。他想起了剛到西班牙的第一個年頭。那時是如此放縱,不管和多少女人發生關係,都隻是覺得空虛而已。可是現在,現在抱著她,卻覺得像是剛從一場災難中逃出,渾身上下都在微微作痛。

不知等了多久,她才醒過來。她沙啞的聲音發出哼哼聲,扁著嘴一副完全睜不開眼睛的懶散樣子:“幾點了啊……”

他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七點二十。”

“噢……那可以起來了。”

她還沒坐起來,他已搶先於她坐了起來。她飽滿的嘴唇動了動,也裹著被子慢騰騰地坐起來。卷發經過一夜折騰後變得更加蓬鬆,這令她的臉蛋比平時小巧清純,同時也散發著含蓄的性感氣息。他靜默地看著她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神態變化的細節。她撥了撥自己的頭發,歪著腦袋看著他,倦意的眼睛一直眯著:“你好像醒得挺早?”

“嗯。”

“好吧,晚一點我要去趕通告,不能陪你去機場了。我讓司機送你?”

“不用,我自己去。”

“也好。”她點點頭,揉著眼睛,往四下探看,“嗯……我的衣服呢……”

“你昨天晚上喝醉了。”

她想了一下,醍醐灌頂:“啊,對,因為新電影裏有一幕酒後吐真言的戲,我怎麼琢磨都琢磨不好,所以就喝了點酒來練習。”

“所以,酒後吐真言最後變成了酒後亂性?”他的聲音冷冽。“酒後亂性,不是吧……”他沒再說話,隻是攤手示意兩個人現在的狀況。她眨眨眼:“這不叫酒後亂性吧。

我隻喝了一點酒,沒醉。你不是根本沒喝酒麼?”見他怔忪地看著自己,她嗤笑了一聲,撥開額前的劉海,“你我都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不用那麼大的反應吧。”他輕蹙眉看上去像是很痛苦,她卻像是沒看到,看了看牆上的時間,背對著他開始為自己套衣服:“我有點累了。你去幫我買一杯咖啡和早餐吧。”

“……好。”

“謝謝。”他卻連多看她一眼也不願意,隻是背對著她,沉默地穿褲子。室外的機械維修聲漸漸變輕,布料摩擦聲、拉褲子拉鏈的聲音因此變得特別清晰。他的背影與高中時走在她麵前的初戀背影重合了,卻有著更寬的肩、更高的個子、更飽滿的肌肉。那時候她還在偷偷單戀他,每次看見這個背影,都隻會心跳加速,害羞又期待,畏畏縮縮地不敢靠近。記憶中這樣的背影,總是伴隨著校園裏的花香和芬達汽水的清涼味道。可是這一刻,除了陽台上植物不甚明顯的香氣,能聞到更多的卻是紙簍中飄出的荷爾蒙腥味。她側過頭,看了一眼滿地的內衣褲和淩亂的安全套包裝紙,突如其來的窒息感令她不得不閉上眼睛。

他穿好了褲子和襪子,開始整理衣服,下巴朝著桌子上的照片偏了偏:“對了,照片不錯。什麼時候拍的電影?”

“那不是電影。”說出這句話,她察覺到他的動作有短暫的停滯。他沒有接話,像是在等她的答案。

她握緊衣角,最終還是吃力地說出了那句話:“那是我和阿鬆結婚前拍的婚紗照。”這一回他停滯的時間更久了一些。但到底他也隻是不帶感情色彩地說道:“你結婚了。 ”她笑出聲來,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很輕鬆:“不然你以為我家裏的安全套都是哪裏來的?”

“我先去買東西。”

“等等。”想到今天鍾點工會來,她趕緊下床把地上的包裝紙撿起來,丟到廢紙簍裏,然後把垃圾塑料袋拎起來,遞給他:“這些你也幫我丟一下。”其實,安全套是李真硬塞給她的,李真給她的理由很荒謬——“現代女性就是要帶安全套在身上,如果遇到強奸犯就要把它給對方,以防受傷還染病。”

“好。”從下床到出門,他始終沒有看她一眼。她又重新坐回床上。他離去以後,那股獨屬於希城的氣息竟比人在時還要明顯。以前不是沒有和他睡在一起過,也深深記得這股氣息。但從來沒有哪一刻,她會如此強烈地感受到自己被包圍著——不僅僅是包圍,它像是已經隨著他們的親密舉動滲入了她的身體裏。雖然他很快就會回來,但過幾個小時他卻又要走了。不能讓自己沉浸在這樣可怕的狀態下。她想要逃避,卻完全無處可逃。越是想要忘記,就越會記得前一個晚上的所有細節。這樣糟糕的事發生一次還不夠,竟然還讓它發生了第二次。其實他們沒睡多久,因為一整個晚上幾乎沒有停過。到現在,身上的每一寸肌膚幾乎都被他觸碰過、親吻過,導致現在隻要一想到他,全身上下都在叫囂著需要他的聲音——是自己過於疏忽,卸下所有防備去迎接他,才會變成這樣。現在能做的,也隻有像鴕鳥一般把頭埋在被窩裏。

二十分鍾後他回來了,帶了早餐和咖啡。聽見開門聲的那一刻,她已趕緊從客廳的沙發上坐直身子,抬頭淡然地望著他。他還是沒有看她,隻是低下頭幫她把東西拿出來:“昨天我不知道實際情況,你又喝了點酒,所以才會犯了一次錯……”

“不是一次。是很多次。”她微笑著糾正他。他愣了一下,看上去很痛苦:“不要再提了。”

“為什麼呢?難道是因為你快走了?”她打開早餐紙盒,隨意說道,“其實和你上床感覺還不錯。要不你再多留幾天?阿鬆去美國實習了,他不會發現我們的。”他的身體微微一震。她饒有興致地看了他半晌,忽然哈哈大笑起來:“你好容易上當受騙,我和你開玩笑的。”真的隻能這樣了嗎?既然已經不愛了,那隨他去就好。一切都停留在十年前是再純粹完美不過的,為什麼要繼續用爛尾的現實去摧毀最好的回憶?無數次在心底呐喊著,逼問自己,阻止自己,但找不到原因。

她比誰都明白,他們早已回不到過去了。如果說初戀像是一朵生長在泥土裏含苞待放的花,那他們的花早已在盛開之前就被剪掉,插在了一個名為“回憶”的花瓶裏。如今十多年過去,這朵花早枯萎,隻剩下了死去的枝幹和一碰即碎的幹枯花瓣。彼此都明白,早該換上新生的鮮花了,可不論過去多少年,她還是沒能放棄,寧可就這樣守著它的屍體,直到有一天它徹底風化,變成空氣中再也看不見的塵埃。

“我喜歡這個廣告。”兩個月後的時尚活動剛結束,李真把申雅莉和丘婕拖到自己家中,指著雜誌上巨幅意大利品牌廣告如此說道。

海報拍攝的是黑白的羅馬街頭。正中央的廣場上,上百個該品牌的經典款同色手袋和行李箱被堆成了羅馬鬥獸場的形狀,在它們的正後方,鬥獸場也猶如帝王般巋然矗立。旁邊一頁是一個十九世紀中葉的火車站,兩個模特兒穿著舊式歐洲貴族女子的布質連衣裙,手裏拎著該品牌的方形手袋走下火車,一邊對著車上的女性朋友搖手道別,一邊朝著歌劇院走去。中央寫著意文單詞“ Leggenda”,下麵則是一行簡單的中文小字:“我們以平方厘米為單位購買皮革,每一塊均不可複製。百年來,我們的手袋與優雅的旅行者們走遍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因為看了這個,”李真拎起這個牌子的短吻鱷皮包,“我買了這個。”

“其實你看不看都會買的。”申雅莉用發箍把造型師弄了兩個小時的頭發全部推到腦後,然後用倒滿卸妝油的棉團在眼睛上壓出兩團黑色,這令她看上去很像《魔獸世界》裏束著仙風道骨長發的女性熊貓人。

“不,我是說這裏。”李真把厚重的雜誌抬起來,往馬桶蓋上一扔,也不知道是在對誰說話,“看,雅莉在這照片上的笑容很奇怪。所以我初步推測,這牌子副總裁送她的限量短吻鱷包裏麵有名堂。她想獨占鼇頭,不想跟我們分享。”

海報上坐在火車裏的女模特,就是申雅莉。她看了一眼自己在雜誌上的樣子,沒覺得有什麼奇怪的,所以無視李真繼續卸妝。丘婕也湊過來觀摩那張海報,咂咂嘴說道:“確實啊,看這照片,就像是她正在經曆什麼猥瑣的小幸福。”

申雅莉把卸妝棉扔到垃圾桶裏,嘴角抽了抽:“明明就是普通的微笑好嗎!”

“其實,不光是在海報上,你沒發現最近她整個人都很奇怪麼?有時候會毫無理由地傻笑,有時候會莫名其妙地捶自己的腦袋……雅莉,你是不是壓力太大了?”李真還穿著晚禮服,妝一點沒動,與旁邊穿著日漫同人內褲的丘婕形成鮮明對比。

申雅莉終於決定無視她們,繼續對著鏡子卸妝。卸到臉部時,她發現自己的領口其實很長,無法擦拭脖子上的底妝,於是撥開頭發,伸手去拉背後的拉鏈。可動作剛進行到一半,丘婕驚呼一聲:“雅莉,你這 bra後麵是怎麼回事?”

“嗯?”她不解地扭過頭去。丘婕拽著她的文胸,對李真揮揮手:“你看,這裏居然有個小圓洞,像是被燒出來的。 ”李真也走過來垂下頭觀察起來。申雅莉愣了一下,拽緊自己的衣服轉過身去,擺擺手:“沒事,不小心弄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