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五年四月十日我自十餘歲起,就開始讀書;讀到現在,將滿六十年了;中間除大病或其他特別原因外,幾乎沒有一日不讀點書的,然而我沒有什麼成就,這是讀書不得法的緣故。我把不得法的概略寫出來,可以作前車之鑒。
我的不得法,第一是不能專心。我初讀書的時候,讀的都是舊書,不外乎考據、詞章兩類。我的嗜好,在考據方麵,是偏於詁訓及哲理的,對於典章名物,是不大耐煩的;在詞章上,是偏於散文的,對於駢文及詩詞,是不大熱心的。然而以一物不知為恥,種種都讀;並且算學書也讀,醫學書也讀,都沒有讀通。所以我曾經想編一部說文聲係義證,又想編一本公羊春秋大義,都沒有成書。所為文辭,不但駢文詩詞,沒有一首可存的,就是散文也太平凡了。到了四十歲以後我開始學德文,後來又學法文,我都沒有好好幾做那記生字、練文法的苦工,而就是生吞活剝的看書,所以至今不能寫一篇合格的文章,作一回短期的演說。在德國進大學聽講以後,哲學史、文學史、文明史、心理學、美學、美術史、民族學,統統去聽,那時侯,這幾類的參考書,也就亂讀起來了。後來雖勉自收縮,以美學與美術史為主,輔以民族學;然而這類的書終不能割愛,所以想譯一本美學,想編一部比較的民族學,也都沒有成書。
我的不得法,第二是不夠勤筆。我的讀書,本來抱一種利己主義,就是書裏麵的短處,我不大去搜尋他,我止注意於我所認為有用的或可愛的材料。這本來不算壞。但是我的壞處,就是我雖讀的時候注意了這幾點,但往往為速讀起見,無暇把這幾點摘抄出來,或在書上做一點特別的記號。
若是有時侯想起來,除了德文書檢目特詳,尚易檢尋外,其他的書,幾乎不容易尋到了。我國現在有人編“索引”“引得”等等。
又專門的辭典,也逐漸增加,尋檢較易。但各人有各自的注意點,普通的檢目,斷不能如自己記別的方便。我嚐見胡適之先生有一個時期,出門常常攜一兩本線裝書,在舟車上,或其他忙裏偷閑時翻閱,見到有用的材料,就折角或以鉛筆作記號。我想他回家後或者尚有摘抄的手續。我記得有一部筆記,說王漁詳讀書時,遇有新雋的典故或詞句,就用紙條抄出,貼在書齋壁上,時時覽讀,熟了就揭去,換上新得的。
所以他記得很多。這雖是文學上的把戲,但科學上何嚐不可以仿作呢?我因為從來懶得動筆,所以沒有成就。
我的讀書的短處,我已經經驗了許多的不方便,特地寫出來,望讀者鑒於我的短處,第一能專心,第二能勤筆。這一定有許多成效。
據《文化建設》,第1卷第7期(1935年4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