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的榮譽
中國新詩在文革結束之後,開始了新詩潮的湧動。在新詩潮的衝激下,原先的詩歌體係解體了,由此形成了新詩史上的又一個藝術變革的時代。對於這一時代詩歌內涵的較為全麵的表達,是確認其由兩個基本詩歌事實所構成:一是以艾青等為代表的一批歸來的詩人,一是以舒婷等為代表的一批朦朧詩人。他們的創作構成了這一變革時代的全部豐富性。前一批詩人帶著心靈的累累創傷,率先揭示了中國新時代文學的傷痕主題,並且帶動了當代文學對於中國社會曆史進行深層反思;後一批詩人以懷疑的目光向著扭曲的現實發出了抗議與質問,作為既有文學秩序和傳統詩歌的挑戰者,他們充滿銳氣的創作實踐,對文學新時期起了巨大的震撼作用。他們都是新時期文學的先行者。
從70年代末到90年代末將近二十年的詩歌實踐給我們的最大啟示,是詩歌因承載了社會的憂患而獲得了公眾的同情與承認。詩歌在這種對於苦難和悲情的表現中不僅調整與完美了自身,而且贏得了全社會的關注。公眾因為詩歌傳達了他們的憎愛而親近並肯定了詩歌。
當藝術表達與接受者間的障礙逐漸消除之後,詩歌自然地加入了社會,並成為社會生活的有機組成。其實,社會對詩歌的熱情,恰恰是因為詩歌發揮和展示了社會代言者的職能,是社會給予詩歌的一個回報。80年代後期因為強調詩人的個體意識而不加分析地排斥並反對代言,帶來了消極的後果。
中國新時期詩歌有它生長的深厚土壤,它植根於災難歲月痛切的記憶,它從這些記憶中提煉和營造出獨特的意象,典型而生動地概括了當代悲劇意義。人們從這些詩歌中看到久違的人性和人道思想的閃光,以及中國文學曆史中長久空缺的批判意識和懷疑精神。特別是它們通過曆史反思所傳達的共同的感受,喚起了廣泛的共鳴。50年代以來,詩歌從來也沒有像現在這樣緊密地聯結著社會的脈博和公眾的情感,詩歌以它的真實性走進了人們的生活。詩歌因傳導了人們的思想、情感和意念而成為社會生活的血肉組成部分。
艾青的《魚化石》是一個非常著名的意象,一條本來擁有活潑生命的魚,被不知來自何方的地震或火山爆發所掩埋。當人們從土層中把它發掘出來,它依然有著完整的鰭和遊動的姿態。艾青在這裏表達了被莫名的災難所襲擊的悲哀,又傳達了生命頑強的信念。許多詩人都通過各自創造的詩的意象,表達了這種被掩埋的悲哀和重新被發現的喜悅。當年在山東某地常林大隊發現了一枚特大鑽石。這顆被農民發掘出來的鑽石被認為是一種喜瑞。艾青《互相被發現》、蔡其矯等詩人的《常林鑽石》,都借此傳達時代轉變、苦盡甘來、光明戰勝黑暗的悲喜交集的情緒。如《魚化石》一樣,這也是一顆時代化石。
在青年一代的詩人中,舒婷詩中的溫情和憂傷最為感人。她通過女性的溫柔所表達的對自由的追求和人性的尊重都在優美的審美中得到細致的表達。還有的詩歌以網暗示生活的糾纏和無可逃脫;以迷途的蒲公英來表達前路的迷惘;以古寺象征曆史的滯重和麻木。
這些富有曆史感和使命感的詩,有相當沉重的社會性內涵,但又以鮮明生動的語言得到傳達。它們並不因理念而輕忽情感,也沒有因思想而犧牲審美。也就是說,這些承載了社會曆史內容的詩,並不因為代言而失去詩的品質。詩不僅沒有因在完成它的使命中成為非詩,相反,群眾卻因詩對社會曆史的關切不由自主地親近了詩。詩人因成為時代的代言者而獲得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