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6章 豐富而又貧乏的年代——關於當前詩歌的隨想(2)(2 / 2)

但事實上中國長時期的女性寫作大體總處於無性別差異的狀態。戰火連天的年代,動蕩不安的環境,女性應有的一切被剝奪,女人承擔了和男人同樣沉重的命運的負荷。整個時代要求於女人的,是做一個和男人一樣的人,而不是女人。這樣,中國女詩人筆下的風景就是無差別的風景。尤其在倡導男女都一樣的時代,女人細膩、委婉、善感多情、溫柔繾綣,這些性別給予的特點,在藝術上均得不到施展的機會。文革結束後整個文學處於開放的態勢,以及騰耽詩引發的一場大的藝術變革的機遇,再加上這一時期的中國社會基本上處於和平狀態,這些詩歌內外的條件促成了中國新詩史上罕見的女性詩創作的全麵繁榮。

從女性寫的詩到寫女性的詩

這種繁榮用最簡括的表述就是,詩回到了女性自身。這種女性詩不再是女性寫的詩,而轉進為寫女性的詩。這樣看似簡易的詞語倒換,卻表達了詩歌在一個新的時代裏的巨大的進步。過去受到忽視或被驅逐的一切,如今都回到了女詩人的創作中來,而不僅僅是女性的自尊和價值重新肯定。詩歌的發展很快地使舒婷的《致橡樹》或《惠安女子》成為古典的話題,一般認為,這位女詩人所傳達的美麗的感傷盡管震撼人心,卻也並不是單單屬於女人的那些感受。

中國文學中女性的自我撫摸或進入私語狀態發端於詩歌,而後才進入小說,再而後才進人散文及其它。詩在新時期文學運動中始終充當了先鋒的角色。年青的和更為年青的女性詩人大踏步地超過朦朧詩造就的成果,她們無拘無束地一徑向前而去。她們進軍的方向不是向著外界而是向著自身,向著女性自身豐富而隱秘的內在世界。為人類的一半,女性從誕生起就麵對著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她對這世界最初的一瞥必然帶著自己的情緒和知覺,事實上,每個女人麵對著自己的深淵不斷泯滅和不斷認可的私心痛楚與經驗——並非每一個人都能抗拒這均衡的磨難直到毀滅,這就是當前女性詩歌的指向,正如翟永明所說,這不是拯救的過程而是徹悟的過程。

中國女性詩歌就在這樣狀態下徹悟過來。在中國年輕的女詩人麵前展開了一個嶄新的宇宙,她們如同發現新大陸一般地發現了自己的身體、身體內部的感覺和那些僅僅屑於女人的一切體驗——生理的和心理的。也就是說詩歌一下找到了過去未曾深掘甚至是沒有真正發現的一個巨大主題:女性的精神性別。

依然閃耀著理想的星火

告別80年代的詩歌其主導的流向,是全麵推向詩的個人化和增強詩的私秘性,大量的詩歌表現了對曆史的隔膜和對現世的疏離。詩在過去的慣性決裂方麵投人了巨大的熱情,卻也因而陷入了豐富之中的貧乏,這是不爭的事實。但從80年代後期幵始的理想主義的提倡和學院詩人關於知識分子精神的輯倡,以及近期由一些詩人發出的關於新的文化複興的呼籲,依然是滔滔洪流中不曾湮沒的一脈清泉。它微弱的聲音雖不足以抗拒那舉世滔滔的巨響,但無疑是一種堅忍的執著。

(原載《文學評論》1998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