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我能全部背誦下這段課文,而且明確地感到了那文字的魅力,盡管談不上更多、更深的體會。自古到今,從人們筆下湧出的文字多矣,從雅到俗,單就小說一類,也是浩如煙海,為何單選《老殘遊記》?這當然體現了當年小學課文的選家非凡的眼力和氣魄。直至今日,我們重讀這段文字,它的清純、幹淨、明潔而不繁冗、傳神而不喧嘩,依然感到極高的文字素養的陶醉。先不論劉鶚這小說的立意、結構等等,單就文字的工夫來看,的確堪為習文者的楷模。
世上的事有時真是難以珠磨,劉鶚日思夜想的,是以他所擁有的新知識和新見解去為他的故國祖邦做一番前所未有的事業。可是他的這些想法卻連連落空。而他寫《老殘遊記》的初衷,卻不是如今人們經常掛在口頭的那樣是為了當作家。劉鶚的寫作《老殘遊記》並因此為他贏得曆史性的成就,卻生發於一個偶然的動機:他的兩位摯友沈虞希和狄楚青於戊戌政變之後同情維新派,從事革命活動。劉曾為沈賦詩《沈虞希以采芝所繪蘭花囑題》:
依稀空穀見精神,翠帶臨風別有真;
誰料彌天兵火裏,素心花對素心人。
虞鉉落落聽希聲,似釆靈芝贈遠行;
一片幽情彈不出,冰綃飛出董雙成。
由衷地讚頌了在行動失敗後的惡劣環境中的堅貞自持,由此可見他們友誼的深篤。沈後因在報端揭露慈禧的陰謀而被捕,慘死於嚴刑。與此案有關的狄夢青也遭追捕,他在外國使館的幫助下逃到上海。劉鶚全力保護了他。狄夢青當時在《繡像小說》寫稿為生,生活窘迫。但他為人生性耿介,不願受人金錢。劉鶚遂作《老殘遊記》贈他,讓他賣稿以濟貧苦。這就是《老殘遊記》前二十回寫作和發表的原委。
《老殘遊記》第一回至第十四回始寫於1903年6月。現存劉鶚己,有續寫《老殘遊記》的零星記載,其中比較集中的有:己已九月二十九日晚撰《老殘遊記》一紙;十月初三歸寓,撰《老殘遊記》卷十一告成;十月初四歸寓,撰《老殘遊記》卷十五;十月初五撰《老殘遊記》卷十六;十月十九日撰《老殘遊記》二紙等等。可見這一段時間寫作較緊密,有對1903年的初稿等的修改,也有新寫,大抵都是利用正常活動的空隙。
晚清新小說的興起
在清末民初,小說的湧起多半是由於譯作外國小說的帶動,由翻譯而進入創作。在《老殘遊記》之前,已有多種新型的小說創作問世。因此劉鶚並不是中國新小說的創始者。在《老殘遊記》之前,1899年最先出現的是林紓譯的《巴黎茶花女遺事》,這是中國最早出現的新式小說。再過一年即1900年,才有創作小說《中東大戰演義》(洪興全)和《淚珠緣》(陳蝶仙)的寫成和刊出。隔一年,即1902年,有梁啟超的《新中國未來記》和羅普作《東歐女豪傑》。1903年小說轉多,李伯元的《官場現形記》、《活地獄》,狄夢青的《鄰女語》,吳研人的《痛史》,孫玉聲的《海上繁華夢》均出現在這一年。隨後,1904年有李伯元的《中國現在記》,1905年有曾樸的《孽海花》。直至1906年,《老殘遊記》始問世,與之同時出現的還有《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吳趼人)《恨海》(吳趼人)、《文明小史》(李伯元)等。
清末民初小說的興起和繁榮有諸多的原因。據阿英分析:第一,當然是由於印刷事業的發達。沒有前此那樣刻書的困難;由於新聞事業的發達,在應用上需要多量產生。第二,是當時知識階級受了西洋文化的影響,從社會意義上,認識了小說的重要性。第三,就是清室屢挫於外敵,政治又極窳敗,大家知道不足與有為,遂寫作小說,以事抨擊,並提倡維新與革命。
印刷術的發達和報紙的發行,在技術和傳媒手段上給小說的繁榮提供了物質和技術的前提。而從林舒開始的對於西方小說的譯介,則給國人以小說內涵的更新的喚醒,並在敘述方式方麵也有明顯的啟蒙作用。內涵上人性的張揚及人道主義和民主意識,西方的博愛觀念等對於傳統的中國小說是一種重大的擴展與填充。這種啟發陡然地增廣了小說的空間。另外,西方小說敘述中的行情性,和對於景物和細節描寫的重視,都給予中國作者以重大的啟發。毫無疑問,如同西方詩歌成為中國新詩最初形態的模式那樣,中國的新式小說,也深深地接受了西方小說的影響。這種影響是從內涵到形式對於舊小說的重大衝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