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人物的境界有高下之分,有些人一直在試圖改變政治,有些人卻是被政治所改變。很多人步入政壇之前豪情萬丈,壯誌滿懷,滾打多年後,卻變得圓滑世故,現實得讓人害怕——政治改變了他們;而有些人雖然學習了些機巧詭詐,以便更好地在政壇生存,滿腦子想的卻還是建萬世之功——他們想改變政治。對於想改變政治的人,不管他改變得如何,試驗是否成功,我們都必須對他們致以起碼的敬意。政治當然很難改變,有人說人民的利益不過是某些政治人物滿足其虛幻夢想的試驗場,但是,當一個人看透了政治,他是應該因循守舊,唯唯諾諾,還是大刀闊斧,勇往直前呢?有人激進,有人保守,沒有標準答案,我們所要做的,隻是多一分理解。因為政治本沒有正確答案,犯錯本就是革新的重要組成部分。
大人物通常都是有些政治抱負的,畢竟到了這個份上,位高權重,聲名顯赫,極盡榮華,不做出點功業,怎麼對得起人活一世?袁世凱肯定也有政治抱負,但是遺憾的是,袁世凱畢竟還是不能跳脫出傳統觀念的影響,他過於執迷於高高在上、萬民山呼的虛榮,在他看來,一個人的政治頂點豈不就是如此?而在到達政治頂點之前,幹別的又有什麼興味?於此過於指摘袁世凱毫無意義,劉邦在看見秦始皇威風東巡之時,不也說“大丈夫當如此也”嗎?袁世凱的政治觀念跟劉邦並沒有本質區別,他也同樣認為“大丈夫當如此也”。我也相信,袁世凱在達到他所認為的政治頂點之後,就會來展開他的政治抱負。但是,袁世凱對個人權益的要求勿乃太過?現如今已經是民國了,大家夥都開眼了,沒有皇帝就沒有政治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又有多少人能忍受袁世凱一而再、再而三地得寸進尺呢?
蔡鍔也是個渴望改變政治的人物,而且他跟袁世凱很不一樣,袁世凱對個人權位過於執著,而蔡鍔則是單純的赤子之心。蔡鍔以己度人,認為男兒理當如此,有權是為了理亂。但是,袁世凱跟他終究是兩路人,當蔡鍔最終發現這一點後,他對袁世凱喪失了信心——他無法接受自己心目中要帶領國家興旺強盛的人物居然念念不忘的隻是當皇帝。權利能迷心,而被這種東西迷上的人,想來也沒心思考慮別的什麼了,袁世凱如今便是如此,而這正為蔡鍔所忌。
蔡鍔當然不喜歡戰亂,他研究軍事,為的也不是打內戰,而是興國強邦,抵禦外侮,所以他排斥二次革命,一度堅定支持袁世凱彈壓叛亂。但是,蔡鍔不是懦夫,他有血有肉,有尊嚴有人格,當他認為非戰不可後,他也絕不會退縮。當然,要推翻袁世凱,不是浮皮潦草地喊兩聲討逆即可。當年孫中山在刺宋案後嗓子都喊破了,還不是輸了個稀裏嘩啦!要討逆,必須計劃周詳,組織嚴密,甭管手裏頭有多少人,有多少人就得發揮多少人的作用,尤其敵強我弱,要是亂亂哄哄的,誰討誰就說不定了。當然了,對於蔡鍔來講,眼前的問題還是怎麼逃離京師,回到根據地雲南——免不得又要演場戲。
自袁世凱手底下那幫人開始忙活登基大典這事以來,蔡鍔的表現就是不冷不熱,讓袁世凱摸不透。勸進折子,別人上,他也上,所任之職,他也盡心盡責,唯一的異常之處就是票戲的時候多了,還跟名角小鳳仙傳出了些桃色新聞。袁世凱琢磨半天,也摸不透蔡鍔在搞什麼名堂,但是隨著蔡鍔與小鳳仙的緋聞甚囂塵上,袁世凱總算也有點明白了——袁世凱精明得很,自然不會認為蔡鍔能沉迷女色。而蔡鍔那麼幹,在袁世凱看來,無非就是在暗示他,你稱你的帝,我走我的道,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袁世凱不指望蔡鍔能支持他,但如果能不聞不問,倒也省事——蔡鍔確實是這個意思嗎?
事實上,如果袁世凱能對蔡鍔嚴加戒備,嚴密布控,諒蔡鍔也溜不到哪兒去,壞就壞在袁世凱過於大意,認為蔡鍔即便不支持他,大概也不會反對他,於是才讓蔡鍔從容離京。蔡鍔先以治病為名跑到天津,再以此為名跑到日本,然後終於輾轉來到了雲南——這個過程一度被人寫得離奇古怪,情節曲折,好像蔡鍔是經曆了怎樣的艱難曲折才逃出京城的,其實仔細想想根本不合邏輯。袁世凱何許人也,他要真想監控蔡鍔,憑蔡鍔有天大的能耐,他能逃出這五指山?
雲南都督是唐繼堯,自打民國成立後,此公就走了大運,本來是一小小的管帶,但是去了趟貴州之後,就活脫脫小雞變鳳凰了。在貴州也就一年不到,再回到雲南,就當上了都督。唐繼堯跟蔡鍔是兩類人,他就是所謂的梟雄,理想主義者比如蔡鍔會將權當成手段,而梟雄唐繼堯則將權當作目的。比如,這次袁世凱稱帝,唐繼堯考慮的中心問題不是袁世凱道不道義,而是自己怎麼搞才保得住位子。當然,這問題可得讓唐繼堯轉腰子了,要是反對袁世凱稱帝吧,自己手裏頭就兩個師,兵微將寡,實力微弱,實在沒有機會。況且,各省態度不明,唐繼堯也不願當出頭鳥;要是不反對吧,革命黨氣勢洶洶,滇軍軍心不穩,搞不好鬧個激變,自己性命都可能不保。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唐繼堯想破了頭,也想不出個萬全之策,怎麼幹都有風險,而且都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