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銘樞這個人,有膽有識,敢想敢言,是個戳得出、站得直的人,說實話,是個爺們。爺們氣十足的陳銘樞如今之所以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不管不顧地打出反蔣的旗號,授人以分裂國家的口實,是因為他覺得蔣介石實在是對不住他。當然,陳銘樞要怪的話就怪自己瞎了眼,怎麼能把政治前途托付給蔣介石這樣的人物?這倒不是說蔣介石這人不講恩義,而是蔣介石使用恩義的範圍太過狹窄,隻要不是自己的嫡係,難免就會被他當做可用也可舍的棋子。蔣介石搞政治,曆來是門戶分明,將嫡係和雜牌分得清清楚楚,涇渭分明。對待嫡係,蔣介石向來是有錯沒錯都護護犢子,要打要罵都由他自己,外人休想染指半分,而且,蔣介石隻要認定此人是嫡係,耐心就特別足,比如救他兩次的陳賡,當時因從事地下工作被逮了,結果蔣介石愣是不願下死手,一心一意要陳賡回心轉意,結果直接節外生枝,讓陳賡逃出生天。而對待雜牌,甭管此人對蔣介石是否忠心不二,蔣介石都從不會對其有半分信任,有利用價值的時候,就稍微用用,沒有利用價值,就一腳踹開,絕不容情,陳銘樞此前對蔣介石如此忠心耿耿,到如今被逼到公開反目的地步,說實話就是因蔣介石的用人哲學所致。
政治集團的幫派主義是有難以擺脫的慣性的,尤其是國民黨這樣從娘胎裏帶出來就是七拚八湊搞起來的政黨,到最後,就搞到“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境地。李宗仁老是罵蔣介石為人偏私,愛搞小集團,其實,在國民黨這樣曆來就小集團主義橫行的政黨,不搞小集團混得下去嗎?蔣介石倒是不想搞小集團,倒是想大夥都能聽他的,但問題是,可能嗎?所以說,國民黨和蔣介石,本身就是個相互塑造的關係,國民黨的政治氣候塑造了蔣介石如此的政治哲學,而蔣介石的政治哲學也進一步加劇了國民黨的政治氣候,相輔相成。蔣介石是個實用主義者,他沒有多少浪漫主義的情懷,他為人處事,都帶有極強的功利色彩,而這樣的人物,往往長於適應,而短於改革。話說回來,國民黨本就不是浪漫主義者能夠生存的土壤,如果蔣介石不是這樣講究實際,也就不會混到這個地步了。
如今陳銘樞被老蔣如此對待,當然是急了,加上此人又天生有股爺們氣,也就不難解釋他為什麼就敢直接說反蔣了。當然,陳銘樞這反蔣的言論一出台,一幫人像是見到了瘟神一樣,避之唯恐不及,本來可能會願意擂鼓助威的粵桂兩派就再也不敢隨聲應和了,於是陳銘樞立刻嚐到了孤立無援的滋味。陳銘樞要另起爐灶,當然是要找些有頭有臉的撐撐場麵,一開始找的是宋慶齡,好歹仗著國母的身份來搖搖旗,但是國母似乎也對公開反蔣心存疑忌,沒答應;後來又去找胡漢民,以為跟老蔣同樣鬧得很僵的老胡也看在同是天涯淪落人的份上幫幫忙,結果,胡漢民說實在在廣東就是掛個牌,實際說了算的是陳濟棠,而陳濟棠沒興趣,胡漢民當然也不好有興趣;最後實在沒辦法,厚著臉皮,去找老上司李濟深。
陳銘樞在當日李濟深被幽禁的時候,不說力挺老上司,甚至還公然跟李濟深擁桂立場唱反調,以為靠著蔣介石就能咋的了,結果不說也罷。李濟深倒是沒念舊怨,當然主要是跟蔣介石這筆賬一直沒機會算,這下逮著了機會,不管有戲沒戲,總是要出來喊一嗓子,反正橫豎現在混成這德行,也不能更慘了。陳銘樞找李濟深,當然是看上了他跟新桂係的關係,李濟深倒是也挺上心,也派人去跟新桂係接洽了,新桂係倒也禮遇使者了,但是,最後還是沒談攏。新桂係不參與的原因,一是沒有粵係參與,如果新桂係貿然行動,閩桂兩省被廣東一分為二,到時候首尾不能相顧,勝算渺茫;二是李宗仁認為陳銘樞太左了。所謂左,也無非是陳銘樞跟中共有合作意向,可悲的是,當時中共更左,即便在第五次反圍剿中硬碰硬打得很慘,眾高層也奉行關門主義,不願跟陳銘樞合作。更妙的是,中共不願合作的原因居然是嫌陳銘樞不夠革命,甚至遠在蘇聯的王明同誌還為此發了篇譴責閩變的文章。
這下,粵係不合作,桂係不合作,甚至原本應該鐵定合作的中共也在一眾清高的教條主義的布爾什維克巨擘的領導下選擇不合作,非但不合作,還要嘲諷一番,如今陳銘樞隻是個光杆司令,隻剩下十九路軍孤軍奮戰了。但實際上,即便是陳銘樞的嫡係十九路軍,內部也並不十分太平。十九路軍是陳銘樞一手帶出來的,如今陳銘樞雖然不在十九路軍任職,但蔣光鼐和蔡廷鍇這些十九路軍的實際指揮者都是他的舊部,陳銘樞在其間的威信自不待言。陳銘樞的治軍頗有些舊派色彩,簡單說,就是家長製,家長製本身倒也不算太大的問題,真正的問題是,陳銘樞家長當慣了,一時不能很好地進行角色轉換,還時常當眾訓斥如今已經成為高級指揮官的先日小弟,這自然讓這些渴望尊重、需要威信的小弟難免有些抵觸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