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70年代,社會心理學家開始明白為什麼人類發展出自我意識。這方麵的研究先驅是羅伯特·維克隆德(RobertWicklund)和謝利·杜瓦爾(ShelleyDuval),他們的研究最初遭到了同事的嘲笑,因為同事認為那些研究非常古怪而且未必科學。但是,他們得到的最終結果非常有趣、不容忽視。把被試者置於鏡子前,或者告訴被試者有錄像機在記錄其行為,被試者就會改變行為:執行實驗室任務,執行得更努力;回答問卷,給出的答案更有效(意思是,給出的答案更符合自己的實際情況);行動前後更一致,且更符合自己的價值觀。
一個模式凸顯了出來。注意到桌子,一個人除了“哦,有張桌子”之外不再想其他。但是,注意到自己,一個人就很少會這麼中性地想。人們每次注意到自己,似乎都會拿看到的與想要的作比較。照鏡子時,一個人通常不會在想到“哦,那是我”之後就完了,他還有可能想“我的頭發真亂”,或者想“這件T恤穿在我身上真好看”,或者想“我應該記得站直”,或者不可避免地想“我胖了嗎”。自我意識似乎總是涉及把“我實際的樣子”與“我也許、可能或應該的樣子”作比較。
那兩個心理學家把“我也許、可能或應該的樣子”叫做“標準”。自我意識涉及拿自我與標準作比較。最初,心理學家總是假定,標準通常是理想,也就是完美的樣子。於是,他們得出結論說,自我意識幾乎總是不愉快的,因為自我永遠達不到完美。有好幾年,維克隆德和杜瓦爾也持有那個觀點,認為自我意識天生就是不愉快的。那個觀點在某些方麵似乎是有道理的——特別是當你想理解青少年焦慮的時候,但是從進化角度來看就有些奇怪。為什麼我們的祖先老拿自己與達不到的標準作比較呢?感覺不好有什麼進化優勢呢?此外,自我意識天生就是不愉快的觀點並不符合一個事實:很多非青少年在想到自己或照鏡子時是愉快的。進一步的研究表明,拿自己與“一般人”比較,人們就會讓自己感覺良好——我們都喜歡認為,一般人不如我們自己。拿現在的自己與過去的自己相比,我們往往也能獲得快樂,因為我們傾向於認為,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們在進步(即使我們的身體也許在衰老)。
即使人們大多拿自己與低標準比較以讓自己感覺良好,那仍然解釋不了為什麼人類進化出了自我意識。大自然其實並不在乎你是不是感覺良好,大自然隻是挑選那些有利於生存繁殖的特質。自我意識對生存繁殖有什麼好處?最佳答案是心理學家查爾斯·卡弗(CharlesCarver)和邁克爾·沙伊爾(MichaelScheier)提供的,他們認為,自我意識之所以進化出來,是因為它有助於自我調節。他們做了實驗,讓被試者坐在桌子旁邊,桌子上麵恰好有麵鏡子。鏡子似乎是足夠小的物件——小到微不足道——然而它讓人們的各種行為發生了很大變化。如果能在鏡中看到自己,人們就更有可能遵循自己內在的價值觀,而不是遵照別人的命令。當實驗人員要求被試者對他人實施電擊,麵對鏡子的被試者與不麵對鏡子的被試者相比,前者更克製、攻擊性更低。鏡子還讓被試者更努力地執行任務。當有人威嚇被試者改變對某樣事物的看法,麵對鏡子的被試者與不麵對鏡子的被試者相比,前者更可能抵製威嚇、堅持自己的觀點。
一位心理學家利用萬聖節做了一個實驗。碰到上門索要糖果的小孩,他就問他們的名字,並把他們領到一個空房間,讓他們拿一塊糖果——隻拿一塊。空房間的桌子上擺著幾碗好吃的糖果,孩子可以違反他的要求而不受任何懲罰。空房間裏還有一麵鏡子,當鏡子反著放的時候(也就是照不到的時候),大多數孩子都拿了不隻一塊。當鏡子正著放的時候(也就是能照到的時候),能夠抵製誘惑隻拿一塊的孩子多了很多。即使鏡子照出的是他們穿著化妝服的樣子,他們也有足夠的自我意識來做正確的事情。
涉及成年人和酒精的實驗也發現了自我意識與自我控製之間的聯係。研究者發現,喝酒的一個主要後果就是自我監控能力降低。隨著自我意識的降低,飲酒者會失去自製力,所以他們更容易打架、抽煙、暴食、濫交、第二天帶著更多悔意醒來。麵對宿醉時最難的部分就是自我意識的恢複,因為那個時候,我們就要繼續執行作為社會動物的一個關鍵任務:拿我們的行為與我們自己以及周圍人設置的標準比較。
監控並非僅僅意味著了解實際情況,而且意味著了解實際情況與“理想”情況存在多少差距。我們的祖先是群居的,他們所在的群體獎勵那些遵守共同價值觀、規矩和典範的成員。因此,能夠根據那些標準調整自己行為的人與不知道自己在社交場合犯了錯誤的人相比,前者過得更好。根據標準調整行為是需要意誌力的,但是,沒有自我意識的意誌力,就像盲人指揮的大炮一樣,是沒有用的。正因為如此,我們那些生活在熱帶草原上的遠古祖先才進化出了自我意識;也正因為如此,在更險惡的現代社會環境中,自我意識這個固有特質一直在發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