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以四大權閹為例,講述了明朝宦官的組織結構以及典型人物後,相信我們對於怎麼對付宦官,已經有了自己的心得。夢想著如果穿越回去,能夠在所身處的時代裏成為英雄的朋友,對於怎樣在成為英雄的道路上,戰勝這群宿命的大反派,想必也有了心得。
隻是,也許這些心得的總結都是徒勞的,因為如果真的穿越回去,我們認定的壞人,未必一定是壞人們,那些想象中呼風喚雨的公公們,未必會成為我們的敵人。
我們說到明朝,在總結這個朝代的劣跡時,“宦官專權”通常習慣性的被當做極其重要的一條,然而一個現實卻是,即使最為瞎編的電視劇電影,裏麵塑造的最為拉風囂張的宦官們,也極少有人能夠把皇帝變成傀儡,相反,絕大多數的人,都是靠著蒙蔽忽悠皇帝,從而狐假虎威竊據高位的。而放在真實的曆史上,這樣的說法,相對還是比較靠譜的,那些惡名昭著的公公們,他們做的大多數有曆史記錄的壞事,背後都有皇權的授意。比如我們說劉瑾的劣跡時,常說他借著明武宗玩樂的機會擅自做主,作惡多端。然而《明實錄》卻告訴我們,明武宗在放手啟用劉瑾的同時,又早已授意穀大用和張永監視劉瑾,劉瑾的所作所為,都是在他的掌握中。再比如權勢滔天的魏忠賢,史料上經常津津樂道,他借著明熹宗做木匠活的機會請示工作,並獲得授權。而史料上同時告訴我們,明熹宗在不耐煩的告訴魏忠賢,他自己看著辦就行之後,也都會習慣性的加上一句:好好幹,別騙我。明朝曆史上,有名的宦官不少,囂張的宦官也不少,然而從來沒有出現過一個宦官,其威權可以超越皇權,無論多麼權勢熏天的宦官,在轉瞬間身敗名裂時,麵對皇帝的清算,沒有一個人可以做出有效的反抗,清一色的成了待宰的羔羊。僅憑這條,我們就可以說,明朝宦官或許有專權,但是比起別的朝代來,他們顯然專權的不夠,無論專權到怎樣的程度,他們都無法逃脫皇帝的掌控,皇帝想要滅他,使個眼色寫個紙條,都是分分鍾的事情。而如果放在唐朝,那可不一樣了,唐朝的宦官可以隨意廢立皇帝,可以很隨意的給皇帝說,您坐在皇宮裏擺個樣子就行,國家大事交給我處理就行。如此無法無天,唐朝皇帝氣的臉都紫了,最後也隻能沒辦法。這份威風,明朝宦官恐怕做夢也不敢想。
所謂有多大權,造多大孽,即使不翻案,也不得不說,名聲頗大的明朝宦官,即使是魏忠賢這樣的極品惡人,在後人的文藝作品中,他們的威權和壞,也是被有意無意放大了。所謂的反派大BOSS,與事實其實出入頗大。
而明朝宦官名聲臭,另一個直接原因,卻是要拜他們的老對頭——文官集團所賜。明朝的曆代實錄,都是由文官們主修的,我們今天研究明朝曆史的諸多民間筆記,也大多來自文人的記錄,而這些人,或者本身屬於文官集團,或者和文官集團本身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到了清朝人修《明史》的時候,以張廷玉為代表的主修團隊,除了來自清朝官僚係統內的文官外,就是以“前明遺老”身份參與編纂的明朝文官集團成員們。也就是說,我們今天看到的,關於明朝曆史的所有史料,絕大多數,都是由宦官的固定敵人們完成的,敵人的筆下,他們會成為啥模樣,也就可想而知了。
而另一個重要原因是,中國曆代編纂史書,所遵循的一個重要原則,就是“為尊者諱”,這裏的避諱,不止是我們所知道的避君主名字的名諱。更重要的是,不能把壞事栽在帝王的身上,也就是說,每一段曆史的錯誤,都需要有人替帝王來背黑鍋,一般來說,如果發生錯誤的這個時代有奸臣,自然是奸臣來背,但如果沒有奸臣,或者奸臣一個人背不起來,那自然也要找更有資格背的人,那當然就是宦官了。雖然他們做的大多數事,都來自帝王的授意和允諾,但是既然帝王的壞話不能說,那麼對不起,所有的髒水你就都挨了吧。
如果我們以“四大權閹”為例,在他們所犯下的罪過中,我們也不難找到“背黑鍋”的嫌疑。先說王振,他最大的罪過就是“土木堡之變”,然而事實上,橫刀立馬沙場,在當時不止是王振的夢想,同時也是他的領導明英宗的夢想。早在明英宗七歲的時候,他的父親明宣宗把他抱在膝蓋上,親昵的問他說:如果有一天,有人膽敢造反,你敢不敢親自帶兵去討伐他們。小明英宗奶聲奶氣的朗聲回答:敢!就這一句話,喜得明宣宗把兒子抱在懷裏親了又親。就是這一段問答,堅定了朱瞻基的選擇:立朱祁鎮(明英宗)為太子。而《明實錄》更告訴我們,朱祁鎮年幼的時候,接受的宮廷教育的一個重要內容,就是參觀皇宮內的“軍事博物館”,聆聽自己的祖父,父親等一代代大明先皇們橫掃天下,禦駕親征的光輝歲月。朱祁鎮自己的詩文裏,也表達了願意繼承祖先遺誌,禦駕親征揚威沙場的夢想。而且另一個事實是:朱祁鎮之前的幾代明朝帝王,從永樂皇帝開始,除了短暫在位就英年早逝的明仁宗朱高熾。其他的幾位,朱祁鎮的曾祖父明成祖朱棣,以及朱祁鎮的父親明宣宗朱瞻基,都曾有過禦駕親征且大獲全勝的精彩妙筆。而在土木堡之變前,大明王朝在外戰上的戰無不勝,也使得主流階層眼中,禦駕親征,並非是一件具有高度風險性的事情。所以說,當瓦剌犯邊的消息傳來的時候,明英宗做出禦駕親征的決定,絕不僅僅來自王振的蠱惑。這是他自青少年時代就不曾忘卻的夢想。
同時,當瓦剌大軍壓境的消息傳來時,明朝上下君臣的反應,也是和今天的我們想象不一樣的。那些以正義麵目出現的文官們,並沒有把瓦剌這個強敵當做一個可怕的對手。他們僅僅認為這隻是一個邊陲部落騷擾,而無視這個部落早已統一草原,成為明朝勁敵。除了富有軍事經驗的於謙外,大多數大臣勸諫明英宗放棄親征的說辭,都是清一色的說什麼瓦剌不足為懼,隨便派個軍隊就能平了啥的。至於此時專權的王振,他確實輕視了瓦剌,也慫恿了明英宗,然而真正決定親征的是明英宗本人,從瓦剌犯邊發生後,他就是一個鐵了心要出去打仗的皇帝。而後土木堡之戰,王振在關鍵的時刻,兩次犯下要命的錯誤,一次要求大軍撤退的時候繞過蔚州改道,一次是因為運自己家產的車隊沒有趕到,要求大軍停下來等候。這兩次要命的等待,使二十萬明軍錯過了寶貴的撤退時間,被瓦剌包圍殲滅,明英宗也慘被淪為俘虜。然而明朝整個文官集團的作法,卻也發人深思。明朝大軍親征的時候,不到三天軍隊就斷糧了,之後整個過程裏,後方沒有一顆糧食支援到前線,而在明英宗被俘,明朝緊急拉響北京保衛戰後,在兵部尚書於謙的主持下,明朝儲備在京郊的數十萬軍糧,被用極快的速度運到了城內,如果土木堡的時候能有這效率,至少明英宗的親征大軍也不會如此狼狽,可如果這個責任,算在當時伺候在明英宗身邊的王振頭上,那隻能說,他是自己故意餓自己了。事實正是,土木堡之變,既是一場意外,也是當時明朝整個官僚體係弊病的大爆發,王振在其中負有重要的責任,但如果因為他的責任,就抹掉了其他人的責任,那就好比唱歌跑偏了。
而比起鑄成大錯的王振來,同為四大權閹的汪直,如果知道自己被定為“四大權閹”之一,恐怕他會覺得比王振還要冤,不止因為他犯下的錯遠沒有王振大,更因為他做的大多數事,其實都是遵照著朱見深的授意。
朱見深開始重視汪直,是因為他最寵愛的萬貴妃的舉薦,然而作為一個帝王,他對汪直後來的信任,卻不止因為萬貴妃,而是因為他自己發現了汪直的價值。作為明朝曆史上第一個以怠政不上朝著稱的皇帝,不理朝政的朱見深要掌握朝局,就必須要抓好情報工作,僅僅有一個東廠是不夠的,所以就有了西廠。同時朱見深本人受土木堡事變株連,曾經經曆坎坷,長期的艱難生活,也令他的心靈缺少安全感,他並不殘暴,從未濫殺,但同時對於文官集團,他也自然的缺少親近感和信任,最為他親近和信任的,除了老婆萬貴妃外,也就剩下這些宮廷裏的宦官了,工作需要加上感情親疏,才造成了汪直的扶搖直上。
而縱觀汪直一輩子做過的所有的事,和其他三個權閹不同的是,他的事情對於國計民生的直接傷害,相對是比較少的,雖然他大興冤獄,緝拿無辜,但是西廠的負麵作用,很快就在文官集團的反對下叫停,西廠第一次開設,持續時間其實隻有一個月,第二次複開後不久,汪直就被調離了特務工作崗位,調到邊境主持軍務,他在邊境主持軍務期間,雖然因為擅開邊釁釀成戰爭,但是有些戰也是必須打的,比如反擊韃靼入侵的戰爭,就屬自衛反擊性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