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自從文官帶兵以來,以他們這種成熟的培養體製,造就了大批戰功卓越的文官。但是明朝最終的滅亡,也和這種培養體製被破壞大有關係。萬曆中後期開始,明朝黨爭越演越烈,這種爭鬥也涉及到文官帶兵層麵,黨爭的參與者都知道,哪個派係的人擔負了軍事大權,哪個派係話語權就越大。如此一來,許多軍事才能卓越的文官,其實就成了黨爭的犧牲品,典型如萬曆晚期擔任遼東經略的熊廷弼。在努爾哈赤崛起,遼東明軍節節敗退的危急局勢下,熊廷弼臨危受命,很快為明軍穩住了戰局,可就在局麵剛有轉機時,萬曆皇帝駕崩,朝中話語權最大的派係,就是大名鼎鼎的東林黨,可偏巧戰功卓越的熊廷弼是楚黨,如此一來,熊廷弼備受攻擊,黯然去職,接替他的,是以清廉著稱,軍事常識卻堪稱白癡的袁應泰,結果不到一年,遼東局麵逆轉,重鎮沈陽淪陷,並成了後金的都城盛京。而後熊廷弼雖然再度複職,但是卻依然受到東林黨掣肘,名為遼東經略,其實毫無實權成了擺設。最終隨著遼陽淪陷,他成了魏忠賢閹黨爭權的犧牲品,被魏忠賢羅織罪名殺害,並借機大肆捕殺東林黨。正是這種已經嚴重扭曲的黨爭,才使得晚明大批毫無軍事才能的文官,靠著派係的佑護執掌方麵大權,並很快丟盔棄甲。
而明朝文官帶兵體係,在晚明遭到了另一個重創,就是文官帶兵本身這個“三位一體”模式的被破壞,這個相互製衡的體係,在打仗的時候,是一個自身獨立的係統,必須保證獨立的運轉,才能發揮最大效用。這點上連三十年不上朝的明神宗都是明白人,明神宗一輩子幹了很多荒唐事,但惟獨沒幹過的,就是幹涉前線軍事主官的自主權。明神宗執政時期的幾位名將,包括打抗倭援朝戰爭的李如鬆,平定扯立克叛亂的鄭洛,甚至經略遼東的熊廷弼,在統兵打仗期間,遭受的非議都頗多,每一個作戰計劃甚至每一場戰鬥,都會招來外界撲天口水。而明神宗的作法卻是力挺,不管外人怎麼說,隻要認定的將領,就給予百分百支持。比如對熊廷弼,外界罵熊廷弼的奏折,他都留中不發,而熊廷弼更被授予密折專奏權,他的每一分奏報,素來以懶惰著稱的明神宗,都親自批閱並回複。正是這種推心置腹的信任,才成就了這些將領的成功。萬曆之前,明朝曆次戰爭雖然也多是文官帶兵,各部門相互掣肘,但在相互製約中,通過給予專征文官統一的事權,還能保證權責統一。而到了晚明,這種指揮方式的權力分配本身,也遭受影響,經常在重大戰爭中,碰到自己軍隊到底誰說了算的問題,熊廷弼的悲劇就是其中之一,身為遼東經略,卻毫無實權,聽憑巡撫王化貞瞎搞,最終葬送戰局,並一起陪綁。等到崇禎滅了魏忠賢後,這種局麵不但沒有改變,反而越演越烈,猜忌心極重的崇禎根本不相信任何人,放在具體戰爭中,就是他不會給任何人絕對統一的事權,反而樂得聽憑下屬臣子相互爭鬥爭權。正是這種猜忌,令明朝軍隊在戰場上付出了慘重代價。比如清朝修《明史》中公認的第一抗清名將孫承宗,《明史》中認為,如果明朝絕對信任孫承宗,也許他不能恢複遼東,但守住明朝現有國土,是絕對沒有問題的,這是一個來自敵人的至高評價。可得到至高評價的孫承宗,並未得到至高的信任,他接替袁崇煥回任遼東經略後,立刻碰上了後金皇太極發動的大淩河之戰,此戰中後金軍以重兵圍困大淩河,危急局麵下,孫承宗決心救援,然而當時他的精銳部隊,都被崇禎調入了關內,而他的直接下屬遼東巡撫邱禾嘉,更仗著崇禎的寵信不服調度,甚至在作戰方略上和孫承宗頂牛,眼看後金已經把大淩河圍的像鐵桶般,救援的最佳時機早就錯過,遼東的第一和第二號軍事首腦,卻還在為救還是不救扯皮,最終大淩河淪陷,孫承宗丟官,明朝,也因此失去了最富將略的遼東統帥。而這樣的悲劇也不止一例。崇禎年間以重創農民軍而著稱的盧象升,在皇太極率清軍圍北京時受命救援,被任命統帥全國援軍,可他又開罪於宦官高起潛。結果他名為統帥,卻被高起潛暗中使壞,辦事處處掣肘搞鬼,而打了敗仗的黑鍋卻由他背,最後他名為統帥,卻其實隻能統帥了五千人駐守巨鹿,清軍攻打巨鹿時,他率領五千孤軍浴血奮戰,最終壯烈殉國,而在他身邊,數萬明朝精銳部隊在高起潛的指揮下按兵不動,眼睜睜的看著統帥殉難。他的死,不但讓明朝失去了一位卓越的軍事家,更讓明朝的大對頭李自成,少了最恐懼的克星。而按照明朝“三位一體”的指揮模式,身為統帥的他應該有絕對的實權,這種悲劇本不該發生。然而在崇禎年間,這種悲劇先發生在他身上,後來又發生在另一位名將孫傳庭身上,最後又發生在寧錦之戰的洪承疇身上,三位最卓越的文官統帥,兩個殉難一個投降清朝,明朝最後挽救滅亡的機會就這樣喪失,而直接製造了悲劇的崇禎,也最終隨著北京城破,在煤山上了結了自己苦命而困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