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孫文圈定的革命委員會,迅即在黃埔軍校成立,接管政權。革命委員會的六名成員,包括許崇智、蔣介石、汪精衛、廖仲愷、陳友仁和譚平山,孫文自任會長,鮑羅廷為顧問。11日,孫文致電胡漢民:“請立即宣布戒嚴,並將政府全權付托於革命委員會,以對付此非常之變,由之便宜行事以戡亂,則小醜不足平也。”
10月13日淩晨,1500名警衛軍乘坐20輛鐵甲車,迅速向省城挺進;東江前線的軍隊也調回省城。14日,胡漢民以大本營總參議的身份,代理革命委員會會長,下令解散商團。警衛軍、工團軍、農民自衛軍、飛機隊、甲車隊、兵工廠衛隊、陸軍講武學校、滇軍幹部學校,統歸蔣介石指揮。
關於軍隊鎮壓的消息,已在坊間哄傳,謠言如浮雲,蔽日不使照,廣州成了一座危疑震懼之城。孫文致電家鄉香山縣縣長:“如有煽動罷市之人,即行槍決;罷市之店即行充公,切勿姑息為要。” 這天,商團代表往見廖仲愷,力言廣州若有戰事,損失必然慘重。廖仲愷厲聲嗬斥:“廣州剩回二成人已夠!” ③
空氣裏,已是殺氣騰騰,血腥彌漫。10月15日淩晨,夕景欲沉,曉霧將合,城市尚在酣睡之中。參與鎮壓的軍隊,都已荷槍實彈,各就各位。胡漢民因怕殃及池魚,早早在寓所門外,掛起了日本太陽旗,此刻正在微風中緩緩飄揚。街道上一片死寂。
4時,隻聽民團統率長李福林一聲令下,李福林的福軍、吳鐵城的警衛軍和許崇智的粵軍,兵分三路,攻入西關。一時炮聲隆隆,彈如雨下。理發工人在軍隊掩護下,沿街縱火。西關的民居,多屬磚木結構的騎樓,瞬間便火燒連營,整條街、整條街陷入火海。廣州的天空被染成一片血紅。天亮時,八麵威風的商團軍,已如雪逢湯,頃刻消融。軍隊在廣州商業最繁榮的槳欄路、楊巷、西堤二馬路、十七甫、第四甫、上九甫、太平路、龍津路一帶大肆焚掠。
大火從10月15日,直燒到17日才熄滅。西門口石街、第六甫、第八甫水腳、故衣街、裝帽街、普濟橋、回瀾橋、戲院前(東西從水塔腳至快活亭,南北從長壽新街至明聲裏)、西濠口一帶商鋪,被完全焚毀。第二甫宜民市、第六甫、錦榮裏、上九甫、槳欄街、同興街等處,亦受波及,焚毀泰半。總計大小街道約三十多條被焚,一千多商戶被洗劫,損失約五千萬港元以上。死傷人數約兩千人,大部分是非官非商的無辜市民,然距廖仲愷所說死八成人,相差尚遠。以上僅為官方公布的數字,實際損失,恐怕遠遠不止此數。
10月15日,孫文連下數令,凡加入商團者,為首者沒收財產,附從者處以罰金,由數百至萬元,作北伐軍費。“必將商團店戶、貨物、財產,悉行充公”。10月16日,孫文再下令沒收西濠口大新公司充公。
後來,有記者問孫文,是否下過火燒西關的命令,孫文幹脆地回答說,的確下過。因為商團多次拒絕服從政府,“這就有必要燒一下以摧毀他們的抵抗”。
一場轟轟烈烈的官商博弈,不能為中國民主製度開一新篇章,卻落得如此收場,真出乎時人的意料之外,亦出乎後人的意料之外。麵對著頹垣敗壁,觸目淒涼的家園,曆史學家,縱有風雷老將之心,也覺無詞說斷腸了。
商團的武器,最後大部分如願落到了黃埔軍校的手裏。蔣介石說:“黃埔軍校就利用這批槍械,成立了一個教導團。” ③這個教導團,後來在戰場上,發揮了大作用。
經此一役,作為中產階級第一梯隊的粵商,元氣大傷,社團被徹底瓦解,大量財產被充公,從社會主流地位被逐到社會邊緣,成為大革命時代被打倒的第一批人——地主、工廠資本家還排在他們後麵——政治上從此一蹶不振。
商團事件,為接踵而來的暴風驟雨般的群眾運動,做好了預演和鋪墊。
“泥腿子”們站起來
孫文一生對群眾運動都沒有什麼興趣。在漫長的反清革命中,他基本上是依靠少數人的冒險,暴動,失敗,再暴動,再失敗,直至勝利。在民國時代,也隻對軍隊感興趣,有槍才有地盤,有地盤才有本錢。雖然“以俄為師”之後,經過蘇聯人的不斷灌輸,他也開始把“扶助農工”作為一項政策,要求國民黨去關注了,但他自己卻仍然一門心思隻關注軍事。
孫文的土地政策,從同盟會時代定下的“平均地權”,終其一生迄無改變。廣東沒有大地主,都是小地主。人民分為士農工商四大界別,幾乎都有小地主背景,因此,他們都是人民成員,並非對敵立的階級。
怎樣才能平均地權呢?在國家方麵,可以根據地價抽重稅,或付款贖買土地,以此調節土地的占有與使用;在農民方麵,組織起來,以自身力量維護自身的利益。最終實現“讓農民可以得利益,地主不受損失”的雙贏結局。
但在鮑羅廷的字典裏,沒有雙贏這個詞,隻有“我贏”。在他看來,孫文的土地政策過於保守,屬右派觀點。鮑羅廷給出的定義,“凡是讚成解決土地問題的,都是左派。” 左派解決土地問題的方法很幹脆,就是直接剝奪地主土地,建立國家的土地儲備,分配給無地農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