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到處找你。”趙南說,“你今天好像變動了日程。平時這個時候你通常都在腦房裏的。你對我們很重要。”
星冉有些受寵若驚,她想不到趙南會這麼說,她覺得自己有點頭暈。“我……很重要?你真的是在說……我?”她不敢相信地重複著。
“我希望你能夠同我們走。”趙南期待地看著星冉,“我們需要你的幫助。”
“你們是不是想從星冉那裏得到一些東西。”一直沒有說話的何夕突然開口道。
趙南一怔。“你是誰?是誰這樣告訴你的?你知道些什麼?”
“我是何夕。我隻是這樣猜測。我想知道她有沒有危險。”何夕平靜地說,“星冉是我的朋友。”
“何夕?”趙南狐疑地轉動了一下眼珠,似乎這個名字勾起了他的一些回憶,“你聯線時用過今夕何夕這個名字嗎?”
何夕淡淡地搖搖頭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趙南籲出一口氣,低頭將一份文件遞給星冉:“如果你沒有意見的話請在上麵簽字,表示你自願與我們合作。”
星冉接過文件飛快地掃了一眼邊簽下了字,她臉紅紅的,還沒有從興奮中恢複過來,整個人都顯得激動。何夕在一旁不動聲色地看著這一幕,他尤其愛盯著趙南的眼睛看,他的這個舉動讓趙南顯得有些不自在。
趙南滿意地收好文件對星冉說:“你現在就不用回去了,跟我們走吧。”
(十)
前方的不遠處是一道牆。那牆看上去黑黑的,是那種純粹的、絕對的、不反射一絲光線的黑色。牆體突兀直上,高聳入雲,神秘莫測。
直升機懸停下來。“我們不能再靠前了。”俞峰說,同時眼光仍然盯著那道奇怪的牆。
“這是什麼地方?為什麼要帶我跑幾百公裏到這兒來?”何夕問,同時伸了個懶腰,“那道牆是什麼東西?”
俞峰歎了口氣。“隻有在這裏我才有決心坦白地告訴你一些事情。”他指著遠處說,“那道牆其實是一道隔離場,裏麵就是看成人類最偉大的創舉之一的西麥農場。”
“西麥農場?”何夕悚然朝著舷窗外望去。雖然政府加以保密,但關於西麥農場的事情他多少知道一些,想不到自己今日竟然能夠親眼目睹這傳說中的密境。
“你知不知道,就在那道牆的背後,現在正有某種也許比人類先進了不知多少年的詭異生物正在試圖衝破屏障來到我們的世界。你覺得它們會這樣對待我們這些低等生命體?”俞峰的話語裏有調侃的意味,“我覺得隻有人類這種瘋狂的生物才能造就出像西麥農場這種集奇跡與災難於一體的智慧結晶。”
何夕靜靜地看著俞峰,他等待著下文。
俞峰接著說:“星冉的大腦裏可能正好存有能夠組織它們的方程式。通過這個方程式我們可以讓加快的時間停下來。簡而言之,我們可以凍結西麥農場的時間,讓裏麵的一切相對於我們來說變成一動不動的雕塑,直到它們不再對人類構成威脅為止。”
“為什麼對我說這些?”何夕不解地問,他有種不好的預感。
“我們剛剛使得四個活生生的人精神崩潰變成了白癡。”俞峰的預期失去了控製,他無助地望著那道黑色的牆,“試驗失敗了,為了掃描出他們腦中的信息,我們讓他們超長時間地聯線,結果發生了悲劇。”
“你是說星冉也可能會……”何夕倒吸一口涼氣,“那個叫趙南的音樂家帶她走的時候可沒說這些。”
“趙南是三個學術領域的專家,音樂隻是他的業餘愛好。”俞峰苦笑,“雖然現在我對音樂略知皮毛,可是隻要我聯上‘腦域’,我馬上可以成為音樂大師。”俞峰露出崇敬的神色說,“這就是‘腦域’時代的奇跡。”
何夕突然大笑起來,他知道這樣做很沒道理,但卻管不住自己。他覺得俞峰的話真是好笑極了。“我也有個故事要對你講。”何夕邊笑邊對俞峰說,“我認識一個女孩子,很普通的那種。她花了很多年的時間去練鋼琴。她覺得自己從生下來起就喜歡這種世上最漂亮的樂器,她的夢想就是當一名鋼琴教師,坐在光可鑒人的琴凳上輕撫那些讓人著迷的黑白琴鍵,讓美妙的音樂從自己的手指縫裏流淌出來。但是後來她的夢想破滅了,就是因為‘腦域’的存在。我肯定她永遠都不會再去碰鋼琴了。這個女孩就是星冉。”
俞峰沉默了,他聽懂了何夕的意思。他有些無力地辯駁道:“她不用這樣的,作為愛好何必放棄。”
何夕從衣兜裏拿出一個小錄音機,一陣輕快的琴聲從裏麵流淌出來。“這是星冉最後一次彈琴,我費勁心思才令她鼓起勇氣這樣做。結果人們嘲笑她的琴聲。我承認趙南彈得更好,我也承認隻要你聯上‘腦域’就能成為大師。可那真是你們的琴聲嗎?你們擁有百萬倍於常人的智力,像音樂這樣的事情對你們而言隻是小試牛刀。可是——”何夕的臉漲得通紅,如果讓我說的話,我要說星冉的這首曲子勝過你們何止千萬倍,這是她練習了無數次,流淌了無數汗水才換來的琴聲,是她發自靈魂的真實的聲音。”
俞峰歎口氣,沒有反駁何夕。過了一會兒他疑惑地看著何夕說:“我能肯定自己聯上‘腦域’之後智力遠在你之上,但是我倒是很懷疑自己正常的智力是否及得上你。”
何夕若有所思地說:“那天趙南聽到我的名字後突然問我有沒有用過‘今夕何夕’這個名字聯線,我沒有告訴他這正是我用的名字。”
俞峰驚訝地叫了聲。“你就是今夕何夕?那你是不是有時會在‘腦域’裏保持知覺?我就曾經不止一次在‘腦域’裏感覺到你的活動。這種情況相當罕見,根據分析隻有少數極度聰明的人身上才會發生這種事情。”
“極度聰明?”何夕自嘲般地哼了一聲,“在你們這些兆腦級研究員麵前還有誰敢自認聰明。”何夕的語氣變得悲涼,“在‘腦域’時代,天才和傻瓜已經被同時消滅了。即使是一個弱智成為了兆腦級研究員的話都可以嘲笑任何一位天才的智力。這讓我想起了蜜蜂。其實除了雄蜂之外所有蜜蜂剛生下來時彼此間都沒有任何不同,但是吃蜂王漿的幼蟲成為了無比尊貴的蜂後,哪怕它本來是其中最差的一隻。”
俞峰明白了何夕的意思,一時間他有些訕訕然。何夕說的雖然偏激但卻讓人無法反駁,這正是腦域時代的寫照。由於命運的安排,自己成為了兆腦級研究員,成為了金字塔的頂端,可是,這一切能說明什麼呢?那無窮無盡的智慧真的是自己所有嗎?那無與倫比的思想光芒真的出自自己的內心嗎?
“算了,還是說正題吧。”俞峰換了話頭,“星冉答應了參與補救計劃,你打算怎麼辦?”
何夕背上立時驚出了一身冷汗。
(十一)
“什麼事?”趙南問俞峰,“是你帶他進來的?”
“我隻想同星冉說幾句話。”何夕的目光四下搜尋著,“我是她的朋友。”
“她已經聯線了。”趙南搖搖頭,“你如果願意的話可以等。”
何夕衝動地往裏麵闖,他的額頭上滿是汗珠。幾名警衛人員迅速圍過來,用身體阻擋住他。但是何夕已經無所顧忌了,他試圖衝破警衛的阻攔。在抓扯中他的外套袖子被拉破了,領帶也偏到了一邊。不過這顯然都是徒勞的,盡管他身體很壯實但畢竟一個人的力量太小了。
“星冉!”他一邊同警衛廝打一邊喊著這個名字。不知什麼時候何夕的鼻子受了傷,血流了出來,在胸前的白色衣襟上浸出點點紅斑。
“你不要鬧了。沒有人強迫我,我是自願的。”一個女孩的聲音立時讓何夕安靜了下來。說話的人是星冉,她站在幾米開外的地方。看來她還沒有聯線。
何夕急切地招手,“我有話對你說,就幾句話。你聽完之後就會改變主意了。”
“那好吧。”星冉有點無奈地拉著何夕的手來到一處沒有人的房間,“這沒別人了,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吧。”
何夕麵帶欣喜地上下打量著星冉,“你不要留在這裏,這個實驗很危險。上次的幾個人現在都成了白癡,跟我走吧。”
星冉默不作聲地盯著地麵,過了一會兒她緩緩但卻是堅定地搖了搖頭,“我不想走。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我有過超長時間聯線的經曆。”
“趙南沒有對你說實話。”何夕焦急地說,“你根本就不知道什麼是‘腦域’。我們這樣的普通人在裏麵隻是提供腦細胞的活機器。”何夕無助地看了眼天花板,“上帝如果知道人類居然發明出了‘腦域’這種東西的話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你錯了。”星冉突然抬起頭,一時間她的目光簡直可以用明如秋水來形容,“我知道什麼是‘腦域’,很早就知道了。你還記得嗎?那天你想告訴我腦域裏發生了什麼事的時候我打斷了你,因為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星冉的聲音漸漸變低,“其實,有時我也會在腦域裏保持知覺。”
“那你為什麼還同意做這次實驗?”何夕真的吃驚了,“你應該知道這有多危險。”
星冉突然露出笑容,這使得她的麵龐煥發出一種無法形容的美,“其實現在正是我長久以來最快活的時候。”她輕聲說。
“你說什麼?”何夕如墜迷霧。
“我一直都覺得自己很沒用。”星冉繼續說,“我沒有專長,沒有學識。唯一的愛好就是鋼琴,但卻隻會惹人嘲笑。其實我一直都很努力的,小時候我讀書很用功,很賣力,大人都說我聰明。但是等我長大才發現這個世界根本就不需要我的聰明,需要我做的隻是提供自己的腦細胞。”
星冉流出的眼淚掉落在地,但很快便被吸幹了,“長久以來我都是躺在腦房裏掙錢,充當著提供腦細胞的活機器。其實我根本用不了那麼多錢,我隻是想證明自己是有用的。我沒有別的方法證明這一點,隻能這樣做。你罵過我,叫我不要這樣生活。可我又能怎樣生活。而你呢?雖然你在碼頭上有份工作,但是那不過是尋求心靈的平衡罷了,單靠那份工作你養不活自己。我們出售自己的腦細胞,價格還算合理,同時百萬倍地放大兆腦級研究員們的智力,生產出無數有用的知識。其實這世界上的人都是這樣生活的。”
何夕完全愣住了,他根本沒想到在星冉的心靈裏會埋藏著這麼多不為人知的思想。
“所以當趙南告訴我在我的腦子裏可能存儲有關係人類命運的知識時,我唯一的反映就是喜悅。我不想去管趙南是個什麼樣的人,也不在意是否被人利用。這些都不重要。”星冉接著說,“我隻是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個有用的人。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何夕深埋下頭。他明白了星冉的意思,同時他也知道無論如何他都不可能讓星冉回頭了。一時間他心亂如麻,星冉的這番話讓他無法評判。
“我該走了。”星冉輕輕地說,與此同時她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中依稀閃過不舍的光芒,似乎還有話想對何夕講。但是她終於什麼也沒有說便轉身離去。幾名警衛立刻封鎖了門,留下何夕獨自日一人處在空蕩蕩的房間裏。何夕一動不動地站立著,他的心已經被那雙若有所訴的秋水般的眼睛填滿了,再也沒有一絲縫隙。
(十二)
黃頭發阿金滿臉疑惑地看著何夕像一陣風似的衝進腦房。
“三十個小時。”何夕急促地說。
“你小子是不是打牌輸慘了。”阿金樂嗬嗬地打趣,他還從沒有見過何夕這樣急著聯線。而且何夕從來也沒要求過這樣長的聯線時間。
“如果你想救星冉的話就快點。”何夕已經進了三號間。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辦法了。他也知道這樣做的可行性很低,因為他也隻有偶爾才會在腦域裏保持知覺。不過他隻能如此了。何夕這次想做的還不止於此要救星冉的唯一辦法隻有入侵腦域。這樣做的難度可想而知,因為他的對手是集億萬智慧於一身的腦域,是人類迄今為止建立的最為複雜的超級係統。在腦域裏保持意識與思維是兆腦級研究員的權利,普通人要想如此必須破譯出腦域為研究員設定的密碼。何夕知道這樣做的希望等於零,但他沒有別的選擇。
白光閃過。
就像是黑夜裏突然從天際劃過的閃電,就像是一個人仰麵躺在流動的水裏,看著越來越模糊的天空,並且一點點地下沉,然後是昏迷。
今夕何夕。今夕何夕。
星冉。星冉你在哪兒?
龐大的數據流像潮水般湧來又退去,意識的碎片閃動著,23的93次方,排序,計算,無窮盡的計算,存儲……
口令字錯。請輸入口令字。
無邊無際的信息海洋。
星冉。星冉你在哪兒。
口令字錯。請輸入口令字。
今夕何夕。今夕何夕。
……
蘇楓麵對監視器一語不發。信息顯示有人正試圖突破腦域的身份管理係統,而且已經有了一些效果。多年來有無數人出於各種原因這樣做過,但從來沒有人取得過任何進展。但今天的這個入侵者似乎不容輕視,因為係統顯示他已經連續嚐試了許多次。但是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這就好比一隻單細胞草履蟲想要戰勝包含億萬個細胞的抹香鯨。
口令字正確。身份已確認。亞洲區研究員俞峰在線。亞洲區研究員趙南在線。
俞峰與趙南麵麵相覷。決無可能的事情在他們麵前發生了。他們兩人明明沒有聯入腦域,但係統卻顯示他們已經聯線了。入侵者破譯了他們的專有密碼,取得了兆腦級研究員的特權。
“這不可能。”蘇楓注視著屏幕,汗水從額頭上沁出來。他看著俞峰和趙南的目光就如同他們二人是兩個假身。
“他是誰?”俞峰麵色蒼白地喃喃說道,“他是怎麼做到的?”
趙南顯得更理智些,他啟動了腦域反入侵程序,一場看不見但卻是世界上最複雜激烈的戰爭立即展開了。這是一個大腦與十億個大腦之間的戰爭,是一個人同整個世界的對抗。時間分分秒秒地過去,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著屏幕上的變化。入侵者艱苦地擴展著自己的立足之地,有時候他幾乎快被戰勝了,但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卻又令他絕處逢生。他站住了,不僅如此,他還向四周伸展出了無數的觸手,這個情形看上去就像是一張從中心處開始變色的蜘蛛網。
亞洲區研究員俞峰被驅逐。亞洲區研究員趙南別驅逐。歐洲區研究員陳天石在線。美洲區研究員威廉姆在線。歐洲區研究員戈爾在線。在線。在線。
蘇楓長歎出口氣,皺紋深刻的臉上滑過無奈的表情。入侵者破譯了所有研究員的密碼,中心剛驅逐掉一個,他立刻又用另一個身份登錄。“他是誰?”蘇楓喃喃道,“他怎麼能做到這一點?他破譯了擁有一千億億個腦細胞的腦域所設定的密碼,這怎麼可能?”
仿佛是回應蘇楓的話,屏幕上顯出了一行信息:何夕在線。
“是那個人。”蘇楓慘笑一聲,“誰能告訴我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他想幹什麼?”蘇楓直視著俞峰,聲音更大了,“他想做什麼?”
俞峰的目光有些躲閃。“我不知道。他戰勝了腦域,他已經獲得了腦域的最高控製權。從理論上講他現在可以令整個腦域自毀。”
“你是說草履蟲戰勝了抹香鯨?”蘇楓猛地開始劇烈地咳嗽,咯出了血絲,“這不可能。”他一邊咳嗽一邊說,然後他整個人便倒在了地上。
(十三)
……
是你嗎?何夕。
是我。我終於找到你了。星冉,快醒過來。星冉。離開這裏。
我太累了。結果快出來了吧。我的大腦全部搜尋過了嗎?
快醒過來。你已經盡了自己的力了。快醒過來。
我好累。何夕。我是不是快死了?
不會的。你不會死。我在等你。星冉。
何夕,其實當我離開你的時候想對你說一句話。我想說,如果我們這輩子能夠再見的話我就再也不離開你了。我是不是特別好笑。你一定在心裏笑話我……我太累了。我想睡覺。
不。星冉。千萬不要睡過去。不要睡——
我真的想睡。想睡。
不。星冉。不——
何夕猛地撐起身,映入眼簾的是黃頭發阿金關心的麵孔。窗外的光線照進腦房,時間是正午。
“你已經在這裏躺了十五個小時。”阿金輕聲說,“事情怎麼樣了?星冉不會有事吧?”
何夕沒有說話,他的目光有些漠然地看著周圍的一切,任憑汗水從額上大滴大滴地流下來。他曆盡艱辛終於在廣闊無垠的神秘腦域中找到了星冉,但是最終卻眼睜睜地看著她被吞沒在腦域的深處。
“我要去找星冉。”何夕朝外麵跑去,“等等我,我同你一起去。”阿金追過來。
……
星冉安靜地躺在平台上,臉上還掛著幾滴水珠,幾縷汗濕的頭發在她光潔的額頭上鬈曲著,長長的睫毛在臉頰上投下細小的陰影。看來她曾經有過一番掙紮,但是現在她已經平靜了。
何夕衝上去握住星冉冰冷的手,感覺不到一絲熱度。“怎麼會這樣?”何夕麵無人色地說,“她怎麼?!”
“她堅持到了最後,比所有人都堅持得久。”說話的人是俞峰,他的麵容上帶著深深的惋惜,“我從來沒有見過像她這樣意誌堅強的人。我們找到了要找的東西,是她救了這個世界。”
何夕死死地盯著俞峰,目光裏像是要冒出火來,“你的意思是星冉這樣死去是很值得的?像她這樣的小人物能夠有這樣的結局真是莫大的福氣?”
在主控室裏安放著數百台監視器,可以看到所有兆腦級研究員的情況。這時候他們都已停止了工作,關注著這裏的一切。
何夕悲憤地對著全場的每一台監視器,大聲說:“我知道你們就是人類思想的全部,在這個世界裏實際上隻有你們才擁有思想的權利。你們有足夠的理由嘲笑我們,因為在你們的智慧麵前我們隻是一些過於低級的生命,就像是人類眼中的動物一樣。唯一不同的是動物是提供蛋白質的機器,而我們則是提供腦細胞的機器。你們隻要願意便可以讓我們去計算2的500次方,還可以讓我們陷在死循環裏永不超脫。我們在腦域裏永遠地失去了自己,成為了一粒粒沒有任何分別的灰塵。”
何夕說到這裏的時候身體開始顫抖,他覺得世界真是充滿荒謬。而問題的關鍵在於就連何夕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應該仇恨什麼,其實說到底正是腦域最大限度地解放並發展了人類的智慧,創造出了前所未有的奇跡。
“謝謝你沒有毀掉腦域。”俞峰插入一句,他的表情是真摯的,“我現在仍然無法知道是什麼力量支持你做到這一點的,也許永遠都無法知道了。我們馬上要著手加強腦域的安全性。”
何夕怔了一下。其實他也說不清楚自己為何滅有毀掉腦域,盡管當時他的內心裏有一萬個理由這樣做。他隻是實在無法下這樣的決斷。
“星冉並沒有死。”是趙南的聲音,他的目光有些躲閃,“但是,她的大腦受到了損害,它成為了植物人。”
何夕愛憐地輕撫著星冉光滑的麵龐柔聲說道,“你不是想救世界嗎?你真的救了世界。”兩行淚水順著何夕的眼角淌下來,滴落在星冉的臉上。過了一會兒何夕吃力地抱起星冉對已經呆若木雞的阿金說:“我們走吧,離開這個地方。”
人群自動地分出一條道,默無聲息地目送何夕離去。俞峰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隻是搖了搖頭,他覺得此時說什麼都沒有意義了。
(尾聲)
正是黃昏的時候,血一樣紅的夕陽緩緩墜入蒼茫,天地開始合圍世界。
“這間腦房陪了我這麼久,就這麼關了它一時還真有些舍不得。”阿金感慨地歎了口氣。
“其實你不用這麼做。”何夕平靜地說。
“就算沒有這件事情發生我也早就有這個心思了。這麼多年來我現在才感到輕鬆。”挨近如釋重負地笑笑,“我也算不清有多少人在這間腦房裏出售過他們的大腦,他們以後隻好換個地方啦。”
“腦域始終是人類最偉大的創造,但是我現在隻想遠遠地離開它。”何夕環顧著四下裏繁華的街道,“這是不是和可笑,就像是當年工業革命到來時懷念田園牧歌式的生活的那些人一樣。”
阿金搖搖頭,表示對何夕的理解,“你帶著星冉準備去哪兒?”
“不知道。我隻是想遠遠地離開。我想這也是星冉的意思。”
“不知道還有沒有再見的一天。”阿金的語氣裏已經有了人生無常的意味,他揚手向上一拋,一道亮線劃過天空,阿金的目光一直跟隨著那道亮跡直到落地——那是腦房的鑰匙。
當黃頭發阿金回過頭來時他的身邊已經沒人了。夕陽將遠行者的身影拉得很長。隨著晚風飄過來隱隱約約的鋼琴聲,輕靈,曼妙,充滿縹緲夢幻的味道,就像是傳自天邊。阿金覺得天地間像是有一雙看不見的手輕輕撫過,使萬物寧靜。
那是秋日私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