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蘭心頭慘然,真是‘破家縣令,滅門府尹’;這年頭,老百姓幸福生活宛如張薄紙,點天災**就能捅破了;明蘭忽覺得自己這胎投不錯了。
“這關家什麼事?”綠枝聽了半天,沒抓住重點。
“銀花姐姐是哥哥沒過門媳婦。”
——眾人皆肅然。
秦桑撥了撥爐子裏炭火,火光照著平淡麵龐柔和起來:“哥哥氣不過,要去拚命,被衙役們打血模糊攆出來,爹爹也氣生了病,家裏兩個男人要瞧病,又沒了勞力,哪有這許多銀錢,祖母說不能賣地,等男人們好了還要種,隻好把賣了;起賣,還有銀花姐姐弟弟妹妹,也不知他們現在哪裏了。”
丹橘輕輕問道:“還記得那縣令叫什麼嗎?”
秦桑搖搖頭,雙鬟上絨花輕輕抖動:“不記得了,那時才五六歲,隻曉得離開時,村長和裏正商量著,大夥兒湊些銀錢,定要叫村裏頭出個秀才,以後受欺負時,也有個能說話;……後來聽說,那縣令叫人告了,抄家罷官,還充軍發配,高興極了,可惜銀花姐姐家已經家破人亡,屋子田地都荒蕪了,再沒人提起他們。”
眾人心裏片難過,沉默了許久,秦桑又快活起來,笑道:“前兩年,家裏托人來了封信,家裏漸好了,大哥二哥都討了媳婦,弟弟在念書,爹娘還說等光景好了就贖出去,說不用,在這兒好著呢,個月有二三錢銀子,比爹爹哥哥都賺多,都攢下帶回家去了,好多置些田地。”
明蘭直靜靜聽著們說話,這時忍不住問了句:“家裏寧肯賣都不肯賣地,不怨他們嗎?”
秦桑笑臉微微發袖:“怪過陣子,後來就想開了,有地有爹爹有哥哥,便有了指望,娘也是千打聽萬打聽了後,才賣了;命好,能進到咱們府來,不打不罵,還福氣服侍姑娘,這許多年來,吃好穿好,姐姐妹妹們都和好,有什麼好埋怨。”
明蘭不禁怔了怔,秦桑在暮蒼齋裏不算得用,模樣性情都隻是平平,既沒燕草周到仔細,也沒綠枝爽利能幹,因此月錢和賞賜也排在後頭,可聽語氣,卻對生活萬分知足,說起家裏時,更是片眷戀留戀;這般溫厚老實人書,便是十分難得了。
明蘭第次見識到底層老百姓善良誠懇,他們就像腳底泥土樣,卑微,卻實在,明蘭心裏喜歡,便笑道:“若家裏真光景好了,不用拿銀子來贖,放出去便是,想必爹娘連姑爺都給說好了,到時候再陪份嫁妝!”
秦桑臉袖成朵胭脂色,跺著腳羞惱道:“姑娘!這話也能混說,告訴房媽媽去!”
笑聲終於吹散了陰霾,明蘭稟過老太太後,把自己平時存私房錢拿出四分之三來,小丫頭們也湊了些零碎銀子,全買了米糧棉被去周濟那些流民。
“這些年攢錢都沒了,這下心裏舒服了?難不成差這份,外頭就不會凍死人了?”盛老太太似笑非笑看著明蘭。
明蘭認真點點頭:“孫女知道是杯水車薪,但盡所能,做能做,也便如此了;聽梧二哥哥說,待到開春後,官府會統安排他們,願回原籍回去,沒處可回便去開荒墾地,落地生根,隻望他們能熬過這冬罷。”
老太太摟著小孫女,麵露微笑,輕歎道:“小傻瓜喲!”
崇德二年正月底,皖東,浙西,蘇南及蘇西幾處山匪成患,常劫掠逃難百姓,攻掠防備鬆懈城鎮,所到之處,殺人放火無惡不作,兼之流民無處可去,遂落草為寇者甚眾。
長梧和幹熱血將士幾次請命,希領衛所兵營出城剿匪,俱被金陵知府和都指揮使壓了回去,如今外麵刀兵四起,金陵緊守城門還來不及,哪裏敢開城剿匪?!
長梧幾次請命都被駁回,氣急之下告假回家。
“跟說了多少次了,不要與上峰橫眉毛豎眼睛,收收性子!官場不好混!”盛維擔心兒子與上司鬧僵,劈頭就說了兒子頓。
“爹!怎會如此?!兄弟們都拍桌子摔酒杯諫言胡指揮使大人,就沒說什麼!”長梧梗著脖子,臉色漲通袖:“就是因為如此,才告假回家!不然哪有臉見兄弟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