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本王會信你?”
“你不得不信我。”
他冷笑道:“死沒關係,拉你當墊背便是。你是誰詭計多端,你就算不是他,也定與他有莫大的關係。本王先把你關起來,還怕他不來?”
我有點兒亂了:“等下,你在說什麼?什麼你是誰?”
侍衛適時地揚起一軸畫卷,畫中之人風神朗潤,劍眉星目,瞧著甚是眼熟。右上角,七個大字格外顯眼——無影神偷,你是誰。
我倒抽一口冷氣,立即想起方才假山後的那雙眼眸:“這這這……這是……”
話音落下,又一侍衛匆匆趕來,急道:“殿下,大事不好,歸燕閣中的白玉梵天像失竊了!”
宋昭咬牙,白玉麵皮上閃過一絲驚怒,怒指我說:“好一招聲東擊西,你果真是他的同黨!”
我簡直百口莫辯。
“來人,把她給我押進牢房,仔細看守!今晚在場之人,若是有誰有個三長兩短,立即大刑伺候!”說完,他倨傲地冷哼一聲,甩門走了。
我被關在行宮的地下牢房,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我每天至少要求見宋昭一百次,奈何獄卒是酒鬼,每天都拎個小酒喝得不亦樂乎,對於我的訴求置若罔聞。
轉眼三天過去了,宋昭一次也不曾來過,仿佛已然將我遺忘。
我蹲在牆角,無力地畫著圈圈。
造謠一時爽,全家亂葬崗,古人誠不吾欺!
如今倒好,我非但要祈禱那殺千刀的你是誰早日現身,還要求神告佛,祈求那晚在場之人安然無恙……哎,也是醉了。
當然,這一切都要歸咎於宋昭。
什麼溫文爾雅,什麼仁義愛民,都是屁話!我看他就很有草菅人命的氣質,來日登基為帝,定會成為媲美商紂周幽的一代昏君暴君!
我歎了口氣,心累。
我失蹤這麼久,師父和師兄們肯定會四處找我。現在事情搞得這麼大條,也不知該如何向他們交代。
真是賠了銀票又賠命。
我正這麼想,忽然,外麵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隻聽有人道:“傳殿下口諭,將這女犯押到歸雁閣審問。”
不多久,牢門打開,走進來兩名侍衛將我一通五花大綁。我下意識地反抗:“哎哎哎,你們要幹嗎!”
“幹嗎?”其中一人按住我,凶巴巴道,“你的死期到了,送你上路!”說完,倆人一左一右將我架出牢房。
歸雁閣。
宋昭端坐案前,麵色有些蒼白,雙唇沒什麼血色,看起來病懨懨的。
我忽然想起他是個有病的人。
具體什麼病我不太清楚,隻記得小時候有一年,宋昭病重,命懸一線,皇上派了許多人到汀蘭水榭,出重金請求師父進宮為他治病。但師父素厭權貴,始終沒有答應。後來聽說他幾度生死,好不容易才撿回一條命。
此刻,他正埋頭奮筆疾書,一張俊臉又臭又硬,繃得斧頭都劈不進。他的身旁立著兩名年輕男子,其中一人正是那晚假扮他的人,另一人則笑眯眯地打量我,神情若有所思。大約十幾名帶刀侍衛守在兩側,一如既往的凶神惡煞。
除此之外,殿上還有另一個人。
不,確切地說,那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具屍體。
我不過隨口一說,竟然真的有人死了嗎!
我尚未來得及驚訝,就被那倆人殘暴地丟在地上,五髒六腑瞬間被摔得七上八下。然後“砰”的一聲,門關上了。
宋昭掀起眼皮,睨了我一眼,臉色越發陰沉。
空氣中似有一絲凝滯,氣壓低得讓人喘不過氣來。我看看那具屍體,又看看宋昭,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嚶嚶嚶,師父我好怕……
宋昭放下筆,抬眼睨我,冷聲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還沉浸在驚恐中,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他微微蹙眉,不悅道:“發什麼呆,本王在問你話。”
“我……”我硬著頭皮交代,“我叫蘇君慧。”
“蘇君慧?”他眯了眯鳳眸,有些意味深長道,“好像在哪兒聽過……”話鋒一轉,又問,“你與你是誰是什麼關係?”
我繼續如實交代:“沒關係。”
“嗯?”尾音提高,顯然是不相信的意思。
“呃,好吧。”我糾正道,“是純潔的路人關係。”
宋昭皺眉不語。
我辯解道:“那天晚上我潛入行宮,真的隻是打算向你索賠我的一百兩銀票。在花園的假山旁,我遇見了一個自稱你是誰的蒙麵黑衣人。當時我不知道他的身份,之前也從未見過他。我問他是誰,他就一直跟我扯你是誰,我以為他逗我玩,後來他就走了。”
“既然你說你不認識你是誰,那你為何要毒害行宮侍衛?”宋昭指向那具屍體,質問我。
侍衛將裹屍布掀開,一張青黑相間的死人臉映入眼簾。
但見死者麵色烏青,雙目圓睜,眼白赤紅,口鼻張大,舌頭微伸,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登時嚇得我三魂不見了七魄!
雖然跟著師父行醫多年,見過的死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可如此猙獰可怖的死相卻還是頭一遭見。
我看了一眼,實在不堪卒目,可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嗯?等等!
“京口衙門已派仵作來檢驗屍首,確認死於中毒,你還有話什麼說?你在水玉殿下毒,是不是為了聲東擊西,幫助你是誰盜取神像?你是誰現在身在何處,白玉梵天像又藏在哪裏?快將一切從實招來,本王可網開一麵,饒你不死!”
宋昭齜牙咧嘴地威脅我。
他長得實在好看,發起火來也沒什麼威懾力。如此這般一嗔一怒,反倒於他的溫潤柔美之上又添了幾分俊朗與英氣。
“其實……”
“其實你是你是誰的同黨?”
“我不……”
“你不否認?”
“這個人是……”
“這個人是你毒死的?”
“……”我也怒了,“喂,話都讓你給說盡了,還押我來問什麼,你直接自己腦補不就好了啊?”
宋昭大概沒料到我敢頂撞他,麵色稍變,語意放緩:“好吧,那你說。”
“這個人不是被毒死的。”我篤定地說。
他驚疑道:“什麼意思?”
我示意他看向屍體的頸部,解釋道:“你看他的喉頭正中央,有一個針尖大小的紅色圓點。他應當是被人以極細的鐵絲之類的東西貫穿喉部,以致窒息而死。麵色烏青,口鼻張大,皆是由於無法呼吸所致。而當人無法呼吸時,眼內的血管會有部分爆裂,於是他的眼白便呈現出了血紅色。”
“一派胡言!難不成,你的檢驗技術竟比衙門仵作還高明?”
我沒理睬他,繼續道:“從頸部和四肢的屍斑來看,他應當是昨夜醜時左右遇害,我說得對嗎?”
他沒說話,顯然是我說對了。
“王爺可以不相信我,但我是不是胡言,一試便知。將白布從口中塞入,直至喉部,若能看見血跡,則證明我所言非虛。”
他一言不發地看著我,仿佛在研判我的話是真是假,半晌,吩咐道:“照她說的做。”
侍衛依我所言將白布塞進死者的喉部,果然,上麵沾染了不少黑紅的血跡,觸目驚心。
我得意道:“這下你相信我了吧?”
“你……果真會驗屍?”仍是將信將疑。
“我早就說了我是江南神醫嶽振先的關門弟子,區區驗屍術算得了什麼。”
宋昭身旁那名笑眯眯的男子忽然向他進讒言:“此女子滿口謊言,一會兒揚言要下毒害人,一會兒又口稱神醫弟子,實在不知哪句真哪句假,殿下,萬萬不可輕信哪。”
“這位公子,此言差矣。”我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淡定道,“嶽振先住在京口城東的汀蘭水榭,此乃盡人皆知之事。你若不信,大可將我押到汀蘭水榭與嶽振先當麵對質,看我究竟是不是他的徒弟。”
那人語塞。
宋昭道:“即便你真是嶽振先的弟子,也不能說明你與失竊案無關。”
我既氣憤又無奈:“那你要怎樣才肯相信我是清白的?”
他起身,緩步走到我跟前。他的身形高挑挺拔,這般居高臨下地將我望著,頗有幾分壓迫感。
心下颼過一陣小冷風,我向後縮了縮:“你、你想對我做什麼……”
他思量半晌,唇邊抿起一絲薄涼的笑意,道:“若是你能助我捉拿你是誰,本王便放你離開。”
沒有一點點防備,也沒有一絲顧慮,我就這麼上了宋昭的賊船。好吧,既然他是皇子加王爺,姑且算是官船吧。
說起失竊案的緣由,還要追溯到半個月前。
四月初八,釋迦牟尼誕辰。
暹羅國王以此為契機,遣使臣團漂洋過海,到中原諸名寺古刹交流佛法奧理。暹羅以佛立國,舉國上下皆信奉南洋上座部佛教,與中原的大乘佛教不盡相同。此次,暹羅使臣攜來三尊白玉雕神像作為國禮,分別為梵天像、濕婆像和毗濕奴像,是為上座部佛教的三大主神。
暹羅使臣團此行的第一站即是京口的金山寺。適逢宋昭在金山寺清修,金山寺住持知道當今皇上篤信佛教,遂借花獻佛,請求宋昭代為將國寶上呈皇上,宋昭欣然應允。
國寶價值連城,自然引人覬覦。
收到消息後,全國各地的匪盜火速趕來,齊集京口。他們整天不幹別的,就是玩了命地往南山行宮鑽,但通常是連行宮的大門都沒摸到就已然被暗衛拿下。
獨一人例外。
無影神偷,你是誰。
此人乃是近幾年江湖上冉冉升起的一朵奇葩,偷人之所不能偷。普通的古玩字畫他看不上,金銀珠寶他也不屑一顧,專挑稀世珍寶下手,而且還有標準:市價低於一萬兩黃金,不偷;不是孤品,不偷。
自他出道以來,從無失手。
此人最囂張的一點在於,他在下手之前,一定會先給主人家發一封書函,告訴主人他何時來偷,該準備的就準備一下。他根本不怕主人報官,因為哪怕官府布下天羅地網,他依然如入無人之境一般,手到擒來。
至於偷來的珍寶如何處置,全憑他心情。若他心情好,把玩兩天也就送回去了,若是哪個倒黴的碰上他心情不好,要麼他私藏了,要麼他直接毀了。
他總是來無影去無蹤,無人見過他的真實麵目,世人皆稱他為無影神偷。正是因為如此,有關他相貌的傳聞也是五花八門,傳得沸沸揚揚。
有人說他長得奇醜無比,羞於見人,所以每次行竊時都戴著銀質麵具。也有人說他身高八尺,且貌比潘安,是一枚風姿卓絕的美男子,並由此吸引了大批無知的少女。前不久還有人為了他和宋昭誰更貌美而大打出手,鬧得京口雞飛狗跳,府衙甚是頭疼,但是真是假也無從考證。
不過,單看那雙靈氣逼人的眼睛,好像還是蠻不錯的。身高嘛,比我高於一頭有餘,沒有八尺也有七尺半……我摸著下巴回想。
“此次暹羅國一共進獻了三尊神像,失竊的是梵天像……”宋昭正滔滔不絕地介紹情況,忽地停了下來,睨我一眼,有些不滿道,“為何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我回過神,調整麵部表情,正色道:“民女這幾天一直關在牢裏,擔驚受怕的,精神有些不濟。”
他皮笑肉不笑道:“倘若抓不到你是誰,可就不是關幾天那麼簡單了。”
就知道恐嚇我!
我在心裏向他比了個中指,麵上賠笑道:“這是當然。有什麼要幫忙的殿下盡管吩咐,民女一定盡力。”
宋昭輕哼了一聲,勉強表示滿意,繼續道:“五日前,你是誰送來書函,稱要將三尊神像請回家把玩。當晚,本王在歸雁閣內布下重重機關,並派重兵守衛,打算將你是誰引入歸雁閣,一舉擒拿。其實歸雁閣中隻有一尊神像,另外兩尊則收藏在水玉殿的書閣中。原以為萬無一失,沒想到還是讓他得手。”
“倘若隻是為了引誘你是誰,那在歸雁閣放個假神像不就成了麼,為什麼要放真的?” 說完,我默默地補了一句:你是不是傻。
宋昭冷笑道:“你是誰偷遍天下奇珍異寶,假神像能糊弄得了他?”
我想了想,好像也有道理。
“徐勉,把畫像拿來。”
徐勉正那晚假扮宋昭的男子,時任太常卿。他將神像的畫像遞來,我打開一看,驚歎道:“果真是巧奪天工的寶貝!”
宋昭問:“你懂鑒寶?”
我如實道:“不懂,隻是覺得看起來很厲害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