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梵天像失竊後,剩下兩尊暹羅神像便一直收藏在水玉殿中,由本王親自看守。凶手再次出手殺人,恐怕依然與神像有關。”
宋懌忽然道:“皇弟,既然覬覦神像的人這麼多,不如盡早送回建康,以免夜長夢多。”
“皇兄說的是,本王也正有此意。朱皓自盡,本王原以為凶手已經伏法,打算過兩日便親自護送神像回京,怎料又起風波。眼看離父皇給的破案期限越來越近,本王卻仍是毫無頭緒……”宋懌輕咳幾聲,既憤怒且無奈地歎了口氣。
宋懌微微一笑,道:“不必擔心,本王會向父皇說明此案的複雜性,懇請父皇多寬限幾日。皇弟,你近來身體不適,此刻更深露重,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破案的事,明日再想也不遲。”
宋昭感激地看著宋懌,終於露出一絲笑容,道:“多謝皇兄,皇兄也早些回吧。”
宋懌走後,宋昭命人將屍體運到停屍房,並派重兵把守水玉殿。
徐勉下獄後,一切重擔便落到王筠身上,他非但要看管證物和屍體,還要負責案發現場的維護,不讓任何人靠近,今夜恐怕不能離開了。
待諸事安排妥當後,宋昭不緊不慢地走了。
明月升至中天,月色清冷如霜,已是子時三刻。
按宋昭事先的計劃,我現在應該去停屍房為“屍體”作進一步檢驗,並且在天亮前撰寫出一份新鮮出爐的驗屍報告。
我一麵打著哈欠,一麵拖著疲憊的步伐向停屍房走去。
橫豎今夜是別想睡覺了,這對嗜睡如命的我而言無疑是一個致命的打擊,熬夜已經很不好了,他還要讓我熬通宵,簡直是不要臉加不要命……當然是我的臉和我的命。
待抓住幕後黑手,我定要狠狠敲他一筆作為補償。
說是驗屍,其實根本沒什麼好驗的,因為根本就不是屍。
我飛速編完驗屍報告,打算抓緊時間小睡片刻。奈何為了拖延屍體腐敗時間,停屍房內囤滿冰塊,冷得夠嗆,實在沒辦法睡覺。我隻好裹緊大氅,四處走動以保持身體暖熱。
在此過程中,“屍體”很盡責地裝著屍體。
我說:“兄台,你裝得累不累?”
他沒反應。
我說:“兄台,你這死人妝誰給你化的?還挺逼真。”
他還是沒反應。
我心下狐疑,上前摸了摸他的脈搏,跳得沉穩有力。“這裏隻有我們兩個人,別裝了,起來說說話唄。”
他終於睜開眼,很不友好地瞪了我一眼,大概是想警告我閉嘴,然後繼續閉眼挺屍。
好吧,南山行宮就是個戲園子,住著以影帝宋昭為首的一群演技派。自從來到這裏,不僅我的檢驗之術有了長足的進步,就連演技都是一日千裏。
我撇了撇嘴,訕訕地收回手,繼續在房裏踱步。
約莫到了醜時二刻,宋昭帶著幾名暗衛來了。
他剛進門,門外便響起了落鎖的聲音。
我驚訝道:“你這是什麼意思?鎖門做什麼?”
宋昭略帶鄙視道:“不把門鎖起來,不就等於告訴凶手這裏麵有人嗎?”說罷,他吹滅燭火,拉著我躲到屏風後麵。與此同時,暗衛隱入房間的各個角落,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怎麼覺得眼前這場景有些眼熟呢?是不是抓你是誰的時候就這麼幹的?
“你要故技重施?”我疑惑道。
他點頭,一副這麼明顯還用問的表情。
我頓時就對他的計劃不敢苟同了:“你怎麼知道他一定會來?”
“當然。因為此時此刻,盤龍絲正好好地在證物房放著。今夜‘凶案’發生,真凶必定大亂陣腳,他得到鑰匙後,勢必先去證物房查看盤龍絲。一旦發現盤龍絲沒有丟,緊接著就會來這裏檢查屍體。我們隻需耐心等候,誰來誰就是凶手。”
“誰是凶手,你心裏不是早已有了答案?”
宋昭沉默,神色有片刻的黯淡,淡淡道:“眼見為實。”
我心頭一跳,知道他很難接受這個真相,便不再打擊他了。
誰知,他卻斜睨我一眼,道:“你不會又像上次一樣,突然要上茅廁吧?”
我:“……”
絕對不能對這人心存善念,半點兒也不能!
我攤手,笑道:“姑娘家的事,誰知道呢?況且我這幾天月事在身,說不定什麼時候就紅水泛濫了。”
黑暗中,宋昭的臉似有些發紅,羞惱道:“蘇君慧,你說你一個姑娘家,能不能不要總是一本正經地……耍流氓!”
“什麼耍流氓,這是正常的生理現象好嗎?難道你不夢遺?作為一個專業大夫,我是很嚴肅地探討……唔!”話還沒說完,他一把捂住我的嘴,低聲嗬斥道:“不許再說了!”
他原本站在我側後方,伸手捂我的嘴時,自然而然地將我半圈在懷中,彼此靠得極盡,說話時,濕熱的氣息噴灑在我的耳際,激起陣陣酥麻。
臉頰隱隱燒燙起來,心跳快若擂鼓。我不想讓他覺察出我的窘迫,隻得連連點頭,不再做聲。
宋昭此番來到南山行宮,原本是為了編纂文選,豈料竟然碰上這等倒黴催的事,不但沒能完成編書的任務,還丟了國寶。更悲劇的是,他還要以王爺之尊三天兩頭地蹲點抓賊……大概也隻能用“時運不濟、命途多舛”八個字來形容。
連我都替他感到心塞。
在等待真凶落網的過程中,我再次毫無懸念地睡了過去。醒來時,我意外地發現自己的腦袋不知何時靠在了宋昭的肩膀上,兩隻手緊緊抱住他的胳膊。
而他,竟然沒有推開我。
我看看彼此交纏的雙臂……呃,如此親昵的姿勢,真教我的老臉不得不紅上一紅。
此時此刻,宋昭的臉比我還要紅好幾倍,神情帶了幾許羞澀扭捏,目光閃爍,好像不知該看向何方。我收回手,抹掉下巴上的口水,衝他抱歉地笑了笑。
他又推了我一把,別過臉沒好氣道:“睡夠了?”不知道是因為生氣還是因為害羞,他這句話音量有點兒高,連外間那具“屍體”都跟著抖了抖。
本來我覺得這沒什麼大不了,畢竟我剛才睡得太死,跟他發生肢體接觸絕非本意。況且我是個姑娘,真要說起來吃虧的也是我,但他這麼著給我的感覺好像是我占了他便宜。
我調整麵部表情,壓低聲音道:“小點兒聲,不怕打草驚蛇啊你。”
“你……”宋昭語塞,生氣地直衝我幹瞪眼。
我打了個哈欠,表示懶得理他。
此時,窗外天色泛白,隱約可見天際露出紅光,大約卯時已過。
他斜睨我,然後有些故意地輕哼一聲,一本正經道:“天快亮了,凶手隨時都有可能出現。從現在起,你必須給本王保持絕對安靜,聽到了嗎?”
嘿,到底是誰在不停的說話?
我知道,他剛才被我搶白很不服氣,急於扳回一城。鑒於我是個識大體、顧大局的好姑娘,而現在又的確是大敵當前,我決定不跟他計較,於是勉強點頭表示同意。雖然我已在心裏鄙視過他千百回。
沒過多久,門外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很輕,卻又好像很急。
宋昭與我對視一眼,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我立刻屏息凝神,湊近屏風側耳細聽。一時間,偌大的停屍房內一片死寂,幾乎落針可聞。
須臾,隻聽“哢嚓”一聲響,門鎖被人打開,一道身影飛速閃了進來。
透過屏風的間隙向外望去,那人儼然一身侍衛統領的打扮。他輕車熟路地走到“屍體”旁邊,抬頭環顧四周,那張熟悉的麵孔教我不由呼吸一窒。
果然是他,王筠。
宋昭亦將一切盡收眼底,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一雙黑眸深不見底,顯然是竭力忍怒。
那廂王筠伸手查探“屍體”的鼻息,眼中掠過一絲疑惑,緊接著又摸了摸他的脈搏,臉色陡然大變,驚懼交加道:“你竟然沒死!”
就在同一時間,那“屍體”一躍而起,王筠拔出佩劍至向他刺去,“屍體”側身避開,一個回旋踢踢中了王筠的胸口。王筠吃痛地悶哼一聲,連退幾步,險些跌倒在地,眸光逐漸露出凶狠之色,提劍再次向“屍體”攻去,二人迅速打作一團。
四周的暗衛蜂擁而出,將王筠團團包圍。
王筠雖武藝高強,但到底雙拳難敵四手,很快便被暗衛製服在地,再也動彈不得。數把長劍直指他的喉頭,寒芒獵獵,教人心驚。
至此,情況已十分明朗,王筠確是凶手無疑。
宋昭從屏風後走出去,停在王筠麵前,居高臨下地望著他,聲音冰冷道:“王筠,真的是你。”
“王爺……”王筠不敢置信地望著宋昭,滿麵驚愕。
“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他仿若大夢初醒,喃喃道:“原來……從昨晚到現在,這一切都是王爺設的局……”
“若非如此,怎能引你上鉤?”宋昭靜默半晌,咬牙切齒道,“你可認罪?”
王筠自知人贓俱獲,辯無可辯,他飛速地看了宋昭一眼,似有些許悔愧,艱澀道:“是,都是我做的。是我勾結你是誰盜走神像,是我指使朱皓殺害兩名侍衛,也是我逼迫他自盡頂罪。我原以為隻要他一死,一切就都會結束,沒想到還是……”
“王筠,本王待你如何你心裏清楚,你究竟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背叛本王?”
王筠深深歎息,不答宋昭的問題,隻是道:“我自知罪孽深重,愧對王爺的信任和栽培,不敢再為自己辯白,懇請王爺即刻賜死。”
宋昭冷笑道:“什麼都沒交代就讓你死,你當本王是傻子嗎?”
王筠閉目不語。
宋昭一瞬不瞬地看著他,唇色微微蒼白,雙手緊握,隱隱可見蒼白的骨節。半晌,他才冷冽道:“押下候審。”
王筠被暗衛帶走後,宋昭仍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仿佛已然石化。
我見他一副深受打擊、難以恢複的樣子,不免心生擔憂,於是小心翼翼地碰了下他的胳膊。他如夢初醒般回過神,臉色卻愈發難看了。
我尋思著說點兒什麼來緩和氣氛,幹笑道:“啊,沒想到,王筠竟然真是凶手啊……”
宋昭睨我一眼,涼涼道:“怎麼沒想到,不早就懷疑是他了嗎?”
我:“……”
“那日,你跟本王說赤岩草有奇香,懷疑朱皓為了洗脫嫌疑,自己在茶具中加入赤岩草。當時王筠就在門外,除了他沒有別人聽到。”
我歎息道:“是,剛說完第二日朱皓就自盡身亡了,世上怎會有這樣的巧合。”
“其實本王懷疑他,還有第二個原因。”
我好奇道:“是什麼?”
“南山行宮共有兩支侍衛隊伍,一分隊由徐勉統領,二分隊由王筠統領,本案頭兩名死者淩峰和吳顯皆屬於第一分隊。神像失竊當晚,歸雁閣由二分隊把守,但因人手不夠,臨時將一分隊的淩峰調去增援。同樣,誘捕你是誰那日,吳顯也是臨時增員。或許這兩個臨時增員打亂了王筠的計劃,或許他二人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又或許妨礙了什麼,所以才遭滅口。”
“原來如此。”我了然點頭,嘖嘖道,“我說呢,那朱皓將歸雁閣二樓的宣室弄得滿地狼藉,動靜如此之大,樓下那麼多守衛竟然沒人察覺,原來整個二分隊都是他們的幫凶。王筠還真是不得了,實在留不得。”
“王筠出身官宦之家,他的祖父是先帝禦筆欽封的一品軍侯,家境殷實富裕,絕不可能為了神像而背叛本王。本王實在想不通,他的動機何在。”
“正是因為他出生高貴,才有可能弄到盤龍絲呀。否則就憑朱皓這麼一個小小的侍衛,上哪兒去弄這麼稀罕的武器。”
宋昭點頭,顯然與我想到一處:“本王懷疑他也是受人指使。”
我說:“他好歹也是四品侍衛統領,又追隨你多年,還有誰能指使得了他?”
宋昭搖頭表示不知:“這要審了才知道。”
“或許,他本來就是幕後黑手安插在你身邊的眼線也說不定呢……”這些帝王家人為了爭權奪利什麼做不出來,我歎了口氣,攤手道,“一切皆有可能。”
宋昭沒有反駁我,隻是垂眸沉默著,顯然是認可了我的猜測。
對王筠的審問定在今日下午未時二刻,由宋昭主審,宋懌與殷詢陪審。
本來宋昭要求我旁聽出席,但鑒於我昨夜熬了通宵,整個人烏雲蓋頂,實在沒精力再去聽審。在我的軟磨硬泡之下,他終於大發慈悲,同意讓我回房睡覺,著實教我又驚訝又感動。
回到房裏,我隨意吃了些東西,然後倒頭就睡,睡得昏天黑地,好不踏實。本以為可以這麼安心地睡上一整天,豈料偏又橫生枝節。
午時許,我被人從睡夢中叫醒。
來人是一名侍衛。據他說,王筠方才在獄中服毒自盡未遂,現在中了毒卻沒死,太醫束手無策,宋昭讓我立刻過去給他診治,務必要保其性命。
聽完之後,我有三個想法。
第一,讓我去解一種連太醫都解不了的毒,他也太看得起我了。
第二,他一定是見不得我舒服,非要拖著我陪他一起受苦受難,心裏才痛快。
第三,問候他,和他全家,和他祖宗十八代。
我既憤怒又無奈,無比艱難地從床上爬起來,睡眼惺忪地穿好衣服跟著侍衛走了,整個過程如同遊魂一般,以至於宋昭見到我都嚇了一跳。
他的嘴角微微抽搐,問道:“蘇君慧,你是不是把畫眉的青黛塗到眼睛上了?”
我的腦袋尚未完全清醒,反應了好半天才明白他是在嘲笑我的黑眼圈,沒好氣道:“還不都是因為你!”
他輕笑一聲,破天荒地沒有跟我抬杠,而是直截了當道:“你快過去看看王筠所中何毒。”
我環顧四周,這才發現原來宋懌和殷詢都在,忙肅顏走過去。那廂王筠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雙目緊閉,麵色微青,唇色發紫,儼然是一派身中劇毒的模樣。但奇怪的是,他的脈搏呼吸完全正常,身體肌膚也沒有任何異樣。不論我怎麼查看,就是不曾發現中毒的跡象。
我不死心,再次將他從頭到腳仔細檢查了一番,結果仍是一樣。
我頭一次對自己的醫術產生了懷疑。這是什麼情況?難道他沒中毒?
正當我困惑不解時,忽覺手心被人塞入一枚紙團。
我心下一跳,立刻抬頭看向王筠,但見他睫毛微顫,表情有一瞬間的鬆動。而他的手仍擺在原處,仿佛完全沒有動過。
來不及仔細思考,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紙團收入袖中,佯裝繼續檢查。因有珠簾相隔,身後的宋昭三人似乎對這一舉動毫無覺察。
須臾,宋昭問:“怎麼樣,能看出來嗎?”
“當然,這點兒小毒難不倒我。”我挑簾而出,拍著胸脯道,“我這就去開藥方,煎好後立即給他服下,保證藥到毒除。”說完,待要舉步,旁邊一直保持沉默的宋懌突然道:“請問蘇姑娘,王筠所中何毒?”
我說:“呃,這種毒甚為罕見,毒性也比較複雜,即便說出來,王爺也未必能明白。”
“是嗎?”他側身擋在我跟前,銳利的目光直直逼視我,雙眸一明一晦,教人不由得心生寒意,“你不說怎麼知道本王不明白?”
我微微一笑,做坦然狀道:“不瞞王爺說,民女也隻在家師的毒物手抄中讀過此毒,從未親眼見過。王爺鳳體矜貴,怎會與毒物為伍,所以民女才鬥膽有此猜測。”雖說我的演技比起宋昭還差得遠,但說謊時不能慌亂這個道理還是懂的。
宋懌聽完後,既不說話也不讓路,就這般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看,看得我頭皮發麻,脊背發涼,手心沁出絲絲冷汗。雖然僅有片刻的工夫,我卻感覺仿佛已有百年那般漫長。
打從見到宋懌的第一麵起,我便覺得他很怪異,但具體又說不出哪裏怪異。他給人的感覺很不舒服,就好像表麵看起來是一枚文質彬彬的貴公子,其實內心裏住著一個陰鷙的變態。
宋昭看看宋懌,複看看我,斥道:“蘇君慧,你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去!”
我如蒙大赦,連忙道是。語畢,繞開宋懌,垂著腦袋一溜煙跑走了。
我端坐桌案前,鋪紙研磨,心裏十分沒底。畢竟還有太醫在,藥方不能亂寫。
我環顧四周,宋昭正與宋懌說著什麼,沒人在意我這邊。我不動聲色地打開紙團,原以為會有什麼機密,卻沒想到上麵隻寫著三味藥材——
沒藥、當歸、防己。
這是……
我的腦中第一時間閃過某個猜測,驚訝之餘,更多的是不敢置信,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
豈料,宋懌警覺地向我看來:“蘇姑娘,你怎麼了?”
我立馬提筆塗掉“防己”二字,將那張紙揉作一團,笑道:“沒什麼,藥方寫錯了。”
宋懌徑直走過來,盯我一瞬,旋即拿起紙團打開一看,笑了笑,道:“蘇姑娘的字行雲流水,看起來比尋常姑娘家的字大氣許多。”
我隻好繼續扯謊:“王爺謬讚,隻因家師酷愛書法,小時候被他老人家督促著練過幾年,還拿不上台麵。”
宋昭緊隨其後,看了一眼那紙團,眸中機鋒閃過,蹙眉嗬斥我道:“怎麼搞的,開個藥方都開不好,趕緊重開!”
我賠笑道:“是是,這就開。”
宋昭轉向宋懌,換上和顏悅色的表情,道:“皇兄,不如去偏殿喝茶等候吧。”
宋懌道好。
二人待要離開,忽然間,隻聽得王筠悶哼一聲,撲通一聲翻滾下床。
我暗叫不妙,急忙扔下筆跑過去。他痛苦地蜷縮成一團,雙目圓睜,額間青筋暴起,嘴角溢出黑色的血,麵色迅速變作青灰色,不過眨眼的工夫,便斷了氣。
“這是怎麼回事!”宋昭急切道,“為什麼突然死了?”
“我不知道……怎麼會這樣?”我掰開王筠的嘴,竟然發現他整個口腔已經全部變作黑色……當時我就震驚了!
這太奇怪了!方才我仔細檢查好多次,分明沒有發現任何中毒的跡象,為何他竟會在片刻之間斃命!
我用手帕沾了些許他口中的分泌物,放下鼻下聞了聞……鶴頂紅?
我頓時有種受到愚弄的感覺。
宋懌道:“蘇姑娘,你還是說說他所中的究竟是什麼毒吧。”
“這個……”我清清嗓子,認真道,“此毒名叫紅雪草,毒性之猛烈更勝過砒霜,發作起來的確有可能瞬間斃命。它還有個別名叫‘奈何橋’,意思是,隻要服下此毒,保證讓你跨過奈何橋,開啟新的人生。貨真價實,童叟無欺。”
宋懌神情複雜,望著王筠的屍首喃喃道:“奈何橋……”
我歉疚道:“很遺憾,雖然知道是什麼毒,但還是沒能救得了他。”
宋昭擺擺手:“這不能怪你,無須自責。”
“謝王爺體恤。”我站起身走到他跟前,直視他的雙眸,一字一句道,“紅雪草可通過肌膚接觸進入體內,在搬運屍體時務必小心,萬萬不可隨意觸碰。這一點,還請王爺千萬注意。”
他的眼中急速掠過一道漣漪,眉宇間浮起了然之色,點頭道:“好,本王知道了。”
星夜,明月高懸中天,灑落皎潔的清輝。
蟬蟲唧唧鳴叫,夜色靜好。
然而我的心情卻不似這般晴朗。
雖說王筠係自殺身亡,死因沒有可疑,但他畢竟是本案凶嫌,該走的流程還是不能少的。在宋昭的三令五申下,我極不情願地回到房裏寫驗屍報告。
由於昨晚一夜沒睡不說,今早補眠還被宋昭強行叫起,戌時剛過,我整個人已然困得不要不要的了。
我一邊寫,一邊哈欠連連,眼淚鼻涕齊刷刷地落下:“哎呀,豆芽,我實在困得不行了,我得先睡一睡。如果宋昭派人來取驗屍報告,你就說我體力不支,不幸暈倒,急需休息,讓他明天上午,哦不,過了中午再來。”
話剛說完,熟悉的聲音從外麵傳來,聽起來依然那麼欠揍:“真不愧是神醫弟子,暈倒了還能說人話。”那廂宋昭挑簾而入,一襲玄色錦袍將他襯得端方如玉、清貴無雙。
豆芽偷笑著退了下去。
“王爺深夜到訪,有何指教?”我正憋著一肚子不樂意,懶得正眼看他,更懶得跟練嘴皮子,開門見山道,“不管王爺有何指教,恕我今晚難以從命了。我不誇張,再不睡覺,我真的會暈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