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真凶已然落網,我就不信他還能用“拿你頂罪”之類的話來要挾我。況且,南山行宮的防禦係統弱成渣,我要溜出去還不是分分鍾的事嗎?
他一撩衣袍坐下,隨手斟了杯熱茶,呷一口,道:“沒什麼大事,隻不過是有幾個問題必須問你,你答完再睡,反正也不差這一時半刻。”
看到他雲淡風輕的樣子,我這氣更是不打一處來,怒道:“睡意當頭,思維混亂,無法回答!”說完,起身就要往寢室走。
豈料,宋昭非但沒生氣,反而伸手攔住我的去路,笑了笑:“哦,是嗎?”
他一瞬不瞬地將我望著,淺淡的笑意透進眼裏,仿若溶入了萬千星輝,竟教我一時間忘記了生氣,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
他似真似假地歎息道:“上次你那一百兩銀票被本王的汗血馬踩爛了,你回汀蘭水榭一定不好交代。你在南山行宮這麼久,一直盡心盡力幫助本王破案,本王原本想賠給你……”
“你……怎麼突然良心發現啦?”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驚奇地看了看窗外,道,“難道明天的太陽要從西邊出來啦?”
他身子一僵,眼角微有抽搐,表情瞬間由晴轉陰,嗔怒道:“喂,蘇君慧,你不要太過分!”
“我哪裏過分了?”我攤手道,“有道是‘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我的一百兩被你的馬踩爛,說明你管教不善,理應由你……”
“二百兩!”他高聲打斷我,道,“隻要你立即回答本王的問題,本王就賠你二百兩,如何?”
我:“那這段時間的勞務費怎麼算?”
宋昭:“協助調查是你作為良民應盡的義務。”
我:“睡覺睡覺。”
宋昭:“二百……五十兩?”
我:“說誰二百五?”
“……”宋昭額間青筋一陣亂跳,仿佛已經忍耐到極限,下一刻就要爆炸了。
他深吸一口氣,伸出三根手指:“一口價,三百兩!”
“成交!”我立馬爽快地答應了。
我隻需拿一百兩交差,再神不知鬼不覺地留下二百兩私房錢,就可以買好多好吃的和漂亮衣服了哈哈哈。這麼想著,我的心裏不由得一陣暗爽,連睡意都跟著消散了幾分。
宋昭沒好氣道:“現在可以問了吧?”
看在錢的份上,我和顏悅色道:“請問。”
“王筠中毒究竟是怎麼回事?紅雪草是不是你隨口胡謅的?那張藥方是何意?你為什麼要塗掉最後兩個字?是不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你為何要讓本王小心處理屍體?”
“……這麼多問題我先回答哪個?”
“從頭開始回答。”
“呃,這樣吧,我把事情從頭到尾講一遍。”我喝了杯濃茶提提神,道,“事情是這樣的:今日晌午,我第一次見到王筠時,他並沒有中毒。”
宋昭震驚道:“沒中毒?那他是裝的?”
“你且少安毋躁,聽我把話說完。你讓我給王筠解毒,可我發現他身上沒有中毒的跡象,懷疑是假裝,而就在那時,他偷偷塞了一張字條給我,也就是那張所謂開錯的藥方。當時我有點兒蒙,猜想他這一係列的舉動必有深意,不敢聲張。所以在湘東王盤問我時,以毒性複雜為借口蒙混了過去。說起來,還要感謝王爺當時替我解圍。”
“本王早已料到那張藥方有問題。”宋昭斜睨我一眼,皮笑肉不笑道,“不過,你的演技挺不錯,連宋懌都能蒙騙。”
我做謙虛狀微笑道:“向你致敬。”
他冷哼一聲,又問:“然後呢?字條上寫了什麼?”
“字條上寫著三味藥:沒藥,當歸,防己。”
“這是什麼意思?”
“這個容後再說。你方才說得沒錯,其實根本沒有紅雪草這種毒,奈何橋什麼的都是我信口胡說的,我隻是不想讓湘東王知道真相。王筠最後所中之毒,是鶴頂紅。”
“鶴頂紅?”宋昭一臉難以相信。
“莫說是你,我也覺得很不可思議。鶴頂紅這麼簡單粗暴的毒藥,我怎麼可能看不出來呢?直到檢查屍體時,我發現他整個口腔已然全部呈現出黑色,終於恍然大悟。”我放下茶杯,歎息道,“事實是應當如此:王筠一早便將鶴頂紅含在嘴裏,鶴頂紅的毒性逐漸滲入他的口舌之中,所以才會變黑。由於劑量實在很小,很難被人覺察,這就是最開始我沒有發現他中毒的原因。”
宋昭沉吟道:“總結起來就是,起初他將鶴頂紅含在口中,假裝中毒,引你前去診治,為的是將那張寫有三味藥的字條給你。你拿到字條後,他便吞下毒藥,毒發身亡。”
“總結得不錯。”我拊掌道。
“沒藥,當歸,防己……會是什麼意思?”宋昭思忖片刻,神色複雜地看我一眼,道,“本王一直懷疑王筠並非真正的幕後主謀,他的背後另有他人。正如朱皓一樣,他也隻是個替死鬼。當歸,防己……莫非,他是想提醒本王,這個幕後黑手就在本王身邊,務必要提防自己人?”
我對此表示認同,道:“當歸,從字麵意思來看,是指回到故鄉,你的故鄉是建康,也就是說,此人為宮廷中人。而防己意指防範自己人,則說明此人與你關係密切。此人隱藏極深,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將棋子安插到你的身邊,實在危險。我認為,任何人都不能排除嫌疑,包括你的親兄弟湘東王。”
“所以宋懌想要看字條時,你第一時間抹掉了‘防己’兩個字,還編出紅雪草來騙他。”
“是,因為‘防己’的意思太過明顯,我怕湘東王起疑。”
“沒想到你的反應還挺快。”
“那當然了。你看,為了王爺你,我也是蠻拚的,明明就不關我的事嘛。”我掩口輕咳,斜斜瞟了眼宋昭,搓了搓手指,示意他加點兒錢什麼的。
宋昭對此毫無察覺,擺明是故意裝傻充愣。他低頭嘬了口茶,道:“那沒藥呢,沒藥指的是什麼?”
我失望地瞪他一眼,隨口道:“誰知道呢,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沒有後悔藥的意思吧。”
“沒有後悔藥……”宋昭沉默不語,臉色忽地蒼白了幾分。
“怎麼?”我覷視他的臉色,“我說錯話了?”
“不是。”他劍眉緊蹙,長長歎了口氣,道,“本王不相信王筠會與你是誰勾結,此案必定另有隱情。且不說他出身名門,家境優渥,本王素來待他親如手足,每每得到父皇的恩賜,總是與他和徐勉一同分享。他根本不差錢,絕不可能為了錢財而背叛本王。在王府的這些年,他對本王忠心耿耿,好幾次解救本王於危難之中。”
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若帶些許沉痛,教人心生不忍。
看著他,我的心頭莫名湧上一陣酸澀,好似被他的情緒所感染,不由得歎息道:“我也相信王筠並非出於本心。背叛王爺,犯下罪案,應該都是受人脅迫而為之。東窗事發後,他自知將不久於人世,心懷愧疚,卻又不敢直接指證幕後黑手。於是他口含毒藥,將紙團偷塞給我,是想借我之口來提醒王爺。他這麼做,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你說得沒錯,隻是本王不明白,即便王筠是受人威脅,有不得已的原因,可他為何不早些告訴本王。憑他的家世,憑本王的身份,有什麼事情不能妥善解決,非要如此鋌而走險?”
我搖頭:“他死了,這些真相怕是無從得知了。希望能盡早揪出幕後黑手,以免他繼續興風作浪。如今我們在明他在暗,必須萬事小心,步步謹慎。”
宋昭點點頭,不再說話,隻是疲憊地揉按著眉心。
燭火下,單薄的身影透出幾許落寞,那長如羽扇的睫毛在白玉般的麵龐上投下了陰影,竟有一絲惹人憐愛。
我很想安慰他,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張了張口,最終也沒有說出一句話。
王筠死後不久,侍衛在他的寢室中搜出一封手書,上麵詳細地書寫了此案的案發經過,包括盤龍絲從何而來、朱皓如何殺人以及他逼迫朱皓自盡頂罪等細節,卻獨獨對梵天像的下落避而不談。
幾日後,宋昭將這封手書連同回稟的奏折一齊送回建康,呈給皇上。
消息一經傳開,舉朝震驚。
王筠的父親定遠侯無法接受這個結果,連夜進宮麵聖鳴冤,堅決聲稱王筠不可能犯案。奈何人證物證俱在,由不得他分辯。
在犯案過程中,由王筠一手栽培的侍衛二分隊全部都是他的幫凶,淩峰和吳顯因無意中發現端倪而被滅口。王筠伏法後,宋昭將整個二分隊全部下獄,並派人一一嚴刑審問,用盡各種刑訊手段,卻始終無一人肯招供,真真蹊蹺。
不過,此番迅速破案,皇上對宋昭的斷案能力倒是大加讚許。雖然梵天像的下落尚不清楚,但皇上不僅沒有責備宋昭,反而將破案期限從原來的十日延長至一個月,著實讓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至此,這樁案子總算有了個初步的了結。
鑒於覬覦神像的人實在太多,並且不排除你是誰再次作案的可能性,宋昭思量再三,決定先行將餘下兩尊神像送回建康,以免再生事端。
結案後,我整整睡了三天。在這三天裏,除去吃飯喝水上茅廁這些生存必需活動外,剩下的時間全部都處於昏睡狀態,實在睡得好不痛快。而宋昭這個麻煩精竟破天荒地沒來打擾我,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清早,陽光透過茜紗窗照進屋內,灑落一地華輝。
天邊朝霞燦若蜀錦,枝頭鳴聲上下。
睡醒後,我舒舒服服地泡了個澡,換了身漂亮衣裳,又飽飽地吃了一頓。推門而出,清爽的晨風拂麵而來,若有幾分淡淡的花香,我深吸一口氣,頓覺靈台清明,神清氣爽,渾身上下別提有多舒暢了。
睡得太久,身體難免有些僵硬,我一邊四處溜達,一邊甩甩胳膊踢踢腿,活動活動筋骨。途經水玉殿時,見不少侍衛進進出出,好像正在搬運東西。宋昭與徐勉並肩站在殿外,不知在說些什麼,二人皆是神情愉悅。
我駐足,正猶豫要不要上前打招呼,眼尖的宋昭已然發現了我,負手走過來,眉梢輕挑,似笑非笑道:“終於睡醒了?”
我掩口輕咳,正色道:“前段時間,為了幫助王爺破案,我一直夙興夜寐,憂思不斷,睡眠嚴重不足,如今命案終於告破,補個覺也是很正常的嘛。”
“嗯,聽起來好像很有道理。”他煞有介事地點點頭,道,“不過,你的睡相實在不怎麼好看。”
“什……”我暗吃一驚,狐疑道,“你、你偷看我睡覺?”
“誰要偷看你睡覺。”他輕撫衣袖,哼了聲,一臉嫌棄道,“你以為本王願意嗎,要怪就怪你自己睡得太死,怎麼喊都喊不醒。豆芽以為你不行了,急匆匆地跑來向本王求救,本王這才勉為其難地過去看你一眼,誰知道你正打著呼呢。嘖,那醉人的睡相,哪像一個姑娘家……”
看來他已然從王筠背叛的打擊中緩過勁來了,又變成以前那個毒舌傲嬌又囂張的宋昭了,專愛見縫插針地打擊我。
“原來是這樣啊。”額間青筋一陣亂跳,我壓下心頭熊熊燃起的怒火,咬牙切齒地笑道,“我既身為醫女,自然懂得應該如何照顧自己。王爺放心,我能吃能睡,身體好得很。況且,王爺你還都好端端地站在這裏,我怎麼可能說不行就不行了呢。”
說完,默默地在心裏補了一句:看看你那弱風扶柳的小身板,要不行也該是你先不行啊。
宋昭一愣,生氣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字麵意思,王爺不要多想。”我雲淡風輕地笑了笑,指了指周圍忙碌的侍衛,轉移話題道,“王爺這是要搬家?”
“你……”宋昭不滿地瞪我一眼,沒再深究,隻是沒好氣道,“昨日接到父皇的旨意,命本王盡快回京述職,順便將兩尊神像送進宮,免得宵小覬覦!”
我了然點頭:“何日啟程?”
“明日上午。”
“這麼快?”我摸了摸下巴,思量一瞬,微笑道,“這個,王爺啊,你看如今命案告破,不再需要驗屍了,聽說京口衙門的仵作也已病愈歸來,我是不是可以……那個回……”
我話還沒說完,他斬釘截鐵地回絕道:“不行。”
“為什麼?”我不滿地抗議道,“你把我一個人關在這裏,自己倒跑回建康,憑什麼!”
“本王不過回建康麵聖述職,三五日便回,你在這兒等著。”
“反正你也不在,不如當作給我放假,有何不可!”
宋昭輕笑道:“本王說不可就是不可。”
喲嗬,還真跟我杠上了。
我咬咬牙,勉為其難道:“那……不回去也行,你先把三百兩銀票給我。”其實比起銀票,我當然更想回汀蘭水榭,哪知這貨實在太不講道理,我隻好退而求其次。
他笑得十分欠揍,閑閑道:“哎呀,真是太不巧了,本王身上的現銀剛好用完了,銀票又都蓋了官印,需手持本王的令牌才能到官營錢莊提現……這樣吧,本王回建康取了現銀再給你,你覺得怎麼樣?”
我呸!這是故意的,這一定是故意的!
我覺得再這麼下去,我很可能會一時忍不住將他暴打一頓。其實我不明白,不給銀票也就罷了,強行將我留下是什麼道理,對他而言有什麼好處。
我憤憤道:“我覺得不怎樣!又不給錢,又不讓走,你到底想怎樣?”
“你問本王想怎樣?看來有些事你已經忘了,需要本王再提醒你一次。” 宋昭向我走近幾步,微微俯下身,灼然的黑眸逼視著我,薄唇微抿,用隻有彼此才能聽得到的聲音說,“知道了本王秘密的人,要麼當本王的人,聽從本王的差遣,要麼當死人,聽從閻王的差遣。沒有本王的允許,你是不可能活著走出南山行宮的。難道,你已經活膩了?”
他的氣息潮濕暖熱,有些熟悉,若有似無地噴灑在我的頸間、耳畔,仿若燎原的春風,激起陣陣戰栗。
忽然間,心中的氣惱全部煙消雲散了,心跳陡然加快,雙頰隱隱地燒燙起來。
我不由自主地後退兩步,抬眸瞥他一眼。卻見這貨正笑得十分得意,那神情仿佛在說:小樣兒,看你如何逃出本王的五指山。
嗬嗬,是在下輸了。論無恥程度,我哪裏是他的對手。
“王爺,你放一百個心,我絕對不會把你的秘密說出去的,說出去對我沒有任何好處,我隻是個市井小民,這些朝廷紛爭與我無關,我就當從來都不知道,行不行?”
“不行。”
真是茅坑板上的石頭,又臭又硬!
我仍不死心,繼續跟他講道理,道:“你看啊,再過幾日便是端陽節了,我離開這麼久,總得回去一趟吧,否則師父和師兄們會擔心的。”
“你寫一封報平安的書信,本王派人送去汀蘭水榭。”
“可是我藥材還沒買。”
“需要什麼藥材,本王派人去買。”
“那……我要見師父。”
“上次你二師兄說了,嶽神醫正在閉關,你回去也見不到。”
“……”我絞盡腦汁思索回去的理由,豈料都被他一一駁回。我恨得牙癢癢,卻又拿他無可奈何。
正當詞窮時,我腦中忽然靈光一閃,道:“啊,我知道了,我要回去出診!上次答應容晞公子給他醫治眼疾,約好半個月後複診,眼看約定的日子將到,我必須回去。所謂醫者父母心,我絕不能食言!嗯,對,就是這樣!”
聽罷,宋昭麵色一沉,冷哼道:“蘇君慧,說來說去,這才是你的真心話吧,你就是心心念念要回去見他,是不是?”
“我不……”
“不用癡心妄想了,本王絕對不會讓你回去的!不管你要給誰看眼睛,容晞也好,容易也好,京口城那麼多眼科大夫,讓他找別人去!你就跟這兒好好待著吧,哼!”說完,他重重甩了下衣袖,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我:“……”
我剛才說什麼了,怎麼說翻臉就翻臉?這麼不講道理,像個孕婦似的,王筠死的時候也沒見他這樣。
真是奇怪。
我正百思不得其解,恰巧徐勉手捧木箱從我麵前走過,我心道或許能從他這裏問出些門道,忙不到喚住他,問道:“徐大人,你的傷怎麼樣了?”
他向我禮貌地微笑,道:“多謝蘇姑娘掛心,隻是皮外傷,沒什麼大礙。”
我點頭,看看他手中的東西:“你拿的什麼呀?”
“這是新采購的醋,王爺愛吃。”
吃醋……難道是酸兒辣女?
“那個……”我斟酌著問道,“王爺最近沒什麼事吧,怎麼好像有點兒情緒化?”
徐勉一臉莫名,道:“沒有,王爺怎會情緒化?他素來寬厚,極少發脾氣的。不知姑娘為何有此一問?”
這……確定是在說宋昭?寬厚這個詞跟他有半文錢關係嗎?
額間掛下三道黑線,我幹笑道:“哦,沒什麼,隨口問問。大人先忙,我走了。”
入夜,天氣轉陰。
明月被厚重的烏雲所籠罩,夜幕漆黑如墨,沒有一絲光亮。
王筠死後,南山行宮防衛加強,巡邏的侍衛來來回回,比以往多了一倍。我坐在床邊的竹榻上,一邊喝茶,一邊記下侍衛輪班和巡邏的時間間隔。
子夜時分,豆芽已然睡熟。我收拾好包裹,小心翼翼地從窗戶溜了出去,躲在廂房外的花叢中靜候時機。
哼,宋昭不讓我回去,我偏要回去。腿長在我自己身上,我想留便留,想走便走,由不得他決定。今晚我就溜之大吉,即便明日他發現我逃跑了,但他要趕路回京,想必也沒時間抓我。
一列侍衛列隊走過。
趁此間隙,我以最快的速度跳上屋頂,飛快地向行宮大門跑去。
山風涼爽,拂麵而來,一切就如來時一樣。
我的輕功練得還不錯,飛簷走壁原本就不在話下,要避人耳目也不是什麼難事,一路過去,並沒有任何人發現我。眨眼的工夫,大門已然近在眼前。
卻不知為何,我驀地了停下腳步。
我停在歸雁閣頂,回首眺望水玉殿內,殿內燭火通明,茜紗窗上依稀倒映出一抹頎秀的身影。手握書卷,看樣子正在閱讀。
是宋昭。
心口忽地突突跳了幾下,一絲異樣的情緒如潮水般襲來,若有幾許悵然,幾許不舍。腳下像是綁了鐵球那般,再也挪不動半分。
其實仔細想想,他除了嘴壞一點兒,對我還挺不賴,吃穿用度從來沒有虧待我,好像也沒有想象中那麼討厭。
今日一別,不知以後還能否再見。
我咬了咬唇,猶疑一瞬,終是飛身跳下屋簷,隱身在水玉殿外的廊柱旁。
宋昭的身影變得清晰起來,我的心跳亦隨之加快,仿佛就要跳出嗓子眼。他時而捧書閱讀,時而埋首書寫,不知是在編纂文選,還是在處理公文,雖然隻有一個側影,我卻能想象出他專心致誌的模樣。
他忽然頓了一下,好像轉身向我這邊走來。我忙側身躲避,屏息凝神,等了許久,卻沒有任何動靜。再回頭看時,殿內已然不見了他的身影。
罷了,我和他終究不是一路人,原本不該有任何交集,隻是誤打誤撞碰在了一起,總歸是要分別的。
我深深呼了口氣,緊了緊背上的包裹,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南山行宮。
幾乎在同一時間,水玉殿大門敞開。
宋昭信步走出來,問道:“她走了?”
“走了。”徐勉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身旁,“要不要派人將蘇姑娘抓……呃……請回來?”
“不必。”宋昭仿佛對此毫不意外,沉聲道,“夜路危險,派三名暗衛沿路看護。”
徐勉點頭道是,正要退下,宋昭將他喚住,若有所思道:“徐勉,你說她剛剛到這裏來,是不是舍不得本王,想跟本王告別?”
徐勉一愣,囧道:“這個……屬下也不是很懂……”
“罷了,你先下去吧。”
徐勉轉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夜風轉急,吹動衣袂翩然。宋昭負手而立,久久未動,清峭的身形似與夜色融為一體。他抬眸望向行宮大門的方向,薄唇勾出一抹寡淡的笑意。
哼,想跑?沒那麼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