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誰偷走了梵天像(3 / 3)

“君慧,你看看可有喜歡的,挑幾個帶回去把玩吧。”他容笑淺淺地將我望著,左手隨意地支著頭,廣袖垂落,露出小半截兒白如美玉的小臂。

我歡喜地向他道謝,一麵挑選,一麵還不忘試戴一番:“好看嗎?”

容晞搖頭,隨手挑出一張美人臉:“這麼漂亮的姑娘怎麼能戴隻兔子在腦袋上呢,還是貂蟬拜月比較配你。”

我被他誇得心花怒放,愉快地接受了他的建議,然後繼續埋頭精挑細選,良久,選出一個銀製麵具,笑道:“這個好看,一定適合你。”

他看了眼我手中的麵具,隻是笑,沒有說話。

我默認了他喜歡這個麵具,遂讓他戴上試試。

然而,卻就在麵具上臉的一刹那,胸口突然如遭重錘——

精致的麵具將他的大半張臉遮住,隻露出線條優美的薄唇和宛若玉雕的下巴。

還有那雙攝人心魄、靈氣逼人的眼眸。

眼前這半張臉,似曾相識。

我初到南山行宮的那天晚上,假山背後,夜風微涼,枝頭花瓣翩躚而落,我伸手拂去臉上的花瓣時,同樣看見了半張被麵具遮擋的臉。

不,不是似曾相識,而是太像了,簡直一模一樣!

我一時滿心震驚,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喃喃道:“你是誰……”

容晞微微一怔,摘下麵具,神色平靜得看不出半分異樣:“你怎麼了?君慧?”

我驀的回過神,忙低頭輕咳幾聲,掩飾地笑了笑,道:“沒、沒什麼,你戴麵具的樣子很像我以前見過的一個人,方才我一時晃神,將你們倆搞錯了。”

不會,不可能是他。

容晞的眼睛是我親手醫好的,在醫好之前,他根本不能完全睜眼,連東西都看不清,又怎會是偷遍天下無敵手的神偷你是誰?

況且,世間相貌相似之人何其多,更何況他還戴了麵具。

“是嗎?”他語意淡淡,不知是信還是不信。

我幹笑道:“時辰不早了,我要回房睡了,二位也早些休息吧。”

容晞摘下麵具,銀製的麵具在他那玉骨奇秀的指間輕輕轉動,婉轉流光。半晌,他擱下酒壺,道:“正巧我也要回房,我跟你一起走吧。”

劉向說:“在下還要整理麵具,晚些再睡,蘇姑娘晚安。”

視線在二人之間轉了一圈,我點頭道好,隨即捧著一大堆麵具跟容晞一起上樓。

由於我整個上樓過程中都在思考這件事,全然沒有注意腳下的路,以致於上到最後一層台階時,不慎被樓梯絆了一跤,整個人以撲街的姿勢向前倒去……毫無意外地被容晞接住了。

他扶我站穩,關切道:“君慧,你沒事吧?”

我囧道:“沒事,沒事。”

話音剛落,隻聽“啪嗒”一聲輕響,一枚羊脂白玉應聲落地。玉體玲瓏剔透,在燭火的映照下瑩潤生輝,光澤滿目,一看便知是個難得一見的寶貝。

我撿起玉佩,仔細一瞧,上麵似刻著什麼圖案,依稀能分辨出是一匹奔跑的蒼狼,不太像是經由雕琢而成,也不知是何種工藝。狼身線條流暢優雅,頗有逐鹿草原的王者之風,在狼的上方隱隱可見一個“曦”字。

我將玉佩遞給他,問道:“這是你的嗎?”

“是,這是祖傳的蒼狼玉佩。”他接過玉佩,笑道,“謝謝。”

話音落下,一個冷冰冰的聲音砸了過來:“蘇君慧,你不是說去睡覺了嗎,還站在這裏做什麼?”

宋昭不知何時冒了出來,麵色陰沉地站在不遠處,渾身上下散發出一種生人勿近的氣場。他這話雖是對我說的,目光卻始終停留在容晞身上,呃,看起來並不友好。

“那個,我睡不著,出來隨便走走,正好遇見容公子和劉老板在整理麵具……”我舉起麵具給他看,“這是他們送我的。”

不知為何,說這話時,我有點兒莫名的心虛,雖然我並沒有說謊。

宋昭不語,信步走過來,視線在我和容晞之間來回打轉,最終落到了容晞握著玉佩的手上,瞳孔有一瞬的收縮:“這是……”

容晞無視他的反應,自顧自將玉佩收入袖中,作揖道:“草民見過清河王殿下。”

宋昭一言不發地審視他,眸光深深沉沉,良久,才道:“容晞,本王有話問你。”

容晞笑道:“這麼巧,草民也有話要對王爺說。”

我怎麼覺得自己有點兒狀況外……

“我先回去睡覺了,你們慢聊哈。”我拔腳準備走。

“你留下。”

“不準走。”

二人同時開口。

我:“……”

那麼我隻好硬著頭皮留下來。

三人麵麵相覷,誰也不說話,周遭的氛圍頓時降到冰點。

不對,確切地說應該是他倆在對視,我在看他倆。

一個是氣定神閑,穩如泰山;一個是冰山氣場,毫不相讓。眼神中分明蘊含著刀光劍影、電閃雷鳴,好像下一刻就要撲上去幹架。

我有點感覺自己像是夾在兩麵鏡子中的豬八戒,朝哪邊都不是人。

於是我清清嗓子,試圖說點兒什麼來緩和氣氛:“君子動口不動手,有話好好說……”

宋昭蔑然一笑,一臉“哼,就憑他也想跟本王動手”的表情:“容晞,你要對本王說什麼?”

容晞的視線在我身上停留一瞬,然後石破天驚地來了一句:“王爺明鑒,暹羅神像不是我偷的。”

話音落下,三人再次集體陷入沉默。

我拿過容晞手中的銀麵具,遮在他的麵前。細細端詳良久,眼前的這張臉與記憶中你是誰的模樣重疊在一起,沒有絲毫差別。

心裏“咯噔”了一下,答案已是呼之欲出,我卻遲遲不敢確定,猶疑道:“那晚,我在南山行宮遇到的人是你嗎?”

“是我。”容晞大方地點頭,坦然笑道,“君慧,我想方才在樓下你就已經猜到了,不是嗎?”

“你是誰?”

“你是誰。”

真的是他,無影神偷你是誰!

我登時驚得合不攏嘴,下意識地看向宋昭。但見他神色平靜如常,雙眸深亮如炬,似已洞悉一切,卻是什麼話也不說。

我仍覺難以置信:“可是你的眼疾……”

“我的眼疾的確很嚴重,怕光,怕風,白天完全睜不開。可是,到了夜晚或者光線昏暗的地方,我可以短時性視物,時間大約在半個時辰。所以每次鎖定目標後,我都力求盡快得手,以免眼疾發作影響行動。”說完,他湊到我耳邊,小聲道,“怎麼樣,我說過我們還會再見,沒有食言吧?”

我哭笑不得道:“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開玩笑,你……”

話還沒說完,腕上驟然一緊,宋昭不由分說地將我拽到身後,冷聲對容晞道:“你說神像不是你偷的,是什麼意思?”

手腕被他拽得生疼,我生氣地甩開他,嗔道:“你幹嗎呀?”

宋昭恍若未聞,堅定地擋在我身前,將我和容晞隔開,又問道:“若你不為神像,那你去南山行宮做什麼?”

容晞抿了抿唇,笑意變得有幾分意味不明,道:“我承認,那晚我潛入南山行宮,的確是為了神像,隻是我並沒有得手。我進到歸雁閣後,發現已有人搶在我之前將梵天像盜走了。案發後,所有人都以為是我盜走神像,我真是大寫的冤枉。這個鍋我背了這麼久,今天必須甩掉。”

“那字條呢?梵天像失竊後,有人給本王送來一張字條,上麵寫著‘今夜子時再請暹羅神像’,是不是你?”

容晞矢口否認:“這不是我的做事風格。我自認是一個追求完美的人,素來討厭瑕疵,南洋佛教三大主神三位一體,既然梵天像不在我手裏,那麼其他兩尊我也不會要。”

我艱難地消化著容晞所說的話,道:“所以我遇到你的時候,其實梵天像已經失竊了?”

他豎起大拇指:“聰明。”

當晚宋昭在南山行宮布下天羅地網,若非輕功絕佳之人根本不可能進去。你是誰乃天下第一神偷,偷人所不能偷,到底是什麼人能搶在他之前盜走神像呢。

我暗自思忖,難不成,其實偷盜神像之人根本就在南山行宮裏麵?是誰,是王筠嗎?

那廂宋昭一言不發地審視著容晞,銳利的眸光中透出一絲戒備:“容晞,本王憑什麼相信你?”

容晞淡定道:“我不知究竟是誰偷走神像,也不知為何要借我之名行事。但我必須說的是,作為你是誰,我從來都是敢作敢當的,是我做的我定會承認,不是我做的,我也不會平白背鍋。作為容晞,我既然敢向王爺坦白身份,又有什麼理由在偷沒偷神像這件事上欺瞞王爺呢?”

“聽起來很有道理。”我對宋昭說。

他扔了個眼刀過來,示意我別瞎摻和。我無視他的示意,問容晞:“容公子,你進南山行宮時,除了我還沒有沒有遇見別的什麼人?”

容晞思量片刻,搖搖頭,旋即又笑道:“不過說真的,我自認輕功天下無雙,從來沒有人能超越我,連追趕我都不可能。而你,是第一個。”

嘖,容晞不但生得俊俏朗潤,聊天技能也是滿格。每次同他說話,我都由衷地感到身心愉悅。

我嘿嘿笑,待要開口,宋昭一臉生氣地將我往身後拽了拽,再不給我說話的機會。氣得我直捶他胳膊,豈料他竟一把抓住我的雙手,牢牢地壓在腰間,不論我怎麼掙紮都無濟於事。

溫熱的體溫透過薄薄的衣衫傳過來,從指尖一直傳到心口,如火般熾烈地燃燒,灼燙了整個心房,惹得心跳快若擂鼓。

漸漸地,我停止了掙紮,而他始終握緊我的手,不曾鬆開半分。

須臾,隻聽他冷清道:“好,本王暫且相信你說的話。神像失竊案本王會繼續調查,倘若果真與你無關,本王定會還你清白。現在本王問你,殷詢被殺之時,你是不是在現場?”

容晞不假思索道:“是。”

旖念瞬間煙消雲散,我再度震驚了:“你……你怎麼知道那個‘第三人’就是他?”

“江南總管已經審問過所有在場的賓客,案發時隻有他一人離開了酒宴,不是他還會是誰。”宋昭直直逼視著容晞,道,“為什麼當時你沒有直接告訴本王?”

容晞笑道:“王爺對我心存偏見,倘若我當場承認,王爺八成會將我當作嫌犯下獄關押。我已經坐過一次牢了,萬萬不想再有第二次。”

嗯,有過切身經曆的我對這話是一百個同意。

“你怎知本王現在不會將你下獄關押?且不論你是不是本案嫌犯,單憑你無影神偷的身份,本王可以直接將你交給大理寺查辦,到時可不僅僅是坐牢那麼簡單,八十一般刑具的滋味你也得嚐一嚐。”

我拍胸脯保證:“容公子,相信我,他絕對做得出來。”

容晞搖頭,篤定道:“不,王爺不會,至少現在不會了。”

我好奇道:“為什麼?”以宋昭對容晞的討厭程度,莫說關進大理寺,就算直接發到刑部定案處斬都有可能。

容晞輕撫衣袖,但笑不語。

宋昭竟沒有反駁他,一反常態地保持著緘默,一雙劍眉緊緊擰著,神色晦暗不明。

我不免暗生疑竇,這兩人到底在賣什麼關子?

然而,還沒等我來得及思考,宋昭繼續發問道:“你去後院做什麼?案發當時你都看到了什麼?”

“誠如王爺所推斷的,當時我到後院上茅房,看見殷大人與黑衣人打鬥。殷大人酒至酣處,根本使不上力氣,很快便受製於人,落到了下風。我尚未來得及出手相助,殷大人已被黑衣人刺死。之後,黑衣人欲逃走,被我攔下,我問他受何人指使,他立時服毒自盡了。”

“所以,你是唯一與黑衣人交過手的人了?你可看得出他的武功路數?”

“我與他隻過了幾招,看不出他師承何人。不過,他的招式與殷大人頗有相似之處,我想他們二人大概有些淵源吧。”

想起宋昭告訴過我王筠與殷詢是師兄弟,我說:“莫非黑衣人與殷詢也是師出同門?”

宋昭冷笑道:“看來,本王該去查一查那位北朝名劍士了。”

容晞擺出一副對案情全然不關心的樣子:“好了,王爺的問題我已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現在我可以走了嗎?”

“慢著。”宋昭將我放開,走上前攔住容晞的去路,二人目光相接,又是一陣無聲的廝殺。

容晞雖在微笑,可眼底卻是一片冰冷,聲音也依稀透出不耐:“王爺還有何吩咐?”

“最後一個問題。”宋昭淡淡道,“你到底是誰?”

“我已坦誠一切,我是容晞,也是你是誰,王爺覺得這個答案還不夠嗎?”

“你知道本王不是在問你這個。”

“那王爺是在問什麼?。”

“容晞。”宋昭微慍道,“本王想你應該不會拎不清狀況吧,本案的死者乃是朝廷四品官員,你既然是涉案人員,坦誠身份對大家都有好處。本王再問你最後一次,你到底是誰。”

容晞還是笑:“我不明白王爺的意思。”

“你明白。”

……

這兩人一個明白一個不明白地扯了半天,聽得我直發蒙。

我:“我是真不明白……”

“沒什麼,王爺跟我開玩笑呢。”容晞輕輕地拍了下我的胳膊,笑容恢複了往常的溫暖,“君慧,我先回房睡了,晚安。”說罷,他意味深長地望了宋昭一眼,拂袖揚長而去。

宋昭負手站在原地,一張俊臉簡直要黑如煤炭了。

我實在按捺不住內心的好奇,問道:“你倆剛才到底在說什麼?”

他反問我:“你可曾看到容晞的玉佩?”

“看到了,玉佩有什麼問題嗎?”

“那是象征突厥王族的蒼狼玉佩。”

我大吃一驚,有點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蒼狼玉佩與和氏璧係出同源,極為珍貴難得,即使在突厥王族內部,也隻有王子才有資格擁有。依照他們的習俗,每位王子成年時,突厥王會命工匠打造一枚蒼狼玉佩,並刻上他們的名字。現任突厥王已年邁,幾位王子皆近不惑之年,容晞這麼年輕便持有蒼狼玉佩,本王猜想,他或許是一位王嫡孫。”

雖說我早已猜到容晞出身不凡,定然非富即貴,卻從未想過將他與突厥王族聯係在一起,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我不解道:“那你方才為何不直接問他?兩個人打什麼啞謎?”

宋昭丟來一個無比嫌棄的眼神,歎了口氣,仍然耐心解釋道:“這幾年北邊諸侯爭霸,時局動蕩,突厥趁勢崛起,憑借驍勇善戰的騎兵隊伍,不斷擴大勢力範圍。如今北到大興安嶺南至昆侖山,幾乎整個漠北草原都是突厥的領地。去年秋天,突厥從西涼手中搶走敦煌片區,向西扼住了絲綢之路,實力不容小覷,圈地立國隻是遲早的事。容晞不願意承認身份,本王拿他無可奈何,問了也是白問。”

真沒想到,這世上居然還有能讓宋昭吃癟的人。我不禁默默地給容晞點了個讚。

宋昭盯我一瞬,皮笑肉不笑道:“你那是什麼表情?是不是後悔沒立刻從了他?”

我有點兒不高興:“你胡說什麼呢?”

“看起來他對你青眼相待,很有好感。你若跟他在一起,說不定將來還能當個突厥王妃什麼的,豈不是一步登天。”他說得不鹹不淡,完全一副置身事外看好戲的樣子。

心下沒由來地湧上一股煩躁,像是被貓爪撓過,我沒好氣道:“第一,我對去草原上放牧完全沒有興趣!第二,我是一步登天還是一步入地,都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沒關係!有此閑心,你還是多想想案情吧!”

宋昭一愣,生氣道:“喂,本王隻是跟你開個玩笑,你幹嗎跟吃了火藥似的!”

這貨簡直就像是茅坑板上的石頭,又臭又硬又不開竅。我懶得跟他多費口舌,自顧自回房睡覺去了。

經韓知古進一步檢驗後,確定殷詢死於中劍而黑衣人死於中毒,在沒有更多線索的情況下,此案便暫時定性為普通刺殺案。加之容晞已坦白自己就是在場的“第三人”,並將所目擊到的實情作了詳細交代,於是宋昭很快解除了封鎖,將無辜賓客全部放走。

不過,由於悅來酒家是第一案發現場,還需進一步配合調查取證,所以短時間內不得開門營業,江南總管奉命繼續在此坐鎮。

宋昭決定抓住北朝劍士這條線索追查下去,遂派徐勉親自北上,以拜師的名義接近這名劍士,伺機搜集線索。

考慮到此次外出時間太久,師兄那裏還好說,若是師父聞起來,隻怕不好交代,於是我打算先回一趟汀蘭水榭,再去南山行宮跟宋昭拿銀子。

豈料臨行前,宋昭的風寒突然加重,並且發起了高燒,整個人燒得迷迷糊糊,意識不清。偏偏他還有個怪癖,那便是別人喂藥他一概不喝,哪怕是處於昏睡狀態時,他也好像能從睡夢中識人似的,非要我親自出馬,他才肯將湯藥咽下去,我也是拿他沒辦法。

雖然我無比懷疑他是不是又在裝,但畢竟風寒之事可大可小,他又是千金之軀,我不敢怠慢,隻好暫時留在悅來酒家照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