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調戲與反調戲
此番皇上急召宋昭回京，為的是九月十五祭天大典。
據宋昭說，祭天大典當日，皇上將會親自登上紫金山，齋戒沐浴，祭拜天地，以祈求大宋風調雨順，國祚綿長。
自皇上登基以來，這般盛大隆重的祭天活動還是開天辟地頭一遭。有人猜測，皇上此舉醉翁之意不在酒，多半是想借祭天之機，冊立太子。當今皇上共有六位皇子，從大皇子宋懌到五皇子宋綸，無一不是資質平庸，難當重任，唯有六皇子宋昭穎悟絕倫，素有美賢之名，深得皇上器重和百姓敬重。太子之位，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非宋昭莫屬。
當然，也有一些不信邪的賭坊開出賭局，非要把賭注壓在大到五皇子身上，幻想著有一天會突然大爆冷門，賺個盆滿缽滿。
我在建康城門口花一兩紋銀買了一注三皇子宋綱，並勸諫身邊欲買宋昭的賭友道：“買宋綱，財發光；買宋昭，輸精光！”
賭友略作考慮，對此深以為然。
宋昭瞥一眼我手中的賭票，輕笑道：“怎麼，你不希望本王當太子嗎？”
“不是我不希望，是你自己不希望。”我振振有詞道，“你說你討厭爭權奪利，討厭爾虞我詐，若你不幸當上太子，凡此種種，自然是避無可避。如今我將賭注壓在三皇子身上，假使他果真能夠入主東宮，你不必當太子，無須麵對鉤心鬥角，你開心；而我贏了錢，我也開心，豈非皆大歡喜？”
“聽起來似乎很有道理。”他煞有介事道。
我得意地點點頭：“那當然。”
他似笑似嗔地敲了下我的腦袋：“實則滿口胡言，全是歪理！”
因祭天在即，宋昭回京後並沒有回王府，而是奉皇上之命直接進宮，住在他年少時起居的華陽殿。
皇城巍峨壯麗，天家氣象攝人心魄。殿閣樓台，瓊樓玉宇，無處不金碧輝煌，無處不莊嚴肅穆，教人眼花繚亂而又不禁心生敬畏。
禦花園中，百花鬥豔，一派欣欣向榮之景。秋海棠明豔妖嬈，蝴蝶蘭嬌豔欲滴，石榴花盛開如火，還有滿樹金桂飄散一園幽香。
我跟在宋昭身後，漫不經心地欣賞著眼前美景，心裏想的卻是另一個問題——今天晚上我睡哪兒。
倒不是怕宋昭不給我地方睡，而是……哎，這華陽殿畢竟是他一個人的寢殿，也不知道裏麵有幾張床啊。
待到華陽殿一看，我不由得心下一緊——我的擔心果然是對的！
這間華陽殿雖大而氣派，但設計構造卻隻能供一個人起居。主殿作會客之用，左偏殿連著小廚房，乃是飲食之所，右偏殿裏擺滿書冊畫卷，一看便知是書房。看來看去，好像隻有後殿有一間寢室。
宋昭帶我四處溜了一圈，當作參觀，然後便徑直將我帶到後殿，屏退左右，解下大氅，一臉本王好累本王需要休息的神情就那麼往床榻上一臥，雙目一閉，半晌沒有了動靜。
一連串的動作快得如同行雲流水，仿佛全然當我我不存在似的。我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床邊，狐疑地打量著他。
喂，就這麼睡了？不會吧……
我想上前叫他，但心裏又難免有那麼點兒緊張顧慮——畢竟孤男寡女，四下無人，而皇宮又是他的地盤，若他一個獸性大發把我給強了，就算是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我的。
猶豫半晌，我終於鼓起勇氣開口：“那個，不知王爺安排我睡在哪裏？”
宋昭仍是閉眼，伸手拍了拍身邊的空地：“這兒。”
我虎軀一震，幹笑道：“這……好像不太合適吧。”這也太禽獸了。
“有什麼不合適？”宋昭豁然睜開眼，鳳眸流光溢彩，仿若漫天星辰融於其中。
他薄唇微勾，笑道：“你既然敢跟本王回來，怎麼能連這點兒覺悟都沒有？”
不好，他不會是真的要強我吧！我決定跟他裝傻：“什麼覺悟？”
他又拍了拍身邊的的空地，視線牢牢將我鎖住，唇畔的笑意再深三分。
不對啊，這貨平時看起來挺純情、挺害羞的，還時常說我耍流氓，怎麼畫風突然變了，變得這麼奔放，簡直撩妹技能滿格啊！
我痛心疾首道：“宋昭，我真是看錯你了，沒想到你竟是這樣下……”話未說完，不知從何處掃來的力道緊緊攔住我的腰，眼前陡然一陣天旋地轉，待反應過來時，整個人已然直挺挺地躺在了宋昭身邊。
我既緊張又羞赧，僵著身子一動不敢動：“你、你想怎樣……”
宋昭側過身子，支起胳膊，居高臨下地將我望著，道：“敢直呼本王的名諱，膽子可不小。說，本王怎樣？”
那張白皙如玉的俊臉近在咫尺，鼻尖仿佛輕輕摩擦著，彼此呼吸相聞，我甚至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潮濕灼熱的氣息在我的唇畔噴灑。
高挺的鼻梁、嫣紅的薄唇、泛青的下巴，還有那微微敞開的衣領，和美如凝脂的脖頸，無一不極大地刺激著我的感官。
心跳快若擂鼓，臉頰燙如火燒，我感覺有點兒不能呼吸了。
我現在開始擔心自己會不會一個把持不住把他給強了。
我往後縮，他往前挪，我再縮，他再挪，直到將我逼到牆邊，再無退路。
我艱難道：“王爺，能離我稍微遠點兒嗎，我快窒息了……”
他對我的抗議置若罔聞：“你先告訴本王，你方才想說本王竟是什麼？”
我想罵他下流，可“下”了半天，那個“流”字無論如何都出不來，隻得改口道：“反正我不能跟你一起睡！”
他問：“為什麼？上次誘捕你是誰時，你不是趴在本王身上睡得挺香嗎？”
“那……還不是因為你逼我塗什麼七蟲七花散，搞得大家都不能動，我是迫不得已加一不小心才趴在你身上睡的。”我有點兒惱氣，但想到這是他的地盤，還是決定跟他擺事實、講道理，“王爺，你看，雖然你我相識已久，但確立關係才短短三四日，我覺得我們應該先有一段正常而健全的交往，然後再……嗯嗯，這樣比較有利於未來發展。”
“正常而健全的交往……”宋昭忽的哈哈大笑起來，他坐起身，順手將我也給撈了起來，好笑道，“你的腦子裏整天都在想些什麼猥瑣的事？”
說我猥瑣……
我恍然意識到剛才被他調戲了，登時惱羞成怒，道：“明明是你先對我做猥瑣的動作，引誘我往那個上麵想！你你……你剛才啪床，哦不，拍床是幾個意思？再說，你最近如此頻繁地占我便宜、吃我豆腐，在汀蘭水榭尚且如此，這裏全都是你說了算，誰知道你還會不會做出什麼更出格的事！”
豈料，宋昭非但不怒，反而笑得愈發歡暢了。
我憤憤地捶了下他的胸膛，嗔道：“你笑什麼？”
他也不躲閃，卻是順勢捉起我的手，放在手中輕輕摩挲。半晌，溫聲道：“君慧，本王絕不讓你不明不白地跟著本王，定會三書六聘，明媒正娶，迎你進門。在你得到名分之前，本王會尊重你，保護你，不會強迫你做任何你不願意的事。我們發乎情，止乎禮。”
我微微一愣，方才的羞惱怒氣瞬間煙消雲散了，嘴角不由自主地揚起。他的聲音柔若春風，似糖如蜜，教我甘心情願地沉醉其中，甘之若飴。
“不過……這大概不會太容易，所以你要給本王一點兒時間。”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用力地點點頭：“好，我等你，不論多久我都等。”
他忽然收緊臂膀，將我牢牢禁錮在胸前。我有些透不過氣來，他從來沒有這麼緊地擁抱我，可我卻無法抗拒他的懷抱，便放任自己漸漸沉淪。
他親了下我的額頭，在我耳畔輕聲呢喃道：“此生此世，我不準你離我而去。就算你厭我棄我，我也絕不會放開你的手。”
彼此靜靜相擁，時光仿佛在此刻停止。
這種安靜而美好的幸福，讓我第一次產生了類似於天長地久的願望。
若能一直這樣下去，我甘願付出任何代價。
然而，說了這麼多，好像還是沒解決我今晚睡哪裏這個問題。
難道要我打地鋪？
正當心下暗忖，宋昭牽起我的手，道：“跟本王來。”
從後殿的側門走出去，穿過一條迂回蜿蜒的長廊，他帶著我來到一處僻靜的院落。
“原來你這華陽殿還別有洞天。”我環視四周，此處雖然略顯僻靜，但景色卻分外曼妙。近處楓葉正盛，遠處綠樹掩映，亭台樓閣無一不精致巧妙，還有青石拱橋，流水淙淙，倒是頗有一番江南園林的韻味。
“喜歡嗎？”他問我。
“喜歡。”
“這裏給你住。”
我驚喜地向他道謝，四處轉了一圈，讚歎道：“這裏既清淨又別致，真不錯，適合金屋藏嬌。”
宋昭笑道：“金屋藏嬌？你是給本王臉上貼金，還是給自己臉上貼金啊？”
我一噎，理直氣壯道：“才不是！我是問，你在這裏藏過幾個美嬌娘！”
“仔細一想，還真有一個。”
“誰？”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他笑意盈盈地將我望著，湊近幾分，道，“不就是你嗎？”
麵上一熱，我羞澀道：“你胡說什麼……”
“本王金口玉言，怎會胡說。”
我將他上下打量一圈，道：“王爺，坊間傳聞你清心寡欲，不近女色，但我怎麼覺得你挺會撩妹的。你是經驗豐富呢，還是有人教啊？”
宋昭笑睨我一眼，道：“本王素來潔身自好，從不知撩妹為何物。不過這種事也不需要人教，因為……看到你便無師自通了。”
“哼，花言巧語。”我雖這麼說，但心裏還是甜滋滋的。
他稍斂玩笑之色，道：“其實這間清音閣算是本王的小書房。記得本王跟你提過，本王年少時曾編過一本簡單的選文，正是在這裏完成的。”
“原來如此。”我了然點頭，想了想，還是沒忍住問道，“說起來，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他反問我：“本王何時說過喜歡你了？”
嘖，這傲嬌。
我看了眼周圍當值的宮女和侍衛，故意抬高嗓門兒道：“咳咳，從今往後，不論春夏秋冬，不論晝夜晨昏，隻要本王想你，抬眼即可看見你，伸手便能……”
“哎，你……”宋昭伸手便想要捂住我的嘴，我輕巧地避開了。
隻見他雙頰微微泛紅，眸含春水，眼波瀲灩，赧然道：“你怎麼把本王說的話背下來了！”
誰讓你調戲我！我心道，頓時有了種扳回一城的快感，得意地哈哈笑道：“王爺金口玉言，字字珠璣，我自然要牢記王爺的教誨。所以，王爺你說過的每一個字我都記得一清二楚。”
“你……”他一臉真拿你沒辦法的表情，道，“感情之事怎可用時間衡量。”
“為什麼不能用時間衡量？”
“因為人的感情本來就是很複雜、很難說得清的啊……既然你覺得可以用時間衡量，那你說，你何時喜歡上本王的。”
我攤手：“我什麼時候說過喜歡你了？”
宋昭劍眉微挑，道：“那日夜逃時，你明明跟你二師兄說過。”
我驚詫道：“你竟然偷聽我說話？”
他輕哼：“本王才不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是暗衛告訴本王的。”
嘁，暗衛還不是奉你的命令，他們偷聽跟你偷聽又有什麼分別。我暗自腹誹。
我說：“哦，我知道你是什麼時候喜歡我的了。”
“什麼時候？”
“一定是我在你身上睡覺的那天。”
宋昭：“……”
他說：“那本王也可以說出你是何時喜歡上本王的。”
“是麼，我自己都不知道呢。”我揚起下巴，表示不信。
“就是在本王的馬踩爛你銀票的那天。”
“為什麼？”
他笑得十分欠揍：“因為你對本王一見鍾情，一直追本王追到南山行宮啊。”
……果然還是太低估他，在無恥這件事上，我永遠被他甩開八十八條大街。
“好啦，一路奔波勞頓，想必你一定十分勞累，先好好歇息一會兒。本王已吩咐豆芽為你準備了換洗衣物和起居用品，你且安心在這裏住下。”
“那你呢？”
“本王現在要去麵見父皇。”
我“哦”了聲，又問：“你會回來用晚膳嗎？”
“當然會。”他抿唇一笑，道，“你若有什麼想吃的，直接告訴小廚房。”
我點頭道好，又補了句：“喂，我等你回來。”
“知道了。”宋昭笑著抱了下我，轉身離開。
清音閣雖地方不大，藏書卻不少。書房中擺滿書架，從四書五經到醫卜星象，從史記國策到稗抄野記，可謂汗牛充棟，應有盡有。
我不禁感歎，沒想到宋昭竟涉獵如此之廣，看來他並非徒有虛名。
我挑選了幾本感興趣的話本傳記，以便閑時打發時光。回到房中，我愜意地躺在榻上，一邊啃點心一邊翻書，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大約是因為旅途奔波，不慎感染風寒，醒來後隻覺頭昏咽痛，四肢無力，身子沉重得像是灌了鉛。好在臨行前我準備了不少常用的藥丸，服下一顆後，便又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再次醒來時，已是入夜時分。
窗外似有雷雨颯颯，清涼的晚風透窗而入，吹動珠簾輕搖慢擺。內殿宮燈暖亮，映出一抹頎秀挺拔的身影。
我揉揉眼睛，扯著幹痛的嗓子道：“你回來了……”
“聽豆芽說你身子不舒服，怎麼回事？”宋昭在床邊坐下，伸手撫了撫我的額頭，語意不掩焦急，“本王派人請位太醫來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