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調戲與反調戲(3 / 3)

“聽聞皇上最近想為安宜郡主安排婚事,湘東王大概是想借機示愛吧。畢竟武忠公乃是先帝欽封的一品軍侯,兒子又是宣威將軍,滿門忠烈,湘東王若是娶了安宜郡主,相當於在軍方有了靠山,將來還不是平步青雲,扶搖直上嗎?”

原來宋懌竟打了這樣的算盤,野心還真不小,八成也是覬覦著太子之位呢。我望著二人漸行漸遠的背影,不禁搖頭歎息:這麼好的姑娘配給他,豈不是一朵鮮花插在了那什麼上了嗎?

我說:“安宜郡主看起來也就十四五歲的模樣,這湘東王是皇上的長子,怎麼也得二十六七了吧,出身如何暫且不說,光看年紀,足足是她的一倍啊……”

“姑娘說的是。本來吧,皇上是打算把安宜郡主許配給咱們王爺的,誰知咱們王爺不同意,非說與郡主隻有兄妹之情,還拉著郡主一起抗旨。皇上拿他們沒辦法,隻好作罷。但皇上金口玉言,說過要給郡主賜婚,怎可收回成命,又怕對武忠公和宣威將軍不好交代,於是答應為安宜郡主另擇良婿。”

就宋懌?還良婿呢。

我撇撇嘴以示不屑:“罷了,旁人的事還是不要議論為好,回去吧。”

“是。”

掌燈時分,宋昭踏月而歸。

他的神色顯得有些疲憊,伸手揉了揉眉心,在我身旁坐下,聲音仍是溫軟,問道:“在看什麼書?”

我將一摞書捧到他麵前,啞著嗓子道:“這些都是從太醫院借來的醫書,裏頭有些方子很是有趣,我研究研究。”

他立馬擺出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蹙眉道:“怎麼回事?風寒怎麼變得這麼嚴重了?”

我笑道:“沒關係,風寒從起病到痊愈總要有個過程,發出來是好事。”

他看了眼醫書,無奈道:“你想研究醫術可以,但不要太過費神,修養身體最要緊。”

我闔上手中的書,道:“放心,雖然醫術不精,但我好歹也是個大夫,自己有分寸的。”

宋昭聽後麵色稍霽,點點頭,解下大氅交給侍從,道:“君慧,我今日派人去內侍局查詢父皇的起居注,父皇自登基以來,從未得過任何重疾,也未曾從宮外傳召醫者進宮。先慈之事,會不會是尊師弄錯了?”

我心裏猛然“咯噔”了一下,搖頭道:“那日師父告訴我時,言之鑿鑿,說我娘的確因進宮治病而死於非命,此事事關重大,他絕不可能弄錯。或許當年之事,還另有隱情?會不會是有人故意抹去這一段?”

“應當不會,帝王的起居注是要載入史冊的,任何人都無權篡改。況且,此事無關朝廷爭鬥,也非宮闈秘辛,沒有必要抹去。”

我想了想,對他的看法表示同意,疑惑道:“那就奇了怪了,難道是師父編故事騙我嗎?可他有什麼理由這麼做?”

他沉默半晌,安慰我道:“罷了,你先不要多想,此事我定會幫你查個水落石出。”

也罷,眼下也隻好依托於他了。我把心放寬,笑道:“現在天色不早了,要不要傳晚膳?”

“好。”宋昭點頭,“今日禮部尚書設宴請我,但我答應過你,再忙也要陪你吃飯,所以拒絕了他。”

我好笑道:“你這是在求表揚嗎?”

“是又如何?”他托腮望我,笑得像隻狐狸,“那王妃打算如何表揚我?”

說起這茬兒……我憤憤地捶了下他的胸膛,哼道:“我還沒問你呢,幹嗎讓他們都喊我王妃,我還沒嫁給你呢,你這是變相調戲!”

他捉住我的手,順勢將我摟緊懷裏,笑道:“我說過,絕不會讓你不明不白地跟著我,定要三書六聘,明媒正娶,迎你進門。反正你遲早都是我的妻子,這一聲王妃喊得早一些,又有什麼關係?”

我靠在他胸前,耳畔是他沉穩有力的心跳。分明應該感到心安,卻不知為何,心裏總有一絲不踏實。我默了片刻,悶聲道:“阿昭,你是皇上最寵愛的皇子,是東宮的不二人選,你的王妃極有可能是未來的皇後,要母儀天下,我擔心我身份低微,不配……”

宋昭決然打斷我,道:“胡說什麼,什麼配不配,我喜歡你這個人,與你的身份沒有關係。儲君之位本就非我所願,若要我因此而放棄你,那這儲君我不當也罷。”

他的薄唇貼著我的臉頰,有意無意地擦過,惹得我陣陣戰栗。那聲音溫柔而堅定,聽得我心頭暖意頓生。

我抬頭看他,他的眸光清澈而深沉,仿佛極是動情。

哎,我何德何能,讓他如此待我。有時候,我甚至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因為這樣的幸福實在太不真實了。

我歎息道:“我聽說最近宮中對你大有非議,說你寵幸民女,耽於美色。不論你是否想當太子,你一直都是天下人心裏的賢王,理應受萬民敬仰,名垂千秋,我不想因為我而損傷了你的清譽。”

宋昭皺了眉:“你聽誰說的?”

我咬唇,不知該如何向他解釋。

“豆芽,你來說。”

豆芽忙不迭跑過來,恭聲道:“回王爺,今日晌午王妃偶遇了湘東王和安宜郡主,這些傳言都是……湘東王說的。”

宋昭麵色不悅道:“本王不是吩咐過,不要讓王妃隨意外出嗎?”

我解釋道:“我沒有出去,是安宜郡主和湘東王在一起放風鳶,風鳶斷了線,掉進清音閣,他們過來找風鳶,正巧碰上的。”

豆芽點頭:“後來安宜郡主邀請王妃一同放風鳶,王妃都沒去。”

宋昭默了默,正色對我道:“宋懌與我一向不太對付,他的話你不要相信,更不要放在心上。我不認為我喜歡你是一件德行有虧的事情,我勤於朝政,精於文章,仰無愧於祖宗天地,俯無愧於社稷萬民,不怕旁人的非議。我絕不是沽名釣譽之輩,不會在意浮名,況且,是非功過,自有後人評說。”

“可是……”我想可是,卻又不知可是什麼,隻覺得心裏仍是很不踏實。

“沒有可是。”宋昭強勢地打斷我,溫柔且堅定道,“以後不許說什麼配不配、損不損這樣的話,外麵的事我自會處理,你隻需乖乖待在我身邊就好,聽到了嗎?”

我乖順地點頭:“哦。”

他將我的手放在唇邊,輕輕點了下,柔聲道:“好了,這個話題到此為止,吃飯吧。”

第二日,朝廷休沐,宋昭也難得一日清閑。

清晨,陽光煦暖,秋高氣爽,天空蒼茫而高遠,雲隨雁字長。有風輕撫,攜來清甜的桂花香。

用過早膳,宋昭在院子裏整理書冊。

此次回京,從南山行宮帶回了一部分藏書,都是他生平最愛。

我望著眼前堆積如山的書卷,驚得合不攏嘴,問道:“這些書,你都讀過嗎?”

宋昭豎起一根手指晃了晃。

我舒一口氣:“我說呢,這麼多書,即便是一生下來就開始讀也讀不完呀。”

宋昭繼續晃手指:“不是讀過,而是熟記。”

我:“……”

“而且,這隻是很小一部分,南山行宮所有的藏書,以及華陽殿、清音閣,乃至國子監,你見過的、或是沒見過的書,我皆可倒背如流。”

我簡直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直到此刻,我終於相信傳聞中說的:清河王五歲能賦詩,八歲能屬文,十歲時同文淵閣大學士辯論,辯得眾人啞口無言,羞愧辭官。

我由衷道:“天了嚕,你的腦袋究竟是用什麼做的呀?”

宋昭順手抬起我的下巴,笑得頗為得意,閑閑道:“不知道,不過大概跟你的腦子用料不一樣吧。”

我一愣,迅速明白他話中之意,輕哼道:“你是在嘲笑我腦子不行嗎?”

他但笑不語,順手撈起一軸畫卷,卻隻是打開看了一眼,笑意便陡然凝固在了唇邊。

我覺察到他神色有異,走近問道:“阿昭,怎麼了?”

“你看……”他將畫卷遞給我,沉聲道,“這是茹夢姑姑的畫像,當時在行宮我給你看過的對吧,你看畫中她手裏的紈扇……”

我忙取來我娘遺留下來的那柄紈扇,兩相對比,震驚道:“一模一樣!”

“難怪了,我總覺得先慈的紈扇甚是眼熟,卻又想不起在何處見過,原來是與這幅畫中所畫的完全一致。”

“是巧合嗎?”說完,我再仔細思忖,又立即否定了這個猜想,“不是巧合,師父說這柄紈扇乃我娘親手所繡,上麵的圖案也是由她親自設計,並不是市麵上隨便買來的……難道說,我娘就是茹夢?!”

心中有太多疑問,如千絲萬縷,似百爪撓心,我不由自主地握住宋昭的手,急切道:“可是,師父為什麼要騙我,沒有道理啊。”

他安撫地拍了拍我的手背,道:“你先別著急,單憑一柄紈扇並不能完全說明問題。既然今日我們發現先慈與茹夢有一樣的紈扇,不妨將此作為一條線索,畢竟茹夢官至太醫院院判,是有記錄在案的女官,加之她與母妃關係親厚,想要調查清楚並非難事,總比之前什麼都不知道要強,你說對嗎?”

我很快便冷靜下來,回味他這番話,心下寬慰不少,點頭道:“對,你說得對。”

他將我輕攬入懷中,微微紮人的下巴摩挲著我的頭,溫軟道:“君慧,我答應過你,定要幫你查清先慈之事,你要相信我,好嗎?”

我長歎一口氣,心下酸澀與動容陳雜交錯,似乎還有幾分淡淡的欣喜與寬慰,不由得伸手回抱著他,一字一句道:“好,我相信你。”

不多時,一名內侍匆匆趕來,見我與宋昭相擁在一起,神色頓時變得十分尷尬,一臉欲言又止。

我麵上一燙,下意識地想要推開他。孰料他卻加重臂上力道,將我牢牢禁錮在懷中,朗聲道:“有事但說無妨。”

那內侍不敢遲疑,道:“清河王殿下,皇上召您即刻至禦書房覲見。”

宋昭道:“知道了,本王這就去。”

待內侍退下,我羞惱地捶了下他的胳膊,嗔道:“你好歹是個王爺,有旁人在時得端莊些吧。眼下宮裏已然傳得沸沸揚揚了,剛才又叫內侍看到,不知又會傳出什麼怪力亂神的流言呢。”

宋昭終於放開我,笑道:“你可知深宮寂寞,這些內侍宮女最愛亂嚼舌根。從前我專心向學,不近女色,他們便說我有龍陽斷袖之癖,在王府裏養了一堆男寵禁臠,夜夜笙歌。如今我好不容易帶了個姑娘回來,他們又說我金屋藏嬌,沉溺女色。反正不管怎樣都會被說,我還怕什麼?”

聽起來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

我說:“所以你真的不是喜歡男人?”

宋昭薄唇微抿,眸中笑意盈盈,仿若漫天星輝融於其中。

“你遲早會知道……”他湊近我耳畔,低沉的嗓音似乎帶了幾分挑逗的意味,“我到底喜歡男人還是女人。”

耳根子驟然燒燙起來,我猛地推開他,別過臉說:“我才不想知道!”

“是嗎?”他挑了下眉,笑意再深三分,揉了揉我的腦袋,道,“好了,我要去見父皇了,你且多休息,等我回來。”

我:“哦……”

我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的盡頭,不由得怔忡,良久之後才回過神……所以,我剛才又被他調戲了?

秋日的午後格外容易疲乏,喝完藥,我倚在榻上翻著醫書,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

這一覺昏昏沉沉的,不知睡了多久。半夢半醒間,似有一雙手滑進我的腰間,將我輕輕攬入懷中。熟悉的清新氣息盈滿鼻間,若帶一絲淺淡的龍涎香味道,催人沉醉。

是宋昭……

等下,他怎麼爬上我的床啦!

我倒抽一口涼氣,立時清醒了過來,下意識地想要挪動身子。他卻輕拍著我的背,在我耳畔呢喃道:“別動,讓我抱抱你。”

“你……”我一愣,睜開眼,但見他雙目微闔,眉心微鎖,長如羽扇的睫毛輕輕顫動,眉宇間是掩蓋不住的疲憊與黯然。

“阿昭,你怎麼了?”我打量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問道,“是不是……皇上說你什麼了?”

“沒有,不要亂想。”宋昭勾了勾唇,大概是想給我一個寬慰的笑,卻因疲憊而顯得蒼白,“父皇召見是要我麵稟祭天籌備事宜,你也知道,此次祭天不同以往,事務多且繁雜,雖說我時常幫助父皇處理政務,可祭祀禮儀卻是頭一次接觸,難免會有疏漏之處……”

“真的嗎?你沒有騙我?”

記得神像失竊案發生後,皇上曾下旨要宋昭在十日之內破案。當時,他頂著天大的壓力都不曾說過一個累字。現在隻是要他協助禮部籌備祭天,雖說重要,但他那麼聰明,又飽讀詩書,區區祭祀禮儀又豈能難倒他?直覺告訴我,事情並非如他所說這般簡單。

“沒有,真的沒有。我隻是覺得有些疲乏了,不過沒關係,你讓我抱一會兒,一會兒就會好的。”

我點頭笑道:“本來吧,你未經我允許就爬我的床是一種耍流氓的行為,我應該把你狠狠踹下去,不過看在你為國盡瘁、為君分憂的份上,本姑娘就勉為其難地給你抱一下吧。”說罷,我調整姿勢,乖順地伏在他的懷裏,呼吸著屬於他的氣息。

既然他不想讓我知道,那我便不知道好了。

對於我的調侃,宋昭竟然破天荒地沉默不語,半晌,才啞聲問:“君慧,我們會一直這麼幸福下去嗎?”

我堅定道:“會,當然會。我們一定會白首同心,永不分離。”

他笑道:“嗯,白首同心,永不分離。”

白首同心,永不分離。隻此八字,如有千斤之重。

得此承諾,我本該高興才是,卻不知為何,心中不安之感愈甚,極不是滋味。我想再說點兒什麼,幾番動唇,卻終究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