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過酒人會有點迷糊,因為他的酒量約等於無,此時一雙電眼更笑成了桃花,像偷吃了糖的小孩:“不是,是酒店總經理送的。”

“他為什麼要送你香檳?難道是你影迷?”

“不是。”他得意洋洋地揚起臉,“他覺得我昨天的行為非常帥,所以送我香檳。”

“行了。”她把他手中的杯子拿走,“吃米酒你都能趴下,還喝香檳。上次周年慶你跟老板喝了兩杯香檳,結果差點沒醉得一塌糊塗,還記不住教訓。”

他像扭股糖一樣纏上來:“文昕……為什麼你總對我這麼凶?”仿佛是抱怨,其實是撒嬌,因為他伸手抱著她,像抱著隻小狗般,用自己的下巴在她發頂蹭來蹭去,然後還扳過她的臉,特別無辜、特別希冀地盯著她。她被他盯到心裏發毛,一把推開他。

幾年前在橫店的那個晚上,他們一塊兒吃宵夜,喝了很多啤酒。她沒想到他喝啤酒也會醉。其實他喝醉了跟沒醉沒多少區別,走路很穩,一路上還唱了那麼多支歌給她聽……

真快樂啊,那個晚上,特別的無憂無慮。他還是剛剛入行的新人,她剛剛失戀,可是哭過之後,有一種割舍的痛快,那時候到底是年輕……失去怕什麼?人生這樣漫長,她一定可以遇上更好的男人。

那個晚上回到賓館,她的房間比他的近,所以她一邊開門一邊與他道晚安。他本來已經說了“晚安”,聲音喑啞,可是仿佛隻是電光石火的刹那,他已經捧起她的臉,深深地吻住了她。

後來的一切全是混亂不堪的記憶,唯一記得的是在最最無力也是最最歡愉的刹那,他曾經如同歎息般在她耳畔呢喃:“我愛你!”

他長長的睫毛覆下來,仿佛隱藏著痛楚。她忘了其他,就記得他細密濃長的睫毛,像是整個世界都那樣塌覆下來,天翻地覆。

Marilyn有次曾說,男人在床上所說的話都是扯淡。

果然,第二天早上醒來,除了尷尬沒有別的。酒後亂性,是因為太寂寞了,劇組偶爾會出這樣的事。太寂寞,關在外景地一拍三四個月,沒有其他任何娛樂,工作壓力大,日子又枯燥得發狂,於是男歡女愛,露水姻緣一場。

她若無其事,當成任何事都沒有發生過。早上九點的通告,她準時到了現場,在他醒來之前就走掉了。他當天上午沒有通告,也好,避免他醒過來更尷尬。

下午她在片場見到他,他已經化完妝,坐在那裏等著吊威亞,見她也隻是淡淡地笑,像其他人一樣跟她打招呼:“嗨!”

她頓時覺得整顆心都放下來了,卻說不出是什麼滋味,複雜得她懶得去分析,也不願意去分析,隻是也不動聲色:“嗨!”

一直到劇組殺青吃散夥飯,他們都沒有再在私下裏交談過。

她想,那樣醉後輕狂的一夜,他一定同她一樣,巴不得快快忘掉。

拍完那個電視劇,費峻瑋就去演了那部電影——他的成名作。那是一部拍給電影頻道的小成本電視電影,導演及整個班底包括主演全都名不見經傳,他的表演也略顯青澀,但那本身就是個純淨得如同青澀的青春文藝片。後來送展國外電影節,那部電影原本是陪跑,純粹是拿去湊數,誰知卻在國外電影節上大爆冷門,備受評委青睞,一口氣拿回三項大獎,其中包括一尊最佳男主角。於是院線全部排期重新上映,他在大銀幕上那青澀的笑容秒殺了無數觀眾,從此一路大紅大紫,成為新生代偶像。

現在他被她推開,就勢倒在KINGSIZE大床上,竟然無賴一樣地看著她:“下午我不想出去了,我想……做……別的事……”

“可以,你就在房間好好休息。”說完她就打算走了。

“我在挑逗你耶!”他索性拽住她的袖子,有點悻悻的,“不要這麼不給麵子好不好?那些周刊啊專欄啊不都說我是很多女人心目中的理想伴侶麼……你為什麼就不喜歡我……”

她有點哭笑不得的感覺,他果然隻能滴酒不沾,才一點香檳就醉成這樣,她安撫似的輕輕拍拍他的臉:“乖,在房間好好睡一覺,晚上起來看節目。”

他的眼睛微眯,簡直像隻小狐狸,還是隻眼睛水汪汪的小狐狸,死皮賴臉抱著她的腰,把臉貼在她臉上,蹭來蹭去:“你不陪我嗎?”

“我有事情要做。”她嘴裏這樣說,心裏卻覺得不能把他單獨留在這裏,簡直太危險了,於是說,“我叫小千來看著你……還有你以後千萬別喝酒了。”

他蠻不講理:“我不要小千,我就要你。”

“好,好。”她隨口哄他,“現在睡一覺,等你醒了,還有好多事情等著我們。”

“你不走?”

“我不走,我在這兒。”

他心滿意足地爬到床頭那邊去,將自己埋進一堆枕頭裏,剛閉上眼睛,沒過幾秒卻又睜開:“你不走?”

“我不走,我在這兒看著你睡覺。”她隨手替他拉過被子,“快點睡。”

他擁著被子,很滿足地睡著了。

他睡著了其實比醒著的時候更帥,額發淩亂,濡濕一點點汗,像小孩子。那樣濃密的長睫垂著,眼皮微微地動著,或許是在做夢吧。專家說,人在做夢的時候,眼珠會迅速地轉動。

他會夢見什麼呢?

鎮在冰桶裏的香檳還有大半瓶,她拿起來替自己斟了一杯,入口很爽洌。她佇立在窗前看海,成群的海鷗盤旋在海麵上,不由得想起很久之前,她剛入行做宣傳的時候,Marilyn曾給她講過的那個故事。

海邊有個人非常喜歡海鷗,每天早上都去和海鷗玩,幾百隻海鷗都飛下來同他一起玩耍。有一天這個人的父親說:聽說很多海鷗都不怕你,落下來同你一起遊戲,你捉一隻來給我玩吧。結果第二天這個人到了海邊,再沒有一隻海鷗落下來,因為海鷗已經猜到他要捉自己了。

“‘至言去言,至為無為。齊智之所知,則淺矣。’”Marilyn說,“這句話的意思是,最好的語言是沒有語言,最高的作為則是沒有作為,同別人比試心機,那是很淺薄的。連海鷗都知道你動了心機,何況是人?聽上去很可笑吧。我們這行是名利場,充斥著各種陰謀和圈套,機關算盡,八麵玲瓏,其實永遠比不過自然而然。很多時候,你不要跟別的人鬥智,因為有些人是沒有道德底線的,他們做得出的事,你永遠也做不出,所以你會吃虧,你會輸。做我們這行,最上品的境界,其實是大巧若拙,自然而然。就是當有任何事件發生的時候,隻要你能看清它本來應該去的方向,你就占了先機。就像我們沒有辦法阻止秋天落葉,但一片樹葉剛剛落在水中,你比別人看得清,你比別人出手早,出手撥一撥,幫它順流而去,朝著你想要它去的方向,你就會贏。”

她所做的決定,到底是不是正確的呢?

晚上的“錢坤之談”是錢進坤專訪高顏。

在錢進坤的循循善誘之下,高顏徹底敞開心扉,承認自己與同性戀人小波的關係,並且誠懇地講述了這八年來他們的分分合合。同所有其他戀人一樣,他們有過甜蜜,也有過吵架、分手、割舍不下和痛苦的掙紮。

“我爸爸對我講,你再這樣我就沒有你這個兒子。這是我出生到現在,他對我講過的最重的話。其實我爸爸的脾氣一直都非常固執,當初我要報考電影學院,他反對,足足四年不跟我說一句話。我畢業後拍第一部電影,當時是和付誠安老師合作,在電影裏我演付老師的兒子,叛逆不聽話,放著大學不上,非要去籃球隊。裏麵我有一段很長很長的台詞,拍的時候一條就過了。導演誇我演得好,其實我知道,那就是我想對我爸爸說的話。後來這部電影上映了,鄰居都去電影院看,我爸爸單位還包場了。我爸爸終於給我打電話,說:‘你演得很好,原來我覺得當戲子是件丟臉的事,現在看看,其實你就是在演咱們老百姓自己的故事,為什麼要抱著守舊的思想覺得這個職業不好呢?’

“後來我爸爸得了腦溢血,半身癱瘓在醫院裏麵。我在甘肅拍戲,請不了幾天假,回去看看他又走了。我爸一輩子要強,睡在床上動不了了,脾氣特別不好,趕跑了五六個護工。後來是小波替我在醫院侍候他,在醫院裏一住三個月,寸步不離。起初我爸天天罵他,拿東西砸他,小波從來沒有過半句怨言,端屎端尿,侍候我爸吃喝拉撒,陪著他做康複……我拍完外景回去時,他正替我爸剪腳指甲,病房裏燈太暗,他把我爸的腳抱在自己懷裏,小心翼翼,一隻一隻剪……那樣專注,那樣認真……他當時的那神情……我到現在眼睛一閉就能看見……他是獨生子,在家裏從來十指不沾陽春水……我剛認識他的時候,他連洗衣服都不知道要放洗衣粉……我爸出院的時候,小波瘦了三十斤……連臉頰都瘦得凹進去了……我爸是好了,可是小波大病了一場……感冒引發急性心肌炎……醫生說是勞累過度……我抱著他大哭,問:‘你這樣值得麼?值得麼?’,他說:‘為了你,就是值得的。’

“那個時候我就覺得,他是用整個生命來愛我的,我怎麼可以辜負他?”

連主持人都被感動了,過了很久才輕聲問:“所以……”

“很久以來我都覺得我欠了他太多太多。當我爸爸知道他就是小波的時候,曾經哭著對我說,小波確實是個很好很好的孩子,如果他是個姑娘,絕對會是世上最好的妻子,最好的兒媳婦,可他偏偏不是……我的職業,我們的情感,注定我們永遠不能走在陽光下。但是這次事情爆出來,我反倒覺得輕鬆了……全世界都知道了我們的事,又如何?我愛他,他也愛我,我們深深地相愛,我們視對方為這世上最重要的人,為了對方我們隨時可以付出一切……可是我非常明白為什麼大家不能理解這種感情,因為連我自己的父親都不能理解,我為什麼要奢望其他人理解……”

……

整個直播節目非常轟動,非常成功,現場打進電話的觀眾很多,基本上都被感動了。有人說,你們沒有妨礙到其他人,你們是真心相愛;有人說,社會越來越寬容,我們應該理智地看待你們的情感,雖然你是公眾人物,可感情是私事。也有觀眾觀念偏激,在電話裏說得非常難聽,但高顏表現得異常堅強和有風度,他隻是誠懇地講述自己與小波的情感,卻並不要求其他人理解。

這期節目播出後反響激烈,迅速引起了更大範圍的討論和反思。同情高顏的輿論漸漸占了上風,幾乎每個人都忘不了那天他坐在直播間,以一種克製而從容的語氣講述他和小波的故事,淡淡的表情和深深的無奈。

Vickie打電話給文昕,第一句話就是:“我們贏了。”

從電視到報紙,在傳統傳媒完勝,媒體壓倒性地同情高顏,於是都覺得費峻瑋是真性情、真仗義,為他的拒領拍手稱快,說這是“俠義”。而網絡更不用說,因為網絡論調一直以來就更開放,更寬容,所以從起初就同情高顏,讚成費峻瑋拒領。

錢進坤打來電話:“謝謝你,文昕,謝謝你提議我邀請高顏做節目,我們收視創了新高。而且節目反響非常好,觀眾都覺得有深度,話題有爭議性,但是又揭示的是另一種情感。”

“不客氣,我還沒有謝謝你。當時小費那樣任性,幸虧台上有你及時救場,那可是慶典直播。”

錢進坤嗬嗬笑:“我那是職責所在,何必客氣。對了,我還想邀請小費來做一期‘錢坤之談’,這樣話題會有延續性和拓展性……”

文昕卻婉言謝絕。

在收拾行李打算去機場的時候,費峻瑋問她:“為什麼拒掉‘錢坤之談’?”

“因為你不是落到水裏的那片樹葉。”

他“哼”了一聲:“你欺負我中文不好嗎?”

“你的英文更濫。”她頭也沒抬,自顧自用手提電腦查看上午收到的新劇本,“公司近期會替你請一個英文教練,因為下部電影你將有一半的台詞是英文。”

“為什麼會有一半的台詞是英文?”

“因為你要飾演一個出生在美國的華人第四代……你回祖國大陸尋根,所以你的英文台詞不僅多,而且要說得很好,起碼要比中文說得好。”

他一臉痛苦地問:“怎麼要接這種戲?我討厭學英文!我從中學就不喜歡上英語課!”

“有點上進心好不好?導演是江導,嘎納電影節最佳導演,跟你搭檔的女主角應該是潘勝茵,你還想怎麼樣?”

“潘勝茵……我寧可搭新人……”他嘀咕,“江導不是最愛用新人麼?為什麼不海選一下?”

“現在海選這種噱頭已經過時了。”她隨口問,“對了,你想搭哪個新人?是我們的簽約藝人嗎?說不定公司可以去跟投資方談談……”

他突然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你!”

她白了他一眼,低頭繼續看劇本:“你有四場吻戲、兩場床戲……其中一場還要露……我得跟導演談談,這不行,太多了。”

“不多!如果你肯跟我演,再加一倍也不多!”

她隨手抓起一本雜誌拍他的頭:“去死啦!”

周一,難得老板來參加例會,大家都覺得好不習慣。經紀公司的結構其實非常鬆散,采用工作室製度,因為獨立運作,各顧各比較多,老板輕易不過問業務。不過老板今天當眾表揚了文昕,倒弄得她挺意外。

接著開小組會的時候,大家起哄讓她請客:“小費這一仗贏得這麼漂亮,連老板都誇了,一定要請客!”

她很大方,笑嘻嘻地說:“好啊,下班去吃自助餐,然後K歌。”

回到辦公室,Vickie悄悄告訴她:“老板在裏麵等你。”

她以為老板剛才還有什麼公事沒談完,或者有事當著其他同事不便說,所以在這裏等她。於是她親自端了杯咖啡給老板,這才坐下來聆聽老板教誨。

老板卻一副不勝頭疼的表情:“文昕……你知道我有一個妹妹嗎?”

“嗯……”她含糊地回答了一聲。老板非常低調,很少在同事麵前提及家人,她進公司幾年了,還從來沒見過老板的太太,說實話,老板有沒有妹妹她還真不清楚。

“我妹妹比我小十幾歲,一直在國外,上個月剛剛回國。那天你不是在電話裏跟我說,要給小費找個英文教練,結果被她聽到了,她死活非要來。我這個妹妹被我父母給寵壞了,其實非常不懂事,一直覺得我們這行很有趣,我都不曉得該怎麼對她說,鬧了這幾天,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文昕,你不介意吧?我就怕她來給你和小費添亂。其實她英文挺好的,畢竟在國外這麼多年……”

文昕笑著說:“您就讓她來吧,您也知道小費挺好相處的,再說隻是教英文,能給我們添什麼亂?您真是太多慮了。”

“好的,下午我叫她過來,你先見見,如果覺得不合適,不用給我麵子,畢竟這是公事。”

“您放心,我會公事公辦。”

BOSS走後文昕就給費峻瑋的助理小千打了一個電話:“今天下午小費有沒有通告?”

“有,在片場拍廣告,牙膏那個。”

“幾點能回來?”

“晚上有個讚助商的酒會,可能不回公司就直接去酒會了。”

“好的,我知道了。”

掛掉電話,她告訴Vickie:“下午有人過來麵試,我要去趟影視公司那邊,大約三點前能回來。如果在我回來之前到了,你就讓她等我一會兒。”

“好的。”

她約了影視公司談合同,卻十分意外地遇上了汪海。

影視公司將她奉為上賓,殷勤地親自下電梯去接她,然後她就看見了汪海。他沒有帶助理,自己獨自一個人,開著一部半舊的奔馳,冒著凜冽的寒風站在車邊抽煙,見到影視公司的人丟下煙頭就迎上去,沒想到那人是過來接她的。認出她之後他表情更是尷尬,有點訕訕的:“文昕,好久不見。”

“是啊,好久不見。”

“你們認識?”

文昕落落大方:“我以前是汪先生的助理。”

“哦……餘小姐上樓去談吧,這裏風真大。”影視公司的人有點心神不定似的,又回頭瞧了汪海一眼。

“我就不上去了。”汪海說,“我還有事,先走了。”

文昕談完了公事下樓,去停車場取車,沒想到汪海正在停車場等她:“文昕!”

她看他的樣子似乎是有話要說,於是笑著問:“有時間跟我吃午飯麼?我們邊吃邊聊吧,現在到吃飯的時間了,真餓。”

汪海異乎尋常的爽快:“好,我請你吃飯。”

就在附近隨便找了家餐廳,等上菜的時候,汪海似乎很欷歔地說:“你變了很多,剛剛我都不敢認了。”

她微笑道:“有變化也是應該的,我們有好幾年沒見了。”

“現在你做經紀人?”

“對,從宣傳轉到經紀人還沒有多久。”她笑了笑,“你呢,還在那家公司嗎?”

“早就沒簽約了,自己幹,圖個清淨。”

“自己幹也挺好的。”

話說到這裏微微有些冷場,服務員還沒有上菜,汪海自言自語:“混了這幾年,我也算心灰意冷了……反正就那麼回事,混口飯吃唄。這圈子沒背景沒來頭,要混出來太難了。打電話給導演,人家第一句話就問你,你能帶投資進組麼?媽的,我要有投資我還拍什麼戲,我不曉得拿錢去幹別的?幹什麼不比拍戲要好?這世道,真他媽的黑。”

她靜靜地聽他說,最後才安慰他:“有時候是機遇,機遇來了就好了,耐心點慢慢來。這圈子就是這樣,大家都在等機遇。”

“機遇個P!”汪海似乎有一肚子怨氣,“那個高顏,拍過什麼?不就是拍過幾部大導演的文藝片,大家就異口同聲說他是實力派。前陣子爆出來他同性戀,結果呢?搖身一變,反倒比從前更紅了。現在的觀眾,都是些什麼人啊?這種人也紅得發紫,簡直是老天沒眼。還有那個岑成,選秀出來的,一夜成名,號稱百萬粉絲,隨便開個演唱會就三個小時賣掉五萬張票。她唱的什麼歌?她那能叫唱歌嗎?跟蚊子哼哼似的,吐字都不清楚……”

“任何人成功都有他獨到的地方,岑成的演唱會我看過,台風非常好,氣質獨特,唱功也不弱。三個小時賣五萬張票,那說明fans肯認賬,fans肯買就有票房,這挺正常的。”

汪海有點吃癟,悻悻地沒再說什麼,正好服務員開始上菜,就打岔過去了。

吃飯的時候他終於還是問她:“其實我還是想簽個公司,有紀經人萬事省心一點。你們公司條件怎麼樣?現在外邊公司抽成都很高,再說做生不如做熟,你知道我散漫慣了,一般人我也不願意同他們合作。”

她擱下筷子,很認真地叫他的英文名字:“Carey,如果你還將我視為朋友,我說幾句話,你不要生氣好不好?”

汪海怔了一下,說:“你說吧。”

“我們公司是工作室製度,按理說呢,每個經紀人都有權做主簽藝人,但我剛剛從宣傳轉行,而且依我們的慣例,要開過會之後,才可以決定簽不簽。我可以跟同事們去商量,討論你的情況,但如果你的脾氣還是那樣子,我恐怕同事們不會同意。”

他又怔了一下,笑著說:“哎呀,我就是隨口問問,你還認真了。你真是……這麼多年都這麼實心眼兒……”

“Carey……”

“不說了,吃飯!吃飯!”

吃完飯他堅持要買單,她也隻好作罷。兩人走出餐廳,保安指揮他們倒車,他的車卻半晌打不著,隻好自嘲地笑:“這奔馳……就是這樣,中國的油,不行。”

“要不我捎你一段吧。”

“不用,我不趕時間……再說我還有部車呢,我打電話叫司機來接我。”

“那好。”她說,“我還約了人,那我先走了。”

她開車走出不遠,突然想起圍巾和手套忘在餐廳了,於是又掉轉車頭回去拿。剛剛將車開回餐廳前,就看到汪海又靠在車邊抽煙。大冷的天他隻穿了一件薄薄的皮夾克,顯得形單影隻,在街頭的寒風裏,不是不蕭瑟。

她拿了圍巾、手套下樓,再出來的時候已經看不到他了,車倒還扔在那裏。開車回公司的路上她就打了個電話問Vickie:“你覺得……我再簽一個藝人怎麼樣?”

“不要……”Vickie那邊背景音嘈雜,電話鈴聲此起彼伏,明顯正忙得抓狂,“那樣會成倍增加我的工作量,而且小費的事已經那麼多本來就忙不過來,還有他小氣起來真的會很小氣的,你如果再簽一個人,他會認為你沒有全心全意待他……”

“Marilyn就不止帶一個藝人……”

“你能和Marilyn比嗎?她那麼聰明……”

“Vickie……”文昕氣結,“有你這樣的助手麼?你是我的搭檔耶……”

“我沒有說你笨啦……”Vickie安慰她,“我隻是覺得這個時候我們經驗都不太豐富,不適合再帶一個藝人。對了,你想簽誰?”

文昕猶豫了一下還是告訴她:“汪海。”

“What?”Vickie大叫起來,“為什麼要簽他?他原來對你那麼差,他現在又過氣這麼久了!”

“回公司再說。”文昕無意多講,Vickie卻想起來:“對了,你說來麵試的那個模特來了,正巧Aimee過來公司,她看過後覺得沒有多大問題,那邊一直打電話催開工,我就直接叫她把人帶去片場了。”

“什麼模特?”

“平麵廣告的那個啊……你不是說她下午來麵試?”

文昕終於弄明白了:“不是!廣告裏的女模特已經不要了,昨天取消掉了,今天下午來麵試的是小費的英文教練。”

“什麼?”Vickie大驚失色,電話裏一片亂,也不知道是打翻了什麼,“慘了慘了,我真是忙昏頭了……”

“沒關係,我自己過去片場跟Aimee說。”

片場永遠嘈雜忙亂,鼓風機吹得呼呼直響,打板的工作人員拎著東西不停換位置,燈光師在調整……Aimee氣場強大猶如女王:“小費,笑得再開一點點!不對!眼神不對!你在看什麼?”一邊說Aimee一邊回頭,隻見文昕正走進來,於是問她,“你怎麼來了?”

文昕說:“Program改了,對方說不要用女模特。”

“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

“新的program昨天應該有發給你的助手……”

Aimee正忙,也顧不上多說,大聲叫自己助理去拿新的program來看。文昕趁機問她:“那個女模特呢?”

“化妝間。”

文昕推開化妝間的門,就看到一個女孩坐在化妝鏡前。化妝師正忙活,那女孩抬頭看了看她,因為一臉所謂的時尚妝容,睫毛眼圈化得像熊貓似的,所以文昕隻覺得她五官不錯,長得還挺漂亮的。她心裏歉疚,連忙問:“是厲小姐嗎?”

“對!”那女孩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你是……”

“你好,我是餘文昕,你叫我文昕就行了。”

“哦,你就是……”女孩仿佛恍然大悟,連忙伸手,笑著自我介紹,“你好!我是厲貝貝。”

文昕攔住化妝師:“阿關,麻煩你出去一下,我有話跟厲小姐說。”

“好。”

聽見化妝師帶上門的聲音,文昕才笑著說:“真不好意思,因為工作人員失誤,把你帶到這兒來了。”

“沒關係!”厲貝貝亮晶晶的眼睛看著她,一臉的幸福和憧憬,“我剛剛看到小費了哦!真是太帥了!比我想象的還帥一萬倍!”

“你很喜歡小費?”

“是呀!我看過他拍的所有電影,還有他演過的所有電視連續劇,不過有好幾部劇他出場都不超過四十分鍾……完全是龍套嘛!可是龍套都好帥!”她似乎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不知道西雅圖有多無聊,我每天晚上睡不著就看DVD,翻來覆去看太多遍,所以連他出場的時間和鏡頭都能記住……”

文昕覺得這女孩還挺單純的,隻是沒想到她會對小費這樣著迷,估計她吵鬧著要來當教練,也是出於對偶像的崇拜,怪不得老板都拿她沒轍。於是她說:“英文教練其實挺辛苦的,因為小費很忙,通告很多,他沒有專門的時間用來上課。”

“沒關係啦,我有思想準備。”

“而且你要想清楚,小費他……嗯,怎麼說呢,你在他身邊,或者會覺得他和屏幕上的不太一樣,也許你會覺得幻滅……你要知道明星也是人,通常外人覺得他們很夢幻、很偶像,實質上他們就和普通人一樣,有著喜怒哀樂,甚至會有普通人的脾氣。而且小費的英文基礎很一般……”

厲貝貝說:“不會的啦,我以前教過小孩子英文,是華人移民家庭的小孩,我知道怎麼教中國人說英文。而且我有教育心理學的學位,我有執業資格。”她很認真地去翻包包,“證書我帶來了,你要不要看下?”

“不用了。”文昕迅速地做出決定,“我帶你去見小費。”

回去的車上她問費峻瑋:“你覺得厲小姐怎麼樣?”

“還好吧……畢竟就剛剛那麼一會兒,也看不出什麼。”他大概有點累,伏在前排椅背上,一張帥臉都抵在胳膊上,“晚上酒會你要不要一起?”

“我約了雜誌的人吃飯。”她稍頓了一下,還是告訴他,“厲小姐是老板的妹妹。”

“哦……”他沒多大反應,“跟老板長得不太像。”

當然不太像,畢竟差了十來歲,而且一個是男人一個是女孩子。

她說:“反正隻是練三個月英文,你就當這位大小姐是來兼職的,畢竟她也不可能在公司長待。對人家好一點,客氣一點,人家還是個小女孩。”

“什麼小女孩,比你隻小一歲半……確切點說是一歲零五個月二十三天。”

文昕看了他一眼:“你怎麼知道的?”

“她有告訴我她的出生年月日……剛剛練口語的時候。”

“我是問你怎麼知道我的出生年月日?”

他突然孩子氣地抬起頭來對她笑了笑:“不告訴你!”

“從明天開始她就來上班了,你到哪裏她到哪裏,見縫插針地練習吧,畢竟沒時間讓你專門去上課。我得跟宣傳那邊打個招呼,畢竟你們成天在一塊兒,省得fans以為厲小姐是你女朋友,萬一娛記拍到照片什麼的,也好交代。”

“我和你也成天在一塊兒,為什麼沒有人覺得你是我的女朋友?”

“全天下都曉得我是你的經紀人。”她有點好笑,“不會有人想歪的。”

“那你晚上能不能到我家來?”

她警惕地望了他一眼:“幹什麼?”

“嗯……談工作啊。”

她考慮了片刻:“好吧。”

“真的?”

“這有什麼好騙你的?”她看了他一眼,“不是談工作麼?你不會想歪了吧?”

他抿起嘴來笑:“沒有沒有。你吃什麼宵夜?我可以叫小千先去買。”

“別吃宵夜,會長贅肉。”

車子已經到了地方,司機下來替他開車門,他一邊穿上西服外套,一邊對她說:“那我等你!”

無可匹敵的英俊帥氣,尤其是回頭一笑的時候。

和雜誌的人約的是六點半,結果因為堵車,對方七點才到。寒暄後落座,菜剛剛上到一半文昕的手機就響起來了,她一看是費峻瑋的私人號碼,隻能不動聲色地說了聲“對不起”,走到包廂外邊去接。

“怎麼了?”

“晚上你不吃宵夜,喝茶行不行?我家有一套別人送的茶具,還有茶葉,聽說挺好的。你喝不喝烏龍茶?”

她簡直要無語了:“你專程打電話來就為這個?”

“酒會好無聊……全是些商界人士,講來講去不是股票就是地價……”

她不禁歎了口氣:“讚助商的酒會,你就裝個樣子也得敷衍到底。不是還有其他藝人嗎?跟他們聊聊天,說說話好了。”

“我不想跟他們聊天……”

“這種酒會都散得早,忍忍就過去了。對了,現場記者多,記得別亂說話。”

“知道。”

吃完飯出來已經是九點多,寒風夜色中的城市顯得格外蕭瑟。她本來已經開車上了高架,忽然想到那種酒會其實吃不到什麼,費峻瑋肯定是半餓著肚子回去,下午拍了整整半天的廣告,晚上又吃不到什麼,再不讓他吃宵夜,也確實太不人道。費峻瑋就喜歡吃芝士蛋糕,她想了想,下高架橋調頭,把車開到蛋糕店去。

趕在打烊前買到最後兩塊,店員包裝得很仔細,還貼心地問:“買給男朋友一起吃麼?那我給你們拿一套愛心套裝的刀叉。”

所謂的愛心套裝,也就是刀叉的柄端有半個桃心,合起來會組成一個“心”型。蛋糕店的噱頭越來越多,不過這家店的芝士是招牌,小費很喜歡吃。她剛把蛋糕放到副駕座位上,手機就響了,竟然又是費峻瑋。

她簡直要投降了:“又怎麼了大少爺?”

“剛剛……我那個,撞車了。”

她猛然一驚,匆匆彎腰上車,一邊係安全帶一邊忙問他:“你怎麼樣?有沒有受傷?”

“沒有。”

“那對方怎麼樣?有沒有受傷?”

“沒有。就是前方一個變道的車別了一下,然後我自己撞到護欄上……”

“報警了沒有?”

“還沒有。”他停了一下,說,“你說過,有任何事情先給你打電話。”

她心急火燎也顧不上別的:“那你站在那裏別動,告訴我地方,我馬上就到。”

總算是離得不遠,她不過十幾分鍾就趕到了現場。車子撞得很慘,閃著紅紅的尾燈半橫在那裏。幸好天氣寒冷,車流稀疏,路過的車並沒有一輛停下來看熱鬧的,大家都匆忙趕著回家,沒人減速。費峻瑋已經換過衣服,他穿著厚厚的羽絨服,裏麵是一件高領套頭毛衫,又戴著帽子,乍一看像個猶未大學畢業的男生,站在離車子很遠的隔離帶旁,遠遠看到她把車停下,才走過來。

“你喝酒了?”

“沒有。”

她毫不客氣抓著他的衣襟,因為沒穿高跟鞋,她不得不踮起腳來湊近了聞他身上的氣息。非常近,他的呼吸暖暖地噴在她臉上,清清雅雅,並沒有酒氣。而他的眼珠很黑很亮,看著她,目光中滿是希冀,盯著她的唇,似乎小孩子想吃糖,喃喃地問:“我可以吻你嗎?”

她白了他一眼,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情說笑。

“司機呢?你怎麼自己開車?”

“我叫他下班了。”

“你還沒有到家為什麼叫他下班?”

“他送我到家了,然後我自己開車出來的。”

“你已經到家了還開車出來做什麼?”

他看著她不做聲。過了幾秒鍾,才拉開後座的車門,拿出一大束紫色睡蓮,包得十分漂亮,寒風中更是楚楚動人,他說:“我買花去了。”

“這種事叫助理去好了,什麼事值得你半夜自己開車跑出來買花?”她又氣又怒又急,“你就不能讓我省點心嗎?剛剛一大堆負麵消息才平息下去,費了那麼多時間精力,好容易才重新讓公眾接受你的正麵形象,這個時候你不要添亂,不要自毀前程好不好?”

“你。”

“什麼?”她快被他氣死了。

“花是買給你的。”他說,“花店說這個花粉處理過,不會過敏的。”

她愣了片刻,回頭看看撞得一塌糊塗的車,是去年剛買的新車,因為他平常太忙,還沒開過幾次,車子基本還是嶄新的,都不到三千公裏,隻是撞得很慘,連安全氣囊都彈出來了。她看著都替他一陣心疼,還算是新車呢……回頭看他,還好沒有受傷,於是說:“我打電話報警,順便給保險公司打電話。”

他看著她,終於說:“我出來得太急……忘了帶駕照。”

她是真的……真的……被他氣死了。

“行車證一直放在車上,我就是忘帶駕照了。”他垂頭喪氣的樣子像犯錯的小孩,“你別生氣了……對不起。”

“道歉有用的話要警察幹嗎?”她恨鐵不成鋼,“如果你不是公司藝人,我真盼望警察把你抓到牢裏去關起來!”話雖這樣說,幸好這一段是交警攝像頭的死角,路上也沒有人注意他們。她在短短幾秒鍾內就下了決定:“OK,你開我的車先走,我來報警。”

他乖乖開著她的車走了,她用手機打了122,然後再給保險公司打電話。交警不一會兒就來了,看過她的駕照問了她幾個問題,照例開了張罰單給她。因為隻是車輛受損沒有別的事,所以保險理賠到了現場,也就拍了幾張照片。

回到家中已經是午夜時分,她剛進家門就接到費峻瑋的電話:“你還好吧?”

“沒事。交警扣了我兩分,罰款兩百塊。”她打了個嗬欠,“這兩百塊從你傭金裏扣,省得你下次記不住。”

“你不過來了嗎?”

“什麼?”

“來我家。”

“去你家幹什麼?”

“談工作啊……你答應過我。”

“不去了,太累了。”

他“哦”了一聲,語氣裏有淡淡的失望似的,最後卻隻是說:“那你早點睡。”

“晚安。”

“晚安。”

放下電話,她走進浴室放水。當初花掉二分之一的月薪租下這裏,就是因為這間浴室她非常喜歡。下沉式的浴缸給人一種安全和奢侈的從容感,而浴缸對麵的窗子,又正對著繁華的高架橋。幸好地方夠高,每次她將自己完全浸在水中,看著足底銀河繁星似的車燈,都會覺得自己帶著一種近乎悲憫的虔誠,在俯瞰這個塵世。

她像在泡日式溫泉,頭頂一塊毛巾,享受著香熏的快樂。這個時候應該來一杯紅酒,不過她是個大俗人,所以拿起刀叉來吃蛋糕。她將自己的車子交給他開走的時候,除了自己的包,也隨手將這個紙袋拿下來了,而他心神不寧,完全沒有留意。

蛋糕很好吃,濕乎乎的芝士味抿進嘴裏,非常美味。

為什麼不把蛋糕留給他呢?或者是因為那一束蓮花。那樣美,那樣漂亮的花束,幽藍色的花瓣楚楚,在寒風中似乎嗬口氣都可以融化似的。他怎麼會想起買這樣一束花送給她?蓮花還放在他車的後座上,而車子早已經在她給保險公司打電話之後,被直接拖到修車場去了。

她想起一句話:男人久不見蓮花,開始覺得牡丹美。

萬丈紅塵,滾滾濁世,誰當得起出淤泥而不染?

她沒有那個資格。

每次費峻瑋用他那雙烏黑明亮的眼睛看著她時,她都會下意識覺得心虛。他們識於微時,隻有她知道,他仍有成名前的單純與稚氣,有時候是近乎孩子般的天真。所以自己才會答應Marilyn做他的經紀人吧?

不可試探主你的神,聖經說。

知道不可為而為之,後果會是什麼樣子呢?

或許是粉身碎骨,一往無回。

她重新將自己沉入水中,不願意再去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