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正好是下班的高峰,又是周末,路上堵得水泄不通。文昕換車道的時候沒留意,正好後頭一輛商務車要超車,隻聽“嚓”一響,商務車就跟她的車蹭上了,文昕本能地一腳急刹,商務車也刹住了。文昕車後本來還跟了一部黑色的沃爾沃,差點追尾撞上她的車,幸得沃爾沃的司機應變極快,方向一打避讓過去,繞到了文昕的車前,刹得“吱”一聲,也跟著停下來了。

三輛車打了雙閃,停在車道上。

“怎麼開車的你?”商務車司機一下來就怒氣衝衝,“你下來!你看看你把我的車刮的!”

文昕隻好賠笑臉:“您看這馬路中間多危險啊,要不我們把車挪到邊上再說?”

後頭的汽車全在按喇叭,那人隻好也把車子挪到一邊。還沒說上兩句,文昕的電話又響了。

“對不起,我接個電話。”文昕心急火燎,一看手機上竟然是費峻瑋的私人號碼,知道他一般不會用這個電話聯絡自己,不由得越發著急上火,走得老遠避開人,電話一通就問:“出什麼事了?”

“你撞車了?”

“什麼?”文昕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我收工,正巧從你對麵的車道經過,看到你撞車了。”

文昕立刻往對麵車道張望,沒看到那部熟悉的保姆車,想必已經去得遠了,不由得鬆了口氣,說:“沒事,刮了一下而己。你明天沒有通告嗎?”

“有。”費峻瑋的聲音在電話裏似乎變得遠了些,他好像在跟別人說話,“前麵立交繞回去……”

文昕不由得大叫:“把電話給司機!”

“什麼?”費峻瑋似乎被她的尖叫嚇了一跳。

“我沒事,我很好,一切都很好。”文昕迅速地冷靜下來,“但如果你繞回來就不好了,你叫司機往前開,該幹嗎幹嗎去。”

“可是剛剛那個男人指著你的鼻子在跟你吵架。”

“我有保險,再說兩輛車隻是刮了一下,你也看見了,我沒事,頂多賠點錢就行了。”文昕放重了語氣,“你去做你的事情,正事要緊,剛剛你告訴我說明天有通告,對不對?”

“我是明天有通告,不是今天。”他堅持不肯作罷,“那個男人看上去很凶……”

“拜托你了,小祖宗!”文昕隻差沒有哭了,“你要一來不更是給我添亂?他再凶又不會吃了我,這是環線,下班高峰,車來車往,你要下車被人看見,隨便誰去網上一爆料,還不立刻上頭條?這種頭條你想要嗎?”

“我不想。”

“很好,乖乖回家去。”文昕知道他的脾氣,又隨口哄了他一句,“我處理完手頭的事情,明天就去探班。”

他果然高興起來:“真的?”

“嗯,快回去吧,晚上早點睡。”

掛掉電話,走回去看開商務車的那個男人,足足有一米八,身形魁梧,正瞪著她。怪不得剛剛費峻瑋說他看上去很凶,果然有點凶巴巴的。

她勉強笑了笑:“先生,我車買了全保險,您看要打122嗎?”

“車都挪了,還打什麼122啊!”那男人口氣仍舊很衝,“我的車刮成這樣,我約了人吃飯談事,耽誤了我的生意你賠得起嗎?你看怎麼辦!”

“她打過轉向燈。”

不緊不慢的聲音從不遠處傳過來,那人瞪大了眼睛,說:“什麼?”

“我說,這位小姐事先打過轉向燈。”黑色沃爾沃的駕駛者不知道什麼時候也下車了,就站在文昕的車旁邊。這樣的大冷天,他西服領帶,衣冠楚楚,看上去文質彬彬,說起話來卻詞鋒尖銳:“她很早就打了轉向燈,我的車本來在你車子後麵,都看到了,你自己沒注意,超車的車速太快,所以才刮到她的車。”

“怎麼說話的你?你跟她一夥的?想挨揍是不是?”

沃爾沃的駕駛者看了看商務車司機那“醋缽大的拳頭”,慢條斯理地舉起手機:“我已經打了122,這事讓警察來處理。”

“報警我怕你嗎?到時候算誤工損失,我這個合同幾千萬,你負得了這種責任嗎?我要打電話給我的律師!我告訴你,這事沒完!”

“悉聽尊便。”沃爾沃的駕駛者無動於衷似的,“我本人就有律師執照。我畢業於耶魯大學法學院,有法學博士學位,既然是民事訴訟,我相信自己的能力足夠處理。如果您真的要起訴我和這位女士的話,我願意為她提供法律援助。”

警笛聲由遠及近,藍白色的警燈閃爍,在夜色中分外顯眼,交警已經快要到了。沃爾沃的駕駛者看了看瞠目結舌的商務車司機,說道:“現在給你的律師打電話還來得及。”

這種小事故交警處理起來很快,首先問是協議解決還是走程序,倒是那商務車司機悻悻地同意私了。其實他的車也就掉了點漆,反而文昕自己的車門凹進去一大塊。從當時的情形來講,文昕並線的時候明明打過轉向燈,就算論起責任來也要算對方超車的時候不小心,可是文昕也沒心思再理論了。文昕抱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態度,最後討價還價一番,給了對方五百塊錢。

交警走後,商務車司機很快就走了,好像怕那個法學博士真的找他麻煩似的。文昕覺得挺不好意思,連聲道謝:“今天真是謝謝您了。”

“你不應該給他錢,助長這種人的氣焰。我可以替你當證人,證明你沒有錯。”

文昕無可奈何,說道:“破財免災,真要去交警那裏走程序,一晚上就算埋進去了。那人明顯是個無賴,我的電話號碼什麼的再給他知道,說不定沒完沒了。再說陌路相逢,我耽誤您這麼久,已經覺得挺不好意思了。”

“沒有關係。”他仍舊風度翩翩,從車內拿出大衣,取出名片夾來,“這是我的名片,如果那個無賴再找上你,我隨時可以替你作證。”

文昕接過去,看了看頭銜,是外資銀行的法律顧問,名叫梁江。出於禮貌,她也給了對方一張名片。

“餘小姐……原來是經紀人……真是挺有趣的行業。”他看過之後微笑,將名片收起,向她告辭,“我得走了,再見。”

“謝謝您,再見。”

他駕車離去。文昕正打算上車,突然發現地上黑乎乎的一團,借著車燈一看,是個男式的錢夾。文昕拾起來一看,黑色的小牛皮,隻有細細一行LOGO,非常低調,但文昕知道這個牌子不便宜,正是費峻瑋代言的品牌。她想八成是剛剛那位梁先生掏名片夾的時候掉的,抬頭隻見沃爾沃早就去得遠了,無影無蹤,於是匆忙上車拿電話,照著名片上的手機號打給那位梁先生。

結果電話已經轉到服務台。

文昕沒有辦法,隻得打開錢包看了看,裏麵除了數張信用卡,還有一疊現金,不僅有人民幣,更有美元和港幣,金額不小,看來是不便給他快遞回去了。文昕重新打電話給他留言:“梁先生,我是餘文昕,我剛剛在車邊撿了一個錢包,應該是您的吧?要是方便的話,您給我回個電話,我好把錢包還給您。”

一直到她到家,那位梁先生也沒有回電話。

她隨便做了點吃的,費峻瑋的電話已經打了過來:“怎麼樣了?”

“什麼怎麼樣了?”

“剛才的事故。”

“哦,早就處理好了。”文昕輕描淡寫地說,“你別擔心了,小事情。”

他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對不起。”

文昕嚇了一跳:“你闖什麼禍了?跟導演吵架了?”

“沒有。”他悶悶地說,“就是覺得幫不到你。像今天你出了那樣的事,我隻能眼睜睜看著,然後若無其事地走開。”

文昕鬆了口氣:“嚇我一跳,還以為你又惹事了。都說了,真的沒關係。隻要你不給我添亂,就是幫我了。”

他不滿起來:“我有那麼不懂事嗎?”

“偶爾。”

他“哼”了一聲,“啪”地把電話掛了。

文昕放下手機去盛飯,剛吃了兩口,電話又響起來。她拿起來一看,又是費峻瑋。

“又怎麼了?”

“我知道,現在你有汪海了,所以不待見我了。”

“怎麼會?”文昕舀了一勺湯,“你怎麼這樣沒自信?不說別的,你每年替我掙的傭金比汪海多多少?看在錢的分上,我也會對你比對他好啊!”

一句話激得他又提高了聲音:“看在錢的分上?”

“好好,還有你比他帥,這總行了吧。”

“我本來就比他帥!我演技也比他好!我還拿過影帝!”

文昕喝著湯,敷衍地“嗯嗯”了兩聲。

“你在吃什麼?”

“西紅柿蛋湯。”

他放軟了聲音:“我也想喝。”

“叫小千給你做。”

“她做的不好吃。”

“不要動不動說助理這不好那不好,小千已經很好了。你那少爺脾氣,一般人誰受得了啊?小千能忍你就不錯了,不要還成天抱怨人家不好。”

“那你明天來探班,給我帶湯。”

“明天去不了。”文昕說,“明天我約了人談事情,過兩天再說吧。再說江導的劇組,出了名的夥食好,你又吃的是小灶,還要我送湯去,也不怕人笑話你耍大牌。”

“剛才你還說明天來探班!”

“剛才那是哄你的。”文昕覺得好笑,“不然按你那脾氣,要是真跑回去替我理論,可真要上頭條了。”

他氣得把電話又掛了。

到了第二天,梁江才給她回電話。他說:“不好意思,我那時候是去機場,就把手機給關了。現在正在東京出差,錢包麻煩你幫忙保管一下,回來我再過去取。”

文昕滿口答應。

周一早晨有例會,開完會還要處理堆積下來的一堆電郵。每個人幾乎忙到飛起,中午的外賣送來了,就在會議室裏吃。文昕拿起筷子剛吃了兩口,手機就響起來了。

文昕看也沒看就機械地按下接聽:“您好,餘文昕。”

“餘小姐,我是梁江。”

“啊……”文昕腦子裏還有點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是不是挺忙?”梁江似乎有點歉疚,“我猜你周一工作特別多,所以特意選了午餐時間打給你。”

“還好,正在吃飯。”她整個人放鬆下來,隻要不是公事,尤其不要是突發的公關危機,她就覺得這午餐時光還不錯。

“那我就不多說了。晚上你有沒有時間?”

她覺得有點慚愧:“現在還不知道。”

“沒關係,我托朋友訂了兩張話劇票,不知道你喜不喜歡看話劇。劇名是《更好的時光》,聽說還不錯。這樣吧,我晚上下班的時候再打給你,如果你有時間,我就過去接你,一起去吃飯看話劇,當做謝謝你,好嗎?”

本來自己就應該去還他錢包,又還欠著他一個人情,一個男人這樣溫存地在電話裏邀請,文昕實在不忍心拒絕。她說:“把東西還給你是應該的,真不用這麼客氣。”

“你不要太客氣才是真的。”他笑著說,“包裏差不多有一萬美元,請你吃一頓實在是太便宜我了。”

文昕推辭不掉,隻得答應晚上再約。

“好的,晚上我再打給你。”他說,“好胃口。”

文昕悶頭吃飯,旁邊的Vickie卻笑嘻嘻地問:“是不是男朋友?”

文昕知道越描越黑,於是隨口說:“一個記者,想約做訪談。”

“你對記者說話從來不是這種口氣。”Vickie搖頭晃腦地說,“不要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我平常對記者說話是什麼口氣?”文昕不由得檢討,“難道凶巴巴的?”

“那倒不是,反正不是這種小女人口氣。你平常跟人講電話語速都快,像機關槍似的,三下兩下就講完了。”Vickie狡黠地一笑,“可是你剛剛說話的時候溫柔得很,從來沒聽過你用那種語氣跟人講電話。”

“嗐……”文昕說,“那是因為對方說話很溫柔,所以我不知不覺也就變客氣了。”

“唔……”Vickie略帶陶醉,“一個說話溫柔的男人,聽上去真迷人……”

“誰迷人?”正巧另一組的同事王義走過來,“能有你們的小費迷人?”

“比小費更迷人。”Vickie促狹地朝著文昕笑,“別看小費是萬人迷,可是這世上還是有人比他更迷人。”

“哇!真的假的?快快挖來,正巧手頭有個廣告,跟我們舒琴搭檔,保證一炮而紅。”

Vickie笑眯眯地說:“人家不是藝人,估計不會跳槽。”

“做不做藝人倒也罷了,千萬別犯傻來當經紀人。”王義歎了口氣,“你們又吃盒飯?”

“上午開會開過了頭,正好叫了外賣一起吃。”文昕問他,“怎麼啦,滿腹牢騷?”

王義說:“我餓得眼前發花,先出去吃點東西,回頭有空跟你聊。”

等王義走開,Vickie才低聲問文昕:“你真的不知道?”

“什麼?”

“江玉吟跟王義大吵了一架。”

文昕覺得挺意外的,不過各工作室都是獨立運作,王義和她不是一個工作室,她還真沒太關心這些事。

“鬧得都驚動老板了。”Vickie悄悄地說,“江玉吟說王義偏心,還說王義利用她。其實王義手頭三個藝人,就數江玉吟最紅,王義對她也最好,幾乎所有資源全給了她,另外的兩個,一個舒琴最老實,還有一個薛沫沫哪兒有心思接戲。所以王義對江玉吟是真的用心,各項工作,也都是揀好的給她。”

文昕隨口說:“那江玉吟還鬧什麼?”

“江玉吟說用她來帶新人,過後就過河拆橋,還說王義偏心眼,對舒琴太好,給舒琴接的廣告都最實惠了,錢多,而給她的廣告,代言費都少得可憐,鬧得不可開交。最後是老板出來說,舒琴的廣告都是日用品、家居用品,跟江玉吟的形象根本不搭,而且江玉吟的廣告都是化妝品和汽車,雖然錢不多,但是定位夠高端,定位高端了,接的戲才夠好。老板說這話其實是太客氣了,王義氣得都要吐血了,嘔心瀝血捧出一個人來,結果反倒被這樣誤解。”

文昕歎了口氣:“幸好我不帶女藝人。”

Vickie卻說:“小費小氣起來可小氣了,你等著吧,總有一天他會因為汪海生氣的。”

文昕說:“他不會的。”

Vickie聳了聳肩:“說實話,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要簽汪海,我真的不看好他。”

“人生要有挑戰,才會有驚喜。”

“但願不是驚嚇。”

“呸呸!烏鴉嘴。”

因為要還錢包,文昕特意把事情趕著做完。晚上臨下班的時候,梁江果然打來電話:“怎麼樣?晚上有時間嗎?”

文昕問:“我們在哪裏見麵?”

電話那端他笑起來:“我過去接你。”

文昕將公司地址告訴他,在辦公室裏收拾了一下,就下去停車場裏等。梁江在金融街上班,離這裏不遠,所以沒等一會兒就看到了他的車。

“怎麼提前下來了?”他連忙把車子裏的暖氣往上調,問她,“不是說我到了會打電話給你嗎?今天有零下十四度,風這麼大,凍著了吧?”

很體貼的男人,文昕已經緩過來了,笑著說:“我怕你找不到地方。”

“先去吃飯?”

“好。”

他沒問她到哪裏去吃,帶她到了劇院附近的一條街。這間餐廳文昕從前沒有來過,裝潢得挺低調,燈光也明亮幹淨,是中餐西吃的地方,隻有大廳沒有包廂,很適合像他們這樣的關係。餐廳裏很安靜,雖然現在正是用餐的高峰,卻仍然能聽清播放的背景音樂,是一首英文老歌。

梁江已經訂好了位置,又特別客氣地請她點菜,她推辭了一會兒,點了幾個中等價位的菜品,兩個人邊吃邊聊。

梁江說話還挺幽默有趣,跟她講業內的笑話,文昕聽得半懂不懂,也隻得微笑。梁江心細,已經看出來她沒聽懂,於是笑著說:“別光顧著說話,多吃點菜。你這麼瘦,不用減肥了。”

這年頭誇女人瘦是一種恭維,於是文昕說:“其實是三餐不定時,餓的。”

“國內的經紀人是新行業,是不是特別忙?”

“對。”文昕微笑,“成天跟著藝人跑來跑去,一周總有六七天在加班。”

吃完飯文昕要買單,他堅持不肯:“這是男人的義務,何況早就說了,今天是我感謝你。”

“應該我感謝你才對,”文昕覺得有點不好意思,“那天幸虧你幫我說話。”

“那下次好了。”他微笑,“我還想下次再見到你。”

文昕覺得有點意外。她隻隱約覺得他似乎對自己有點好感,可是沒想到他會坦白說出來。

話劇很精彩,出來的時候夜已經深了,筆直的長街車流如河,他們這一盞微芒,彙在那茫茫的車流裏,便顯得微不足道。梁江開車送她,黑色的沃爾沃,他開車很平穩,車裏幹幹淨淨,明顯是個很注意細節和生活品質的男人。文昕不知道跟他說什麼好,他大約也覺得氣氛稍微有點僵,於是放了一張CD給她聽。

巴赫的《薩拉邦德舞曲》。

連品味都這樣沒得挑。文昕有點懶得講話,而梁江也不是聒噪的人,一時間車裏很安靜,隻聽得到音樂回旋在車內。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問她:“要回你們公司取車嗎?”

“啊,不用。我車子還在4S店,補漆做鈑金。”

梁江將她送到了樓下,然後說:“我在這裏看你上去,進門後記得發短信給我。”

文昕心裏一暖,在外頭漂泊多年,圈子裏一路摸爬滾打,誰人都當她三頭六臂,從老板到合作夥伴到下屬,人人都覺得她似乎可以承擔一切,不管是天大的婁子也好,再多的困難也好,誰都知道交到她手裏就可以放心。上司信任她,藝人倚靠她,下屬更是欽慕她,可是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當她是需要保護的普通弱女子一般。她點點頭,微笑著對他說:“晚安。”

“晚安!”他也對她微笑,“再見!”

她搭電梯上樓,到了樓層走到安全梯那裏往下看,路燈照得清清楚楚,他果然還站在車邊抽煙。一晚上沒有抽煙,她還以為他並不抽煙,原來是因為顧及她。文昕心裏感慨萬千,拿出手機,本來想給他發條短信,不知為什麼,還是撥通了他的電話:“我到家啦。”

“好的。”他一邊講電話一邊仰起頭來,似乎在找尋屬於她的那盞燈光,他說,“那你早點休息。”

“嗯。”文昕看著澄澄如金沙般的燈光籠罩在他身上,勾勒出他的身影,仿佛有一種異樣的溫暖。她說:“你開車注意安全。”

“好。”他說,“晚安。”

“晚安。”

她把電話掛斷,看著他打開車門啟動車子,車燈一轉,隻見一對紅紅的尾燈轉過小區的路,拐了個彎就再也看不見了。不知為什麼,文昕出了一會兒神,突然想要抽一支煙。

但她到底沒有抽煙,隻在安全通道裏站了一會兒,就走出來掏出鑰匙去開門。

還沒有進門就聽到座機在響,她連鞋子都來不及換,忙抓起聽筒。

“文昕?”

“媽。”她喘了口氣,那端的餘媽媽卻問:“你怎麼了?跑過來的?”

“剛進門就聽到電話響了。”文昕一邊講一邊坐下來,拉下靴子的拉鏈,“有什麼事嗎?”

“沒事媽媽就不能給你打電話了?”餘媽媽嗔怒,“過年的時候回來嗎?”

去年她訂機票的時候太遲了,隻有頭等艙,她嫌太貴,又買不到動車票,所以沒有回去,被餘媽媽念叨了一整年。今年她再不敢了,乖乖答:“我已經訂了機票了。”

餘媽媽說:“你別又一個人回來,你要是一個人回來,我可不給你飯吃!”

文昕沒轍了:“我又不能變出個男朋友。”

“我的女兒這麼優秀,怎麼會沒有男朋友?我不管,今年你要是再不帶男朋友回來,我和你爸就去韓國旅行,讓你一個人在家過年!”

文昕沒好氣:“還有兩個月就過年了,我總不能去大街上抓一個男人回來。”

“平時不努力,事到臨頭抱佛腳,怪誰?怪你自己!”

文昕哭笑不得:“那我要隨便帶一個回去,你也不知道是吧?”

“沒關係,你隨便帶個人回來都可以,隻要是男人。”

文昕徹底覺得被打敗了:“媽媽,你怎麼可以這樣?”

“哎呀女兒,你不知道,左鄰右舍的女兒們都嫁了,媽媽壓力好大。”

“你為什麼要跟人家比嫁女兒啊?”

“你成天跟著大明星,難道就沒一個中意的帥哥?”

“這和我跟著大明星有關係嗎?我跟著他們是因為工作。”

“知道你是工作狂,不過你們公司那麼多男同事,就沒一個看得上眼的?”

文昕無奈了:“媽,我成天忙得要死,哪兒有工夫談戀愛?”

“反正我不管,你看著辦吧,今年你要不帶個男朋友回來,我就不讓你進家門!”

文昕哭笑不得,餘媽媽已經“啪”地把電話掛了。

都已經臨近年關了,難道她真的上街去抓個男人?

平安夜的時候費峻瑋有商演,汪海也有通告,文昕前後忙了好幾天,等所有事情都安排妥當,才發現公司裏頭空蕩蕩的,所有人都走光了。她鎖上辦公室的門走出來,正好遇見打掃清潔的大嬸。大嬸笑眯眯地問:“餘小姐,今天不跟朋友出去玩?”

是啊,平安夜,再傻的人也不會待在辦公室加班吧?她一時有點不知所措,抬腕看了看手表,已經是晚上八點,自己還沒吃飯。今天的各種餐館一定爆滿,路上交通也一定一塌糊塗。她有點懶,走出來到便利店,買了一個三明治吃。

啃著三明治接到梁江的電話,他仍舊口氣溫和:“我知道臨時約會很不禮貌,可是這兩天一直在加班,剛剛才從會議室裏出來,所以我決定碰一下運氣,今天晚上可以請你吃飯嗎?”

文昕差點被三明治給噎著,一瞬間在心裏轉了無數個念頭,猶豫了片刻,最後終於說:“好吧。”

他問了她的位置,選了一個離她很近的餐廳,說:“我會盡快趕過來,不過現在路上肯定有點堵,估計得四十分鍾左右。”

文昕就當散步一樣走過去,不過因為近,走過去也才幾分鍾。她覺得這樣子進餐廳傻等似乎有點不妥當,於是就到對麵的商場去逛一會兒。

商場裏人山人海,正是聖誕打折最瘋狂的時刻,電扶梯上密密匝匝全是人,也就是一樓各大牌專櫃的人稍微少點。

文昕一抬頭就看到了費峻瑋的大幅海報,燈箱底子是白光,越發襯出他的輪廓分明,五官俊朗得不可思議。文昕端詳了片刻,而他目光溫柔,望著熙熙攘攘的人流,似乎是在微笑,又似乎是若有所思。文昕還記得這張照片是在香港拍的,當時Marilyn叫自己陪著他過去。香港人特別敬業,在攝影棚裏拍足一整天,她在旁邊待著都又餓又累,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而他被攝影師擺布來擺布去,卻一直笑得帥氣十足,也真是難為了他。

專櫃小姐見她注目許久,於是輕輕走過來問她:“需要我將這款手表拿出來給您看看嗎?”

“噢……”她覺得自己有點失態,有幾分抱歉地說,“不用了。”

在商場裏流連了一會兒,手機“嘀”的一聲,是有短信進來了。發信人正是梁江,他告訴她說他已經到了,坐在靠窗的17號台,並且讓她不要急,時間還早,開車注意安全。

文昕看了看費峻瑋的海報,這個時候,想必他快要登台了吧?

他不屬於任何人,她無限惆悵地想,然後轉身離開商場,到約好的餐廳去。

並不大的一間館子,吃家鄉菜。

餐館裏都是熟客,人來人往,十分熱鬧。氛圍自然是談不上了,可是味道一流。

文昕胃口大開,吃了許多。梁江說:“我就知道你會喜歡這裏。”

有一點點大男人氣概,但是不嚴重,很聰明的男人。文昕有點不自信,問:“你為什麼想要跟我交往?”

他想了一會兒,問:“才見第二麵就問這種問題,會不會太早了些?”

“我想知道。”

“我想結婚。”他說,“最多的一個月連飛了十四天,比空姐飛得還勤。最後回家洗澡,在浴缸裏睡著。醒來後整間屋子都是黑的,連燈都沒有一盞,覺得心裏很淒惶。那個時候就想,談戀愛結婚吧,起碼會有人為我點一盞燈,等我回家。”

文昕說:“我工作也很忙,或許不是你理想中的太太。”

他笑了笑:“有事業的女人才有魅力。我不會要求你做家務,那些事可以交給鍾點工。我隻想要這世上有一個人是在等我,我知道工作結束就可以回家,便足夠了。”

文昕有點欷歔,一個人在外頭拚了這麼久,她也曾經在浴缸裏睡著。或許是孤獨的滋味太難受,偌大的城市,茫茫的人海,兜兜轉轉,也許愛情的要求已經低到不能再低,隻餘了最後的取暖。

她說:“我的條件很一般,跟你日常接觸的女人比較起來,我沒有她們那樣能幹,我也不是大美人。”

他說:“你下車跟那人說話的時候,我想到自己剛到美國,碰撞了一個美國人的車。其實是很小的事故,他走下來凶巴巴地嗬斥我,那時候我英文並不是特別好,一緊張連話都說不出來。看到你身形小小的,站在那個男人對麵,我就在心裏說,這個女人我一定要幫她。”

“你這是可憐我,並不是喜歡我。”

“你一轉過臉來,我看到你的臉,覺得圓圓的,眼睛漆黑,像小朋友,很可愛。你知道麼?可憐加可愛,就比喜歡多很多。”

真是一個會說話的男人,文昕不由得又笑了笑:“那像你這麼優秀,為什麼沒有女朋友?”

“工作太忙,而且我們圈子裏,女同事很少。即使有女同事,也都不是我的那杯茶。我相信緣分,你撿到我的錢包,第一時間就打電話給我,我覺得我喜歡的品質你都有,比如善良、坦誠、不貪婪,所以我想追求你。當然如果你覺得反感,我不會勉強你。我們可以試一試交往,你或許覺得我太心急,那麼就慢慢來,你可以試著了解一下我。我這個人雖然缺點很多,但優點也不少,我相信你會覺得我是個值得交往的人。”

文昕徹底無話可說了,她說:“我知道你是一個好人。”

“別發好人卡給我,我知道,女士隻要說‘你是一個好人’,基本就是在否決這個男人了。”

文昕被他逗得笑起來。

知道她沒有開車來,吃完飯後他就開車送她回去。不知不覺車子已經駛入了環線,文昕有點驚詫地問:“方向不對吧?”

“帶你去個地方。”他說,“你不會十點鍾就上床睡覺吧?”

“我明天一早還要開會。”

“看過絕不後悔,叫你多開十個會你也會樂意。”

車子停到公園外,她更意外了:“公園已經要關門了。”

“沒事,還來得及。”

這公園她來過很多次,但從來沒有從這邊的門進去過。進去後才發現原來竟然是酒店,服務員一路領著他們,無聲無息地踏破冬夜的岑寂。

月色下青瓦琉璃的建築,軒窗明滅,帶著古意般溫暖的燈火,連拾階而上都仿佛夢境。

“坐這裏。”他伸出手牽著她的手,一直將她引到黃花梨的八仙桌邊。偌大的落地玻璃正對著一池水,室內暖氣正上來,服務員替他們把大衣掛起來,然後問他們喝什麼茶。

“白茶?”他征詢似的問她。

她點點頭。

第一次跟他吃飯的時候,她點了一壺白茶,想必他那時便已經留心。這裏白茶的品種很多,服務員向他們推薦了一樣。

這樣的地方喝茶都是其次,靜謐得不像是在城裏,月色遍地,照在屋瓦之上仿佛殘雪,疏疏地漏下來。簷頭的紙燈籠在風中微微晃動,有隱約的琵琶聲,細聽才知道原來是蘇州評彈。

隔水聽來,飄渺似仙樂。

喝一壺茶,配幾樣精致的淮揚點心,本來晚上吃得挺飽,可是那些點心做得很漂亮,味道又好,不知不覺又吃了不少。她籲了一口氣,說:“這樣的地方你怎麼找到的?”

“上次公司在這裏開高管會。”他笑著告訴她,“一幫老外覺得這裏安靜,就在正對著園林的會議室裏,大講特講對衝基金和東南亞貨幣體係。在場除了我還有一個中國人,他對我說:‘焚琴煮鶴。’我說:‘是,這樣的好地方,應該帶著喜歡的人來。’”

再多話都是多餘,白茶淡淡的香氣氤氳,評彈的聲音很好聽。蘇州話字字香糯,可是半句也聽不懂,叫了服務員來問,才知道是著名的《再生緣》。

“我們兩個也是焚琴煮鶴。”文昕不由得笑,“唱了半天都不知道在唱什麼。”

他卻另起了一個話題:“會滑冰嗎?”

當然會,小時候冬天黃河會凍得結結實實,還有水塘,那時候一幫孩子最大的樂趣就是去滑冰。放了學就背著冰刀,成群結隊去滑冰,那時候花樣很多,除了比賽誰滑得最快,還比賽誰最會轉圈,誰能像電視上那樣,滑出各種各樣的花式。

她向他講起家鄉的冬天,講起那些河上滑冰的趣事,他聽得津津有味。

大學畢業後她就再沒滑過冰,他慫恿她:“今晚要不要試一試?”

“啊?”她駭笑,“沒冰刀,再說這裏哪能滑冰?外頭池子裏?”

“酒店肯定有冰刀,咱們去公園的湖裏,這時候湖水一定凍結實了。”

她覺得很好玩,像小時候老師家長再三恫嚇,說會掉進冰窟裏,可是大家還是偷偷地去滑冰,有一種犯法似的快樂。酒店另外有一道隱秘的門通往公園。這時候公園已經清場關門了,不見了遊客,四處隻有寂寞的路燈。他們拎著冰刀溜進去,空氣凜冽,地上仿佛有霜,走了一陣子,文昕才發現原來那不是霜,而是月光。

城市裏很少看見天際線,可是這裏卻靜得仿佛另外一個世界。遠遠已經看見冒著寒煙的湖麵,還有繞著湖的柳堤,瓊樓玉宇一般的雕梁畫棟,都浴在月色裏。除了他們,再看不到任何人,整座皇家園林似乎都已經睡著了,而他們,是夢裏的精靈。

湖上風大,文昕沒有戴帽子,他把自己的圍巾摘下來,替她包住頭臉。

細膩的開司米很柔軟,有淡淡的茶香,和一種薄荷般清涼的香氣,文昕覺得很溫暖。

他說:“我先下去試試。”

“會不會有冰窟?”文昕因為臉被圍巾給蒙住了,所以說話也嗡嗡的,隻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麵,擔憂地看著他。

“不會。”他仿佛挺有把握,“什刹海都有好多人滑冰,這裏一定也挺安全。”

他在冰麵上走了一趟,襯著遠遠山嵐的背影,人是冰雪世界中的芥子。遠遠看到他回頭衝她笑:“下來吧,挺結實的。”

文昕好久沒有滑冰,剛下去就差點栽了一跟鬥,幸好梁江拉住了她的手。他沒有再放手,兩個人牽手在冰麵上滑行,像是兩顆自由的流星。抬頭望去,天空幽藍,月亮是一痕白色的殘玦,寒氣湛然。風割在臉上像刀子一般,可是心裏卻是暖的。

他說:“要是有音樂就好了。”

“要不用手機?”她也覺得挺快樂,快樂的時候總希望有音樂。

“我手機裏全是默認鈴聲。”

“沒關係。”她掏出手機,摘下手套,然後聯上網絡,迅速地下載一首彩鈴。手機播放的聲音很小,可是這樣安靜的深夜,也足夠了。

他同她開玩笑:“明天送你一部山寨手機,聲音會更大些。”

旋律響起一遍又一遍,他問她:“這首歌真不錯,叫什麼名字?”

她稍微停了一會兒,才告訴他說:“《星光璀璨》。”

幸好他沒有問起,是誰唱的。

唱歌的人仍舊平卷舌不分,聲音並不像專業歌手那般訓練有素,可是卻仿佛有種魔力一般。

“你是我的星光,我的天空因你而璀璨……”梁江說道,“歌詞寫得真好。”

她抬頭仰望,沒有星星,天上隻有一輪冰輪,清清冷冷的光輝籠罩著大地。四麵是冰盆似的山水,他們慢慢地在冰麵上滑行,腳下冰刀發出細碎的響聲,像是一種呢喃般的低語。冰刀劃過冰麵會留下淡白的痕跡,經曆過往事的心裏呢,會不會也深深淺淺,刻下那些印痕?那麼有沒有辦法,將所有的痕跡,全部都抹去?

遠處傳來腳步聲,隱約可以看到手提燈一閃一閃,從密林後露出來,像是一隻太過明亮的眼睛,打斷了她的思緒。她問:“會不會是保安?”

“唔,捉住我們會罰我們把整個公園打掃一遍。那慘了,掃三個月也掃不完。”

她瞪了他一眼,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思開玩笑?

結果提燈而來的是酒店的服務員,擔心他們太冷,所以拿來幾件很長的羽絨服。

他們上岸去套上羽絨服,呼出的大團大團的白汽幾乎要凝在眉毛上,才覺得真的很冷。尤其這樣的夜半時分。他說:“咱們回去吧,太冷了。”

她看到服務員手裏還有一件羽絨服,不由問:“還有人在這裏滑冰?”

“是。”服務員微笑,“還有位先生,在橋那邊。”

“莫道相公癡,更有癡似相公者……”梁江喃喃地說。文昕知道這是《陶庵夢憶》中的一段話,不由得道:“咦,你還讀過《陶庵夢憶》?”梁江笑著說:“難道你以為我是假洋鬼子?”接著對她說,“來,咱們去看看,還有誰跟我們一樣,零下十幾度的三更半夜,在這裏滑冰。”

走了很遠才看到果然還有一個人,獨自在冰麵上滑行。那個人技術很好,雖然花樣甚少,隻是滑到橋下便立刻折返。但文昕一看他轉身的動作,便知道這個人一定受過專業的訓練,仿佛行雲流水一般,揮灑自如。

梁江也覺得服氣:“這才叫滑冰啊。”

運動的美充滿力量與張力,冰刀刷刷地輕響,而那人獨自在冰麵上,仿佛自由自在,又仿佛超然世外,又偏偏與這山水月色渾然竟成一體。他們三個人站在岸上不知看了多久,那人才緩緩慢下來,轉身朝岸邊滑過來。

梁江伸手鼓掌,文昕和服務員被他帶動,也拍起巴掌來。冰上那人甚有風度,遠遠按著胸口一鞠躬,仿佛是在謝幕。

上岸來文昕才發現他戴著專業的滑冰帽與口罩,服務員替他穿上羽絨服,他才開口:“求婚成功了?”

文昕直發怔,梁江也怔了一怔,那人才覺得有點尷尬:“啊,不好意思,我剛才遠遠看到你們在那邊說話,還以為他是在向你求婚。”

梁江不由得笑起來:“這個地方確實適合求婚。哎呀,我怎麼就沒想到呢?”

“這個地方確實不錯,不過我上次在這裏求婚,被人拒絕了。”那人爽朗地大笑起來,雖然戴著口罩看不到嘴角,但是他眼睛中滿是笑意,“後來我覺得,是因為這裏太冷了,雖然夠浪漫,可是不夠溫暖。”

他們一起走回酒店去,服務員替他們提燈照著亮,其實隔不遠就有路燈,不過隻是偶有地方看不見。文昕很少在這樣的地方走路,覺得像回到了小時候,鎮上的中學都要上早晚自習,冬天的時候天還沒有亮就要去學校,一路披星戴月地走著,常常會有雪花落滿肩頭。他的圍巾還包著她的臉,呼出去大團大團的白汽,凝成細霜,圍巾的邊緣變得絨絨的,更令她覺得有些恍惚,就像小時候走在上學的路上,新月還沒有落,前後隱隱可以看見人家,安靜得隻聽得見自己踏在雪中沙沙的腳步聲。

他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大衣口袋裏,文昕覺得很暖和。

一進酒店就完全是另一重世界,燈火闌珊,暖洋如春。那人向他們揮了揮手,就順著抄手遊廊往後走了,估計是住在這裏的客人。文昕抬腕看了看時間,已經是淩晨了。

“我送你回去吧。”梁江善解人意,“明天還要上班。”

到了她家樓下,他才告訴她:“我明天要出差,去香港。”

“哦。”文昕問,“去很久嗎?”

“大約一周左右。”他輕輕地問,“可以吻別嗎?”

畢竟才見第二次,文昕覺得有點意外,想了想說:“額頭。”

他笑著吻了吻她的額頭,說:“快上去吧,冰麵上太冷了,不應該帶你去,現在你的臉還是冰冷的。”

“不,很好玩,我很喜歡。”她由衷地說,“已經很久沒有人帶我去玩過了。”

自從長大以後,所有人都是以成年人的標準來要求她,很少有人純粹地帶她去玩,尤其是像這樣的玩樂,就顯得彌足珍貴。

“你喜歡就好。”他顯得很開心,“快上樓去吧,我在這裏等你短信。”

上樓之後她才發現自己忘了將圍巾還給梁江。她發了條短信給梁江,內容是:“我到家了,今天晚上我很快樂,圍巾下次還給你。”

遲遲沒有收到梁江的回複,估計他正在開車。她想起費峻瑋晚上的演出這時候也應該結束了,於是給小千打了個電話,問:“演出怎麼樣?”

“挺好的。”小千有點怯怯的,大約是怕她責備,“收工後小費說有點事,自己開車走的,叫我和司機都先回來了。”

“他要是回去了你就給我發條短信,還有,叫他早點睡,免得明天拍戲沒精神。”

“好的,文姐。”小千乖巧地答,“他一回來我就給您發短信。”

她隨手把手機擱在床頭櫃上,拿了本書,隻說翻兩頁順便等短信,結果不知不覺就睡著了。等醒過來天已經亮了,窗簾忘了拉上,半間屋子都是冬日的晨曦,溫暖而清澈。她抓起手機,隻有一條梁江的未讀短信說晚安,竟然沒有小千的。

她心想難道費峻瑋一晚上沒回去?他跑到哪裏去了?平安夜難道跟朋友泡吧去了?今天還有戲要拍,難道玩得太High了沒起床?一急就又打給小千,劈頭就問:“小費還沒回來?”

小千支支吾吾,說:“我們已經在片場,馬上就開工了。”

文昕不由得鬆了口氣,問:“昨晚你忘記給我發短信了?”

“不是……”小千怯怯地說,“小費說……叫我不要發短信給你……”

大約是回去得太晚,擔心告訴了她挨罵。以前他偶爾也有這樣的毛病,於是她沒太放心上,趕著起床去上班。

一上班就出了事。各大網站鋪天蓋地,娛樂頻道頭條全部是“平安夜費峻瑋新女友曝光”。各種照片,都是費峻瑋摟著厲貝貝,兩個人神色很親昵。有一張費峻瑋低頭在她耳邊說話,乍一看上去,如同熱吻一般。

電話差點沒被打爆,Vickie應付得很好,可是新聞裏還爆出來厲貝貝是老板的妹妹,又是小費的英文教練。

有人陰陽怪氣地在網上說:“怪不得有公司力捧,還能演江導的新戲,原來是潛規則了老板的妹妹。駙馬果然占便宜,有張帥臉就可以吃軟飯。”

還有人唯恐天下不亂:“同在一個娛樂公司旗下,費峻瑋在新戲裏演男一,汪海隻演男三,這就是公主的力量。誰讓汪海沒本事,沒泡上老板的妹妹。”

說什麼的都有,亂糟糟甚是難聽。文昕一邊安排Vickie發辟謠申明給各大傳媒,一邊打電話給費峻瑋:“你怎麼能讓人拍到那種照片?”

“娛記要偷拍我怎麼知道?”

“我不是在怪你。”文昕耐著性子,“平安夜出去玩是很正常的,你跟厲貝貝一起也是很正常的,可是你過馬路牽她的手,又被人借位拍到這種曖昧的圖,我們解釋起來很麻煩。緋聞不是不可以有,但厲貝貝是老板的妹妹,其他人都會聯想得很難堪。你跟方定奇傳緋聞,誰都不會在乎,誰都會以為是在宣傳新戲;你跟厲貝貝鬧緋聞,連fans都不會站在你這邊。你要我怎麼向所有人解釋?”

他大聲道:“那就不解釋好了!去他媽的!”

文昕怔了一下,還從來沒聽過他罵髒話,他已經掛了電話。Vickie走過來給她看辟謠申明,她打起精神來,斟酌修改了個別字句,說:“發出去吧。”

軒然大波已經形成了,文昕還得去向老板解釋。幸好老板一向寬宏大量,反倒安慰她:“貝貝沒經驗,這事情不能怪小費。”

文昕再三道歉,說:“這是我們工作不周到,其實事先已經跟娛記打過招呼,他們都知道厲小姐是小費的英文教練。但我們沒公開厲小姐的身份,當時也是怕娛記會聯想,結果反而適得其反。”

老板說:“沒事,告訴小費,好好拍戲,我讓貝貝馬上回美國,謠言自然就冷了。”

結果厲貝貝回美國的時候,費峻瑋到機場送她,又被記者拍到,轟轟烈烈再次頭條。這次文昕真的氣得吐血了,跟費峻瑋大吵一架:“你原來是故意的?”

他冷冷地看著她:“我連到機場送朋友的權力都沒有了?”

“有,你什麼權力都有!”文昕隻覺得心力交瘁,一周以來的工作統統白做,動用了幾乎所有的媒體資源把這事冷卻下去,結果他重新燃起一把火。她想到這裏就怒不可遏,“你能不能尊重一下別人的勞動?整組人為了你這緋聞忙得不可開交,結果你還來火上澆油。你是不是真的愛她?真愛她你就向全世界宣布!我給你開記者招待會,現場直播求婚,你願意怎麼樣就怎麼樣!”

“我又沒跟她吻別,你這麼著急上火幹什麼?你們安排緋聞的時候,我從來沒有說個‘不’字,我自己被偷拍到一張照片,你就衝我大吼大叫。我是個人,然後才是藝人,你是我的經紀人,你本來就應該為我處理這些事情。你到底把我當什麼?寵物?高興的時候就哄我一下,不高興就把我一腳踹開?餘文昕,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殘忍!”

文昕呆了呆,隻見他胸膛劇烈起伏,顯然也是怒到了極點:“我受不了你,你這種工作方式我沒辦法接受,你去跟老板說,我要求換經紀人!”

他推開門走出去,將門摔得“砰”一聲巨響。文昕愣在那裏,過了好久才緩過神來。

她獨自在辦公室坐到天黑,Vickie怯怯地來敲門:“文昕,你還不下班?”

“我過會兒走,你先下班吧。”文昕終於活動了一下發僵的手臂。剛才她就這樣一動不動,呆坐了整整幾個小時,連手肘都僵了。Vickie小心地問:“你是不是跟小費吵架了?”

他把門摔得那麼大聲,想必外麵的同事都聽見了吧,她苦笑了一下,問:“老板下班了沒有?”

“不知道,我替你打電話給薑小姐。”

老板的秘書薑小姐說老板還沒走,於是文昕上樓去老板的辦公室,開門見山告訴他:“小費要求換經紀人,您看派誰過來接手,我好安排。”

老板很詫異地看了她一眼,說:“小費向來有點小孩子脾氣,你怎麼也跟他一樣,吵架了?”

“沒有,工作上有點分歧,他覺得我做得不好,我也覺得自己對他不夠耐心。”

老板笑起來:“小費是什麼性格,你還不了解他嗎?他純粹是被你罵急了,所以才頂撞你。這次的事情是他任性,不過你也別太逼急了他,緩一緩,回頭他自己想明白了就好了。”

“我覺得我們不合適再搭檔。”文昕心灰意冷,“我性子太急躁,常常沒有耐心。他現在主動要求,那就換人好了。”

“換誰去帶他?”老板隻覺得好笑,“全公司所有經紀人,你說換誰去帶他?文昕,你從前可不是這樣,你永遠是迎難而上的那一個。他說要換人,那你更得好好幹,讓他覺得離了你就不行,這才是我印象裏的餘文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