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Brave Heart

文昕拿著手機,愣了很久很久,直到電梯“叮”了一聲,才發現自己忘了按樓層,所以一直坐到了頂層。電梯門打開,有人進來,她隻得又重新跟著電梯下去。

這條短信她一直沒有回複。那天晚上她也沒有打電話給梁江。也許是因為感冒未愈,她睡得昏昏沉沉,似乎做了一晚上的亂夢,可是又似乎並沒有夢見任何人或事,隻是睡得不好。第二天上班的時候,就覺得頭疼。

“有記者想去探班。”Vickie告訴她,“我說了江導不喜歡拍攝中受幹擾,我們真的沒有辦法安排,可是他堅持要跟你聊一聊。”

Vickie一直很能幹,看來是真擋不住了,才把這燙手山芋交給她。文昕輕輕吸了口氣,說:“好吧,我來應付。”

對方果然難纏,在電話裏軟磨硬泡,不依不饒,甚至半開玩笑半認真:“你們不讓我去,我可就隨便寫了?”

“不是我們不讓您去。”文昕一直賠著笑,“您也知道江導那脾氣。對我們而言,宣傳當然是多多益善,越多越好,我們怎麼會不樂意您去采訪呢?”

“那你們睜隻眼閉隻眼,當我是工作人員不就得了。”

“您要是進得去現場,我們保證不說您是誰,可是您讓我們帶您進現場,我們就真沒辦法了。不瞞您說,我過去還得提前跟劇組打招呼……”

她說得盡量婉轉客氣,百般解釋,可是對方卻惱羞成怒:“有什麼了不起?把人當賊防!”

“啪”一聲電話就掛斷了,文昕無奈,隻得問Vickie:“這個人以前沒打過交道,到底是什麼來曆,打聽一下。”

“我已經打聽了,以前是做體育新聞的,去年才改行做娛樂新聞,不是很和氣。”

文昕歎了口氣:“九九八十一難,諸天神佛,閻王小鬼,個個都難纏,哪炷香沒燒到都不行,真是累。”見Vickie看著自己,不由問,“怎麼啦?”

“你這兩天真有點不對。”Vickie說,“以前七十二小時連軸轉,也沒聽你說累。”

“病了,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文昕打起精神來,“等這陣子忙完,一定好好歇一歇。”

“這句話你已經講了三年了。”

文昕活動活動自己的手臂:“劇組那邊怎麼樣?”

“就是小費嗓子啞了,又是同期收聲,導演正著急上火。”

“好事多磨,這部片子一定大紅大紫。”

“紅是一定的,就看票房會不會創紀錄。”

“創不創紀錄小費的片酬也漲了20%。”Vickie笑著說,“水漲船高。”

“不知道為什麼,心裏總覺得有點不踏實。”文昕說,“最近咱們風頭這麼勁,有些人該看不慣了。”

“你和Marilyn一樣,總是在最開心的時候,偏偏要想不開心的事。”

“小心駛得萬年船。”文昕說,“好在快放假了,一般放假期間是不會出什麼大問題的。”

因為任何正麵或者負麵的新聞,都容易被湮滅在舉家團圓、舉國歡慶的時候,所以這時候除了春晚,娛樂圈基本很少出其他新聞。一年之中這個時候也難得閑下來,即使嚴厲敬業如江導,遇上春節假期,也給劇組早早放了假。

梁江問文昕:“你還沒有下定決心?”

“什麼?”

“帶我回去見見你的父母?”

文昕仰著頭,天上有一點細碎的星星。北方的晴天,冬夜時天空是湛藍的,像幽深的海。這條輔路特別安靜,偶爾才有車子經過,路兩側全是高大的法國梧桐樹,這個季節葉子落盡,隻餘高高的枝幹,深深地舉向空中。遠處人家一點兩點星星的燈光,像是冰脆冬夜裏的糖霜。

她把肩頭的披肩拉了一下,絲綢的裙子太滑,車裏空調很暖,又剛剛喝過一點紅酒,是薄薄的微醺。梁江微笑說:“很少看到你喝酒。”

“公司年會,就喝了一點。”

“剛剛我問你的問題,你真的不願意回答嗎?”

文昕歎了口氣:“為什麼要逼我?”

“因為我覺得如果這次我不主動一些,我可能就要失去你了。”梁江說,“你是一個很幹脆利落的人,不會與我保持曖昧太久,如果你沒有更進一步的願望,你可能就要轉身離開我了。”

“你這樣的青年才俊,還擔心什麼?”

“如果連愛情都不患得患失,那麼一定不是真愛。”

“我這個人脾氣不太好,工作特別忙,單身久了,有很多很多各種各樣的小毛病。”

“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人,我也不是十全十美。我偶爾也會固執己見,我也工作特別忙,而且我也單身很久了,有很多各種各樣的小毛病。”

文昕笑了笑:“你真的覺得可以嗎?”

“當然,生活中的可能性太多太多,不如珍惜每一個機會。”

也許,是改變自己生活的時候了。

文昕想。

今天在年會上,老板的祝酒詞就是:新的一年,大家都要告別單身。

“尤其是你,文昕,下次年會,可不要再一個人來了。”

當時旁邊的人全在起哄,她上台唱了一首歌才作罷。她本來就五音不全,再加上現場全是同事,大家一拍巴掌她就走調得更厲害,一急又唱錯了詞,替她伴奏的汪海在旁邊笑得連吉他都彈不下去了,最後是小費上台跟她對唱,才幫她解了圍。年會時玩得太瘋,很多人喝醉了。喝了酒她也沒辦法開車,所以梁江說來接她,她就答應了。

第二天還有些工作,她到公司去加班,Vickie十分八卦地問她:“昨天開車來接你的是那個送花的人嗎?”

這次文昕坦然承認:“是啊。”

“看上去挺帥。”

“隔那麼遠你都能看見?”

“看了個大概嘛!”Vickie說,“比小費是差了點,不過也不錯了。”

文昕十分敏感,怔了怔才問:“為什麼拿他跟小費比?”

“全公司最帥就是小費啊!”Vickie說,“當然拿他跟最帥的比,難道拿他跟米大叔比?”

米大叔也是公司藝人,走諧星路線,今年已經五十多歲。文昕笑了一聲:“真要像米大叔,那倒可愛了。”

“他不可愛嗎?”

“去去去,還有點事,做完了好回家。你不是訂了明天的機票,難道打算帶回家去做?”

Vickie吐了吐舌頭,跑到電腦前做事去了。文昕將手頭餘下的幾件事處理完,然後打電話給小千:“小費什麼時候走?”

費峻瑋每年都要回家陪父母過年,今年也不例外。小千告訴她:“還不知道,不過他叫我今天就放假,可以回家了。”

“好,行。”

她和梁江約在機場見麵,因為梁江的工作比她晚一天結束,所以他從辦公室出來,就帶著行李直奔機場與她彙合。

安檢過後,順著長長的電扶梯一路向前,去登機口。

兩側全是大幅的燈箱廣告,新上檔的電影、手機廣告、化妝品、奢侈品……

熟悉的巨幅照片令她微微一怔,想起那次去電影節,小費看到這張照片,還抱怨說拍得不好。

他總是無處不在。

梁江看到她看燈箱廣告,於是說:“這是費峻瑋吧?”

“是啊。”

“都已經放假了,就不要老想著工作。”他伸出手,牽住她的手。

文昕小聲說:“會擋到後麵的人。”

“沒公德的事要偶爾做一次,這樣旁人才會羨慕妒忌。”

他的手很寬大,溫暖幹燥。很多年沒有男人牽過她的手了,感覺總是有點怪怪的。可是他像牽小朋友似的,一路牽著她,找到登機口,選了座椅讓她坐下來,然後問她:“要不要喝水?”

文昕搖搖頭。

他從大衣兜裏變出兩顆巧克力:“來,吃完再上飛機。”

真把她當小朋友了,還給糖吃。

她說:“父母估計不會來接我們,我們得自己打車回去。農莊離市區還有一百多公裏,也許你會住不慣。”

“有沒有炕啊?”

“什麼?”

“我喜歡那種土炕,睡過一次之後覺得真舒服。”

文昕瞪了他一眼:“我們那裏雖然是鄉下,可是也有暖氣的好不好?你想要睡炕,現在也沒有了,早二十年前還差不多。”

“二十年前你還是小朋友。”他拿手比劃了一下,“有這麼高沒有?”

文昕忍不住舉手打他。以前在公眾場合看到情侶打打鬧鬧,總覺得不可思議,現在自己卻自然而然地跟他開玩笑,或許是因為跟他在一起有另一種開心。

因為梁江跟她一起回去,所以她辛苦搶到的特價機票又得改簽,被梁江交給他的秘書一並去辦,結果登機後文昕才發現被換成了頭等艙。

空姐接過她手中的大衣,她對梁江說:“真沒必要這麼腐敗。”

“我們公司有規定,搭飛機一律商務艙以上。”梁江還在跟她開玩笑,“還有,不得住四星級及以下的酒店。”

“你們什麼公司啊……”

“是啊,我也覺得這規定一點也不低碳。不過我們CEO曾經說過,頭等艙如果空著,就更不低碳了。”

在旅程中梁江將她照顧得很好,把他的平板電腦讓給她玩遊戲,所以時間混得很快,一會兒飛機就開始降落了。

梁江帶了兩大箱行李,比她的行李還要多,所以去托運處用小車推出來,簡直像小山一樣蔚為壯觀。文昕終於忍不住問他:“你帶這麼多行李,是不是真的擔心我們那裏隻有土炕可以睡?”

“當然啊,所以我連洗發水都帶上了。”梁江一本正經地說,“還有拖鞋、睡衣、毯子什麼的……我全帶了。”

一出來,文昕卻懵了,因為隻聽見有人大叫一聲:“文昕!”聲音熟悉而親切,她嚇了一跳,然後才笑起來:“媽,你怎麼來了?”

餘爸爸站在旁邊笑:“我們來接你。”

“哪是來接她?”餘媽媽白了他一眼,又轉過臉來對文昕笑,“他人呢?”

梁江早就停下來,放開手推車走過來:“伯父伯母好,我是梁江。”

餘媽媽眉開眼笑:“噯,好!好!快,車子在外麵,文昕,你去推行李。梁江啊,路上辛苦了。”

梁江還是彬彬有禮地答著話,卻仍舊堅持將行李一直推到了停車場,餘爸爸幫著他往車上裝行李箱。文昕看著嶄新的商務車,不由得問:“這車哪兒來的?”

“鳥槍換炮啦!今年羊肉漲得厲害,我跟你爸爸一合計,把麵包車賣了,換了這輛商務車。底盤高,排量大,開進城裏來也方便。”

“我們自己打車回去得了,還來接我們,早上幾點就來了?”

“剛說了不是來接你的,你甭自作多情了。梁江第一次來,我們當然要來接他。現在全是高速公路,一個多小時就到了,比你們在北京上班還要近。你們上班開車,不也動不動就得一個多小時?”

餘媽媽從車座後掏出一個紙袋:“來,梁江嚐嚐!咱們家的風幹羊肉,一點也不膻,可好吃了,我自己醃的,文昕就愛吃這個。”

梁江嚐了一塊,大讚好吃,哄得餘媽媽眉開眼笑:“好吃多吃點,回家咱們再吃新鮮的。今天殺一頭羊,烤給你們吃。”

等到了家裏,打開行李,文昕才知道原來梁江帶的兩大箱行李,其中一半全是給她父母的禮物。除了給她父母都買了羊絨圍巾、帽子、手套,還給餘媽媽買了護膚品、香水,給餘爸爸買了高麗參,還有兩瓶紅酒。另外小半箱的巧克力,是預備過年的時候,給來走親戚的小孩子們吃的。梁江說:“怕要送給鄰居們,所以多買了幾盒。”

餘媽媽一邊嗔怪他花錢,一邊忍不住笑逐顏開。文昕實在忍不住了,說:“你也太周到了。”

“我們學法律的,導師一直要求我們邏輯思維嚴密,滴水不漏,一定要想得周到……”

餘媽媽笑著說:“周到好,周到好。”

文昕覺得沒治了。

她帶梁江參觀農莊。說是農莊,其實還有廠房,是個小小的加工廠,做真空包裝的冷凍羊肉,銷給火鍋店,銷量還算不錯。餘家是一幢三層樓,因為前兩年剛剛重新裝修過,所以看上去跟城裏的房子也沒什麼區別。

“我十幾歲的時候,家裏修的這幢樓。因為這幢房子還借過錢呢,那時候我爸爸壓力可大了,說要是還不上,就連累媽媽一輩子了。”

梁江輕輕地說:“胼手胝足,相濡以沫。”

“我爸爸是村裏的第一個大學生,考上大學那年,村裏還專門包場放電影呢。大家都以為他畢業以後會留在城裏,沒想到後來分配的時候,發回原籍。我媽媽是他大學的同班同學,她是上海人,和爸爸一起在北京念大學,相識相戀。他回原籍的時候,媽媽毅然跟著他一起來了,她哪怕不留在北京,也完全可以回上海。外公外婆很生氣,可是等到我出生後,終於原諒了媽媽。”

“父母對子女的愛,是無限包容的。”

“可是爸爸總覺得委屈了媽媽。原來爸爸媽媽都在鎮上的中學教書,那個時候教師的工資不能按時發放,家裏的錢永遠不夠用,後來爸爸就辭職了,去養羊。人家都笑他,說他一個大學生,又是老師,居然去放羊。可是媽媽很支持他,陪著他一起,就搭了一個窩棚,在羊圈旁邊睡,因為那時候總有人來偷羊。我小時候還跟著他們住了兩年的羊圈,現在我們家的位置,就是當年的窩棚。後來借錢蓋房子,錢還沒有還清,又借錢辦廠……現在日子總算是越過越好了,我媽就成天想著把我給嫁出去。”

“伯母的這個心願很容易達成,我現在就向你求婚,可以嗎?”

“不可以!”

“為什麼啊?”

“我一點也不了解你。”餘文昕說,“雖然把你帶回來了,不過一半是因為父母的壓力,一半是因為你的壓力,這種情況你即使向我求婚,我也不可能馬上答應你。”

他一臉很傷心的表情:“你怎麼能這樣說呢,我給你壓力了嗎?”

“一點點啦。”

“好吧,那你先了解了解我。”梁江說,“你講了你父母的故事,我也從我的家庭講起好了。我父母的故事很平淡,他們原來是同事,後來相戀結婚,生了我哥哥和我,哥哥已經移民了,現在我父母都退休了,住在墨爾本。我哥哥很優秀,從小我就覺得很煩惱,有這樣一個哥哥,好像自己永遠被他的光環籠罩著。尤其後來哥哥回國開公司,事業做到很大,他也很忙,一直希望我去幫他,但是我不願意,於是大家一直僵持到現在。後來哥哥結婚又離婚,事業很成功,感情卻一塌糊塗,父母於是將所有的希望都放在我身上,希望我娶一位溫柔賢惠的太太,在家裏相夫教子。不過我可不這麼想,結婚是應該娶自己愛的人,而不是說,你或你的家庭有一個什麼需要,然後你按這個需要去找愛人。那樣一定不是真愛,生活也一定會很痛苦。”

文昕是獨生女,所以興味盎然:“有兄弟手足是什麼感覺?”

“很奇怪啊。好比我和哥哥,從小幾乎每天都打架,到現在還時不時吵架,可是你知道他在血緣上和你最親近,真正有問題的時候,他會第一時間保護你、幫助你,而你呢,也會支持他、幫助他。”

他們一邊散步,一邊說話,不知不覺,已經繞著農莊走了一圈。天色漸漸黑下來,遠處有閃爍的燈光,看得出是一條公路。四麵都是曠野,風聲嗚咽,吹得他的圍巾都斜飛起來。文昕幫他係好圍巾,說:“這裏風可大了,咱們回去吧。”

“好。”他就勢牽住她的手,兩個人一起走回去。正好餘媽媽拿著手電打算來找他們,看著他們手牽著手回來,更覺得開心:“正打算去叫你們呢,要吃晚飯了,快去洗手。”

全羊宴,餘爸爸親自下廚,烤羊肉、燉羊肉,還有一個火鍋涮羊肉。梁江吃得一頭汗,文昕也吃撐著了:“哎呀,老爸,你的手藝是越來越好了。”

“灌你爸迷魂湯也沒有用。”餘爸爸說,“你哪怕在北京買了房子,我和你媽也不會跟你去北京的。”

“爸,你真的想多了,我知道你不愛去北京,我就是喜歡吃你做的羊肉。”

“那每年多回來幾趟。知道你工作忙,工作忙也不能不回家。”

文昕心虛地笑:“是,是!”

一頓飯吃了差不多兩個多鍾頭,飯後又看電視吃水果消食。餘媽媽已經將房間收拾好了,文昕的房間在二樓,給梁江安排的房間就在文昕對麵。

“你們在路上折騰了一天,也累了,今天早點睡,明天還有客人要來。”

梁江緊張地跟文昕咬耳朵:“明天有什麼客人?”

“我也不知道。”文昕確實困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說。”

餘家用的是太陽能熱水器,文昕怕梁江用不慣,所以特意帶他進浴室,指點冷熱水龍頭。雖然是自家的房子,可是畢竟是好幾年前蓋的樓房,設計並不合理,浴室特別狹小,後來重新裝修的時候又做了幹濕分區,放了一個浴缸,裏麵就餘了一點點位置,兩個人站在浴室裏,連身都轉不過來。

文昕一轉身就被梁江抱住了,他的吻凶猛而激烈,她的後腦勺抵在牆上的瓷磚上,冰涼的瓷磚,讓她渾渾噩噩。他將她抱得太緊,仿佛硬要將她嵌進自己與牆之間似的,她覺得自己胸腔裏的空氣都被擠出來了,大腦缺氧,全身發僵。

沒一會兒他就放開她,他的氣息還噴在她的鬢旁,他低聲問:“怎麼了?”

“沒什麼。”她小聲說。他以為她是害羞,所以低頭又親吻她,流連地吻著她的嘴角:“嫁給我,好不好?”

她沒有出聲。

他抱怨:“你哪怕說你要考慮考慮,也讓我覺得有點安慰啊。”

她終於被他逗得笑起來:“好,我考慮考慮。”

在家裏睡得格外好,她起床的時候,太陽已經出來老高了。梁江陪餘爸爸出去跑步回來,正在門口換拖鞋。文昕看著梁江脫下的鞋,覺得挺意外:“你還帶了跑鞋?”

“周到嘛!”梁江笑著,露出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我其實是擔心路不好走,所以帶了一雙跑鞋。沒想到伯父有早起跑步的習慣,我起床看到他正要去跑步,就自告奮勇陪他去了。伯父真厲害,三千米,我幾乎都跟不上。”

沉默寡言的餘爸爸這時才笑了笑:“小梁不錯,雖然沒跑習慣,但一直能跟著我。現在的年輕人,像他這樣有體力、有耐性的不多了。”

梁江說:“其實我在家偶爾也會在跑步機上跑一會兒,但是在這裏,早晨出去跑步,空氣真好,而且田裏的莊稼都已經收割了,有一點霜凍,太陽出來化成露水,很漂亮的景致。”

餘爸爸連連點頭,說:“有心,處處都有好風景。”

餘爸爸走開後,文昕才說:“你真會哄我爸爸高興。”

“哄你高興太難了,所以我隻好走親人路線,先哄你爸媽高興了。”

文昕怔了一下,由衷地說:“謝謝,不過我爸爸和媽媽真的很喜歡你。”

“伯父伯母那是因為疼你,看在你的麵子上,所以才對我好。”梁江說,“這個分寸我還是知道的,愛屋及烏,其實我是房子上的那隻烏鴉。”

“有你這麼帥的烏鴉嗎?”

“是啊,有我這麼帥的烏鴉嗎?房子啊房子,你要再不愛烏鴉,帥烏鴉可要搬到別處去了。”

說說笑笑,已經聽到門廳裏一片喧嘩聲,有人大聲問:“文昕的男朋友在哪裏?快快讓我們看看!”

文昕與梁江麵麵相覷。

湧進來一大群客人,全是農莊周圍的鄰居,有大人有孩子,十分熱鬧。餘媽媽出來招呼,文昕連忙去倒茶,連梁江都被指使著去拿果盤瓜子。

一堆人在客廳裏支了四五張桌子打麻將,一邊打牌,一邊還不忘盤問梁江。從他是做什麼工作的一直問到他在北京的房子在哪裏,文昕隻怕梁江生氣,幸好他太極功夫了得,一直笑著跟人說話,不願意答的問題全都繞得滴水不漏。文昕大感欣慰,跟梁江悄聲道:“要是我帶的藝人都像你這樣就好了,應付記者一定沒問題。”

“我是律師,就是靠一張嘴吃飯的,這是專業素質。”他還有心情跟她開玩笑,“要不我辦個培訓班,給你們公司的藝人講一講怎麼樣答記者問?”

“其實大家也是出於關心,因為這裏住的鄰居都是十幾二十年的老鄰居,看著我長大的,所以難免來家裏關心關心,湊湊熱鬧。”

“我明白。”

中午有三十多人在這裏吃飯,餘爸爸下廚,文昕幫他切菜,而梁江自告奮勇,選了最沒有技術含量的洗菜。雖然是這樣,幾大盆菜洗完,他的手也凍僵了。文昕心細,上樓拿了個暖手袋下來給他:“行了,你去看會兒電視,休息一下吧。”

“我從來沒洗過這麼多菜。”他看著堆成一盆的胡蘿卜,還覺得餘勇可嘉似的,“怎麼樣,洗得還不錯吧?”

文昕笑著沒說話。

“把手捂一捂,不然要生凍瘡。”餘爸爸飛快地切著胡蘿卜絲,頭也沒抬地叮囑他。

中午吃飯的時候就更熱鬧了,支起三張桌子,小孩子們跑來跑去,大人們頻頻舉杯。這裏喝酒的規矩特別複雜,即使能說會道如同梁江,在四麵楚歌的情形下,亦被灌得酩酊大醉。客人一走梁江就倒在沙發上,睡到黃昏時分才醒。

餘媽媽笑眯眯地遞給他一杯蜂蜜水:“小梁啊,你別見怪,本地的風俗,毛腳女婿上門,是一定要讓他喝醉的,不然就是不滿意這個女婿。他們啊,是太喜歡你,才把你給灌成這樣。”

梁江有點不好意思似的,喝了那杯蜂蜜水,就說:“我上樓去洗個澡。”

“好,好,洗完澡人會舒服點,過會兒下來吃飯。文昕,你也上去,浴室裏地磚滑,他喝了酒,別讓他摔著。”

文昕看他醉得那麼厲害,也真怕他摔著,所以跟著上了樓。他在浴室裏衝澡,她就在外麵玩手機遊戲。水聲“嘩嘩”響,他大約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所以隔著門跟她說話。

“今天中午喝的是什麼酒?太厲害了,我喝了兩杯就不行了。”

“是我們鄰居自己釀的苞米酒,他們家開糟坊的,就是酒廠,自己釀的酒,決無摻假,度數也純。我們經常用這個酒鍋,吃涮羊肉。”

“我的天!我說怎麼跟酒精似的,喝得喉嚨裏都火辣辣的,太厲害了。”

“你要是有興趣,幾時我帶你去參觀他們家的糟坊,你還沒見過酒是怎麼樣釀出來的吧?”

“中國的沒見過,外國的見過。我去法國的時候,看過幹邑區的酒莊,見過他們釀葡萄酒。不過中國的白酒,真的沒有看過。”

水聲停了,他“嘩”一聲拉開門出來。文昕猝不及防,隻見他裸著上身,腰裏圍著浴巾,頭發還在滴水。

“洗好了。”

“呃……”文昕臉都紅了,“那我下去了。”

“等一下!”他還有點醉意似的,“我有樣東西給你看!”

“你別拉著我啊!”文昕更窘了,“你快去穿衣服吧!待會兒著涼了。”

“穿了衣服就看不到了!”他一手抓著她,一手就去解浴巾,文昕又急又窘,眼看他解開浴巾,忍不住大叫:“你幹嗎?!”

他驕傲得像隻小公雞:“看到沒有?腹肌!六塊哦!”

文昕的手本來已經捂在了臉上,他硬把她的手拉下來:“看看嘛!我練了很久才練出來的,健身房的教練都誇過我!”

文昕從指縫裏看,果然是六塊腹肌,也幸好他還穿了內褲,不由得鬆了口氣。饒是如此,她仍舊麵紅耳赤,放下手說:“好了好了,六塊腹肌,我看到了,你快去穿衣服,別著涼了。”

“我可以吻你嗎?”他喃喃地問,“你臉紅得像番茄,好可愛……”

“會著涼!”

他終於還是吻了她,親密的,細膩的,深入的一個吻,像是糖霜一般,幾乎令人融化。這個吻如此深入而纏綿,讓她幾乎沒有思考的餘地。幸好樓梯上傳來腳步聲,不然她不知道還會發生什麼事。她小聲說:“是我媽!”

他飛快地放開她,溜進房間穿衣服去了。上樓來的果然是餘媽媽,是來叫他們下去吃飯的。

“小梁呢?”

“換衣服去了。”文昕還有點心虛似的,像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餘媽媽笑眯眯地說:“好,等他換完衣服,你跟他一起下來吃飯。”

“哦。”

“乖女兒,你領子濕了,也去換件衣服吧。”

文昕大窘,一定是剛剛梁江吻她的時候,頭發上的水蹭在了她的衣領上。羊絨衫裏麵穿的是一件真絲襯衣,一濕特別明顯。

餘媽媽偷笑著下樓去了,她也回房間換了件衣服,出來的時候梁江已經穿好衣服出來了,見到她十分不解:“你怎麼換衣服了?”

“還問!”她在他胳膊上捏了一把。

第二天他們去鎮上姑媽家吃飯。文昕順便去鎮上超市買了些酸奶,帶給姑媽家的小侄子,意外地遇見了她的小學同學,現在是超市的老板娘。

“別給錢了,拿去喝得了。”

“那怎麼行?”文昕堅持要給,“這也是你花錢進的貨。”

“哎呀,自己家的生意,兩條酸奶還管老同學要錢,那也太摳門了!再說你一年才回來一次,我想請你吃飯,你還沒時間呢。你來是看得起咱們,拿去喝,再要給錢我翻臉了啊!”

話說到這分上,隻得作罷。文昕於是站在那裏陪她聊了一會兒天,她十分羨慕地問:“聽說你當經紀人,都是跟大明星們待在一塊兒,對了,你有他們的照片嗎?給我看看!”

“行!沒問題!”文昕爽快地掏出手機,調出費峻瑋最新的寫真集,其中幾張她存在手機裏了,翻出來給她看,“喏,帥吧!會演戲,唱歌也很好聽!”

“這個我知道,叫小費!費峻瑋!我看過他演的電視劇!”

“對。”她換了一張照片,“這個叫汪海,你一定也看過他的電視。”

“哎呀!汪海!我最喜歡他了!他演大俠來著!嘿嘿,還有一個現代劇,他演一個壞蛋,可帥了!我是他的影迷!”

“那回頭我幫你拿一張他的簽名照片。其實汪海人可好了,對影迷特別和氣。”

“好啊好啊!謝謝你啦,文昕。”

兩個人邊說邊笑,她突然想起來:“咦,對了,這個小費,前天我看店,有個人從出租車上下來,來問路,長得特別像他。我還心想,喲,這個人好帥,以前沒見過。你是當經紀人的,說不定可以挖掘挖掘,包裝成大明星!”

文昕怔了一下,問:“像小費?”

“是啊,個頭高高的,穿的衣服也洋氣,真帥!戴帽子,戴口罩,圍圍巾,還戴了墨鏡。大冬天的,誰戴太陽鏡啊?我就多看了他兩眼,可能他也覺得戴眼鏡招搖,就把眼鏡取下來跟我說話,我覺得那眼睛看著真像小費。不過當然不是他,大明星怎麼會跑到我們鎮上來?”

“哦……”不知道為什麼,文昕心裏突然有些慌,跟她又隨便說了幾句話,就告辭出去了。

梁江本來在街邊等她,她忽然有些心神不寧,說:“我要打個電話。”梁江點點頭,接過她手中的酸奶。她匆匆走到一邊去,撥電話給費峻瑋。

他的手機久久沒人接,她正要掛斷,突然聽到熟悉的聲音:“你好。”

“是我。”

“我知道。”他聲音低沉,仿佛沒睡醒似的,“有什麼事?”

“你在哪裏?”

他頓了一下,說:“家裏。怎麼了?”

她微微鬆了口氣似的,問:“在做什麼?”

“睡覺……昨天……玩得太晚,所以現在還在睡覺。”

“好,那你睡吧。”她說,“沒什麼事,我就是打個電話給你,看看你還好嗎。”

“那你還好嗎?”

她怔了一下,說:“我還好,挺好的。”

“嗯。”他大約是困了,有點心不在焉似的,“那我掛了,再見。”

“再見。”

她把電話放回包裏,走上前去挽住梁江的手:“走吧。”

姑媽家也很熱鬧,姑媽的兩個女兒都已經結婚了,都嫁在鎮上不遠,所以回家來吃團年飯。再加上文昕父母和文昕、梁江,也是一大屋子人。廚房裏有表姐幫忙,文昕插不了手,被姑媽擋回來:“你啊,陪小梁坐坐,要是無聊,去樓上玩玩電腦,可以上網的。”

“有網線啊?”

“哎!現在誰家沒網啊?別小瞧了咱們鎮上!”

文昕於是笑著拉梁江上樓去。姑媽家房子寬敞,專門有一間房放電腦。文昕怕梁江無聊,於是一邊開機一邊問他:“你要不要玩遊戲?”

“不用。”

“那我上網看一眼娛樂新聞。”文昕說,“兩天沒看了,也不知道有什麼事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