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畢業後光咲才發現,高中裏的帥哥美女都是很局限性的。竹西有一點市郊結合的漂亮,五官精致,但皮膚偏黃,幹幹瘦瘦,不大氣不水靈。在路邊排擋朗聲點一盤燒烤,能引得很多目光左右流連;化一個半仙半鬼的煙熏妝,也能在夜店撐撐場炫花許多人的眼。但真要在鎂光燈下、電視上,成為國民美女,是有點差距的。即便是在日常生活中,十六歲時是青春無敵朝氣逼人,二十歲開始就難以掩飾易老的缺陷。
到了大學二年級,光咲再向人介紹竹西“是我們高中的校花”,就已經有不少不買賬的嗆道:“校花就長這樣啊?是笑話吧!”
曾霆就更不必提了,原本臉也算不上標致,隻是身形瘦高,又有點文靜,班裏的女生們就善良地將他歸進“帥”的範疇。殊不知文靜是少年的特權,年紀長了再這樣不上台麵,就顯得有些畏縮和消極,一個人好像沒了骨架去支撐精氣,連背都略略佝了。走在人群裏,變成最不起眼的一位。
當初繞在他前後冒星星眼的女生們都有點疏遠他,唯一不變的是光咲。一方麵,光咲對熟識的人都懷有無邊的寬容,另一方麵,她的思維定勢異常堅不可摧。從小學時代那因文靜而顯得早熟的圓臉小男孩開始,曾霆在她的記憶裏就紮下了不凡的根。後來再落魄到怎樣,她也還保有當初的印象。
就這樣,竹西和曾霆就是光咲心目中無法搖撼的“公主王子”典型,就應該“永遠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成為“愛情”一詞的最佳代言人。
雖然光咲從初中起就喜歡曾霆,但她認定了自己隻配在一旁巴巴地看著,多餘的想法絕不能有。
那時她天真地認為,愛情不是應該能戰勝一切嗎?
高中生竹西每天過了零點還要給她發短信傾訴,對影響閨蜜的睡眠毫無自覺,言辭裏滿是抱怨,在光咲聽來卻盡是甜蜜。
“這回可不是騙你。那家夥實在越來越差勁了。”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竹西已經不稱呼曾霆的姓名,轉而“那家夥”“那家夥”地叫起來。
“他也是沒辦法吧。妹妹畢竟是親人,身體不好,又比他小,從小就養成習慣寵著讓著的。”
短信立刻回過來:“得了神經病就得去治,圈在家裏才是養虎為患。”
光咲雖然一直知道曾霆家有個親生妹妹,但並不太打交道,聽說曾宓生著病,性格又很古怪,去他家玩的時候,偶爾能看見她垮著臉從客廳匆匆穿過,一副趕人走的模樣。想起那場麵,她有點同情竹西。
曾宓也確實過分。在得知哥哥在高中交了女友之後,竟跑到學校BBS上冒充竹西前男友大罵竹西,什麼不堪入目的話都被她用盡了。竹西和網管有點交情,讓幫忙查查IP,IP看不出什麼端倪,最多隻能精確到是本區的地址,但注冊用的郵箱,用戶名竟是zengmi。讓曾霆確認是否是曾宓,男生一眼就認出的確是自己妹妹的郵箱地址,臉上掛不住,卻還強撐著說“她一個小孩子鬧著玩,你跟她計較幹嗎”。
“她也是中學生了,還小孩子?小孩子能使出這麼陰損的壞招嗎?”男生大事化小的態度激怒了竹西。
最終,始作俑者曾宓倒沒什麼,怨氣全被記在他哥哥賬上。這讓光咲又替曾霆感到委屈,忘了做和事佬隻能更加激怒竹西。
對付竹西的脾氣,隻能幫著她罵,等她氣順了自然也就氣消,自己就能覺出自己的不妥。但在勸和竹西曾霆這件事上,光咲顯然不得要領了。
她久久地盯著閃爍的光標,手機屏幕亮了滅,滅了又亮。實在憋不出一句關於曾霆的壞話。
非常非常不明白。
原本如此相愛的兩個人,為什麼會因為家庭小事而產生隔閡?
小說、偶像劇、少女漫畫中,他們總會憑著愛情所向披靡。
但不久以後,光咲就清醒過來,認識到了自己所生活的這個現實世界。
[五]
爺爺臨終前提起母親早年的善事,讓光咲有點想念母親。晚上一個人在房裏輾轉反側,就想到另一個人——於耀。父母離婚那天的巧遇並沒有從此讓兩人打得火熱成為知己。男女生興趣愛好差異太大,話不對路,很快就回歸到淡淡的關係,在班裏不太說話,被挑去參加年級裏的活動時看見了反而要相視一笑。
曾霆和於耀同寢室,和竹西交往時,光咲還能經由竹西聽到一些與於耀有關的故事。莘高是一所私立學校,可單從於耀穿的用的看起來,他也算同班同學中家境最好的之一。
按照曾霆竹西那傳得半走樣的說法,於耀的父親曾是老國企的領導,趕上開放大潮下海經商,賺了不小的一筆,是最早富起來的那一批,有眼界的人總是有眼界,年紀雖大,腦子卻比年輕人還靈光,之後什麼行業賺錢他就做什麼,次次都趕上趟,終成富豪。
光咲對這傳說是抱著點疑心的,因為從於耀身上看不出半點他父親的靈光。他和班裏那些一下課就圍在講台上電腦前打遊戲的男生沒什麼兩樣。功課很一般,文科老墊底,再加上足球籃球都玩得出色,短跑在學校數一數二,所以很不幸,給人一種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印象。
光咲和他一組,女生坐第四排,男生坐最後一排,平時看不見彼此。
同組第三排的竹西不太有女生的矜持,也不太懂得給人留麵子,傳作業本時常把於耀的私自扣下,偷偷帶回寢室,晚上夜聊時把那前言不搭後語的作文念給全寢室聽,幾個女生都笑得前仰後合。
光咲也忍不住跟著笑,但笑過之後還有點負罪感,好像揭了人家的短,心裏過意不去。在教室裏,尤其是室友們在場的情況下,見到於耀總有點躲。混在人堆裏說笑時,隻要於耀出現了,她就突然放不開。
久而久之,這份不自然被人察覺了,誤解起來,提起於耀就非得扯上紀光咲,繼而自娛自樂地以班級為單位哄笑。他們任憑當事人們怎麼阻止怎麼解釋也要哄出聲勢,真的假的不重要,笑夠了鬧夠了就平靜了。
可是,光咲靜不下來,世界上最靜不下來的就是女生心裏被撥響的弦音。
以前毫無交集的一個人,現在與自己有了關聯,雖然這關聯總是置人於窘境。以前覺得不起眼的一個人,現在曝光率激增,雖然每次被推到話題中心都不那麼讓人愉快。
不愉快也能讓一個本不帶感情色彩的名字變得格外生動,也能讓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產生特別的留意。這留意與戀慕沒有絲毫關係,但卻使於耀能被籠統地歸進光咲“熟人”的範疇裏,一旦進了這個範疇,就理所應當地享受起了特殊待遇。
晚上睡不著想聊天時,光咲不會去打擾竹西和葉妙,女生間的友情有點微妙,也有點脆弱,一個不小心顯得厚此薄彼都有可能掀起軒然大波。
這時候想起於耀,還有個原因,就是他在第一時間分享過自己的感傷。其他人所獲得的情報都是隔夜飯,當一件事被說了一遍又一遍就會失去情感的屬性變得麻木不仁,講述者都漠然了,傾聽者哪能體會到哀愁?
光咲拿不準他是否已經入睡,無論睡了還是沒睡卻懶得搭理,一條傾訴短信有去無回晾在那裏,都會叫人難堪。所以她不能開門見山平鋪直敘,必須得耍小心眼。她的開場白有一點公事公辦,有一點高高掛起,把一件有求於人的事變得像別人反過來巴結而她隻是不好拒絕。
“你好,請問你是誰?我手機裏有你的號卻沒注明聯係人姓名。”兩句話明裏暗裏都想表明一種態度——你是我心裏特別的人,但又是可有可無的人。
於耀是沒有心機的,肯定半點潛台詞都沒讀懂,“有號”就是“有號”,“沒姓名”就是“沒姓名”,為什麼“有號”卻“沒姓名”?他不會動這種腦筋,否則也就不會以光速回道“我是於耀”。
男生回短信的速度讓光咲很高興,可內容卻讓女生傻了。短信交流最怕斬釘截鐵的陳述句,一個句號加在末尾,把什麼都能了結。哪怕再在後麵跟一句明知故問的確認“你是紀光咲嗎”,也比這留有餘地。
光咲沒了再次主動搭訕的勇氣,覺得對方比她更公事公辦,吃了大虧,就把手機關了聲音丟在一旁的床頭櫃上,用被子蒙頭一罩,有種天地都與她無關的賭氣。過了半晌,在被子裏悶得慌又探出頭來,這時候才看見天花板上有一塊閃爍的綠光。
她摸過手機點開收件箱。
於耀這不能算不按常理出牌,他是壓根連有常理存在也不知道。晚上十一點多了,把發短信來的女生逮個正著:“我到你家樓下了,你把古文翻譯拿下來借我抄一抄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