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霆把錢給了妹妹,又飛速跑到自己家樓下按對講機,讓阿姨轉告母親,自己被紀光咲家留下吃午飯。接著他再折返回紀光咲家,走進電梯,突然想到剛才謊言好像穿幫了,明明先說了是媽媽派自己來送餃子,之後又說父母都不在家。他本來就跑出了一身汗,此刻衣服黏在背上,成了冷汗。

其實隻有說謊的人自己過分緊張,光咲和她母親都沒聽出前後矛盾。曾霆一頓飯吃得戰戰兢兢,根本沒有必要。

曾霆的母親一聽說紀家留兒子吃飯,特別高興,便認定了曾霆和紀光咲是好朋友。而紀媽媽看見女兒把儲蓄罐整個端出去借錢給曾霆,也覺得他們大概是好朋友。於是,經過這件事,所有人就都認為他們是好朋友了。

隻有曾霆一直覺得,不知道自己與光咲的所謂“友誼”從何談起。

[四]

曾霆同樣覺得和於耀成為死黨這件事無憑無據,僅僅由於兩家的父親是故友,莫名其妙就多出這麼一個死黨。曾霆可是真心不把他當死黨的,從來也不,他隻覺得於耀很蠢,再沒有別的詞能夠代替“蠢”這個字眼去精準地形容於耀了。

高二時,班級排練話劇《北京人》選段,一開始曾霆出演同名的劇中人曾霆,於耀算是班裏的活躍分子,出演曾霆的父親曾文清。但排練了幾天後,同學們都感到很不協調,一致建議曾霆和於耀調換角色。

是的,曾霆和於耀簡直就像是父子,兩個人的關係中曾霆永遠說一不二,於耀呢?也就甘心俯首聽命。

於耀平時遇上什麼需要運用到決策力的難題都會跑去向曾霆谘詢,而曾霆說什麼他都會照做。

唯獨一件事於耀從未找曾霆商量,那就是與紀光咲的交往。如果他找曾霆商量過,曾霆一定會反對。在曾霆心目中,於耀絕對配不上光咲。

小學初中時的光咲是很少有笑容的,與同齡人相比,她確實內斂沉默一點,在老師們看來她這樣難能可貴地得體穩重,不擔任班長實在太可惜了。於是光咲又比同齡人多了些幹練,做事井井有條從不出差錯。這樣的班長處理起班級事務,讓同班同學心服口服,但回歸日常後就顯得多少有點令人敬而遠之了。

但曾霆始終認為,唯一在智商與情商上能與自己匹配的女生就是紀光咲。這份感情並不能簡單地用“喜歡”去描述,太輕佻,遠遠不夠分量。

排演話劇時,光咲演曾思懿,外在的能幹潑辣被她演繹得淋漓盡致,除她之外沒有別的女生能夠勝任。從這件事得出結論,曾霆更加肯定,自己將來一定能取代於耀,與光咲“舉案齊眉”。

[五]

“哥……”化著烏七八糟、髒兮兮的煙熏妝的曾宓一邊啃著蘋果一邊朝男生攤開掌心。最近她把頭發染成了鵝黃色,可惜她皮膚並不白皙,看起來比發色更黃,有點像受了虐待。而且她似乎是用了一種醬紫色的唇膏,曾霆不理解這屬於什麼類別的潮流,配合著蘋果的存在,宛如中了劇毒。

灰姑娘與白雪公主結合體曾宓被他打量得不耐煩了,又大聲吼一遍:“哥!叫你借我一千塊錢,聽見沒有啊!”

曾霆回過神:“你怎麼又要錢了?不是上個禮拜才給過你嗎?”

“我要去聽演唱會。”

“差多少錢?”

“一千。”

曾霆啞了兩秒:“……怎麼這麼貴?總共多少錢啊?”

“一千四。上回你給我買麵膜的錢還剩四百。”

曾霆尋思著什麼歌星的演唱會票價居然這麼貴,放下手中的作業走向了父母的房間。曾宓上初中以後一直采用這種間接方式與母親交流,她明知道向曾霆要錢就等於向母親要錢,因為曾霆身為一個高中生又沒有經濟來源,歸根結底還是要問母親要。但是,她就是不願意直接去跟母親說話。

另一方麵,雖然母親無比厭惡曾宓,但她不想讓自家孩子因在外缺錢而給自己丟臉,由於這種奇怪的理由,她每次都會有求必應掏出錢來。

曾霆從種種跡象斷定,這家的女人都有精神病。

精神病是有遺傳的,他甚至也為此去查閱過醫學書籍。

她們倆還不僅僅是精神病的問題,似乎智商也很低,幾乎每天都不動腦筋想事,除了吃喝拉撒之外隻會花錢,從為人處世的生硬態度看來,情商也都高不到哪兒去。

我怎麼會出身於這樣的家庭?曾霆百思不得其解,一想到自己也繼承了母親的基因,他倒寧可自己是撿來的。當他得知光咲是紀家領養的女兒時,心理感覺就更加微妙了。

因為曾宓無論從生理還是心理而言都有病,所以曾霆一般不想與她廢話,像對待智障兒童那樣善良地包容她。

曾宓在網上攻擊竹西,曾霆也一如既往對她睜隻眼閉隻眼,沒想到竟然引起竹西那樣激烈的反應。老實說,曾霆很失望。

最初和竹西交往不僅因為她是光咲的閨蜜,還因為她身上有點男子氣概,不拖泥帶水,很理智,很果斷。曾霆倒沒覺得她真有同學們一直吹捧的那麼美,她唯一讓曾霆覺得美麗動人的時刻就是運動會400米比賽衝刺時,但這也不能算是仰慕,隻不過曾霆偏喜歡有運動特長的人一點。最初是竹西還是自己先告白的呢?曾霆已經記不清了,他隻記得竹西一開始就是以活躍又主動的姿態出現在自己麵前的,所以應該是竹西率先告白的,不過即使是曾霆,他與竹西交往也絕不是為了戀愛,而是為了確定班級地位。

在普遍的認知中,能與班花交往的人,應該就算是最優秀的男生吧。

可惜沒過多久,竹西的暴怒就讓曾霆原本對她少得可憐的好感消失殆盡了,班花這種東西,長期持有又不會升值,已經交往過的話就沒有更多的利用價值了。曾霆心裏這樣想,但他絕對不會率先提出分手。在他看似消極的沉默戰術對抗下,竹西很快就沉不住氣了,這也讓曾霆非常滿意。

雖然經過一番折騰,讓不少人見識了他那瘋子般的親妹妹,但代價不算大,他依然是眾人心目中的陽光男孩,經常麵帶恬靜的笑容,至少他自覺如此。

[六]

晚上十一點半,曾霆正準備收起作業去洗漱,電話鈴突然響了,他起身去接聽。過了一會兒,父親從書房下樓來,穿著拖鞋在狹窄的複式樓梯三分之二處停住。

“你妹妹還沒回來嗎?”父親問。

曾霆掛了電話。

“剛才她朋友打電話來說她在演唱會現場和別人發生口角,還打了起來,受了點傷,已經去過醫院了。”

父親蹙眉,一副厭惡的表情:“哪家醫院?”

“這個……不清楚,因為她朋友說,隻是一點輕傷,簡單包紮了一下,現在已經離開醫院,正在回家的路上。”

“打電話來的是男的女的?”

“欸?”曾霆沒想到父親怎麼會突然問出這麼個問題,沒反應過來。

“我問你打電話來的是男是女。”父親又加重語氣重複一遍,讓人非回答不可。

“是男的。”

曾霆聽見父親從鼻子裏哼出一聲。

“聽說你今天又幫她問你媽要了一千塊錢?”

現在不是關心錢的時候吧?

曾霆舔了舔嘴唇:“唔,因為她說票價要一千四。”

“真沒用,出去玩還要倒貼男人。以後不準給她了。”

男生沉默了。

父親的猜測絕對沒錯。當曾宓說票價要一千四的時候,曾霆就懷疑過她朋友的票錢也是她出的。如果是男朋友的話,那不是倒貼是什麼?不過,父親雖然憤憤不平,不希望自己女兒的交往對象是個身無分文的男人,但他也應該考慮考慮自己女兒是什麼貨色。曾霆倒覺得,她能找個因為貧窮而遷就她古怪脾氣的男人是她的福氣。

與父親的交談結束後,曾霆回到自己的房間。直到曾宓到家,他一直站在窗口前看著樓下。

曾宓的男友隻送她到單元門口,所以父親沒看見,曾霆倒是從窗戶潦草地望了一眼,感覺不像是男友——準確地說,很難相信曾宓找了個這樣的中年老男人交往。通電話時曾霆還沒有聽出端倪,他大概比父親小不了兩歲,竟然穿著迷彩t恤和軍綠中褲、沙灘鞋,再加上寸頭、啤酒肚、身材五短三粗,曾霆受到的衝擊用“跌破眼鏡”也不足以形容。

曾宓進門後,父親還頗為期待地向門外張望了兩眼。女生對父兄兩人的目光感到不耐煩,她不能對父親做什麼,隻能拿一向受她欺負的哥哥撒氣,一把將他從玄關處推開,似乎並不想做出任何解釋就直接進自己房間。

父親喊住她問:“頭傷得嚴重嗎?腦震蕩了嗎?”

從外觀上看,頭部受的傷其實沒有胳膊拉的口子長,但還是讓人不得不擔心有可能造成內傷。

“沒有!”曾宓的吼聲特別大,嚇了曾霆一跳。仿佛在她的理解裏,父親問話的初衷是希望她腦震蕩。

曾霆注意到其實那不算頭部受傷,傷口位置偏低,是臉部受傷。曾宓為了手臂上的疤痕有多瘋狂他也見識過,一想到將來她臉上有可能留疤就心裏發怵。

父親沒再自討沒趣地表現出關懷,曾宓轉身回她自己的房間,臨走前還狠狠剜了曾霆一眼。

[七]

曾宓的性格從小就有點陰鬱,但並不像現在這樣暴躁。有一次家族聚會時,母親與妯娌們坐在一起起喝茶聊天,有個嬸嬸特別愛炫耀,一個勁地誇自己女兒怎麼懂事聽話,母親打從心底瞧不起這些親戚不想和她們太多廢話,所以提到曾宓時謙虛地說自己女兒沒什麼特長,脾氣還有點古怪。誰知被女生聽見,當了真,當場開始發難,摔門而去。如果當時母親展現出家長的嚴厲,立刻喝止她,也許就不會有以後的轉變。可是母親隻是逃避現實扭開了頭,對她的行徑視為不見,片刻後甚至淡定自若地重新加入婦人們的閑聊。曾宓從此以後知道了得寸進尺的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