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導心往下一沉,歎了口氣。她知道這下查不出什麼了,很可能是小偷怕敗露心虛,隨手就近扔進了於耀書包裏。課間的教室總是亂糟糟的,沒有人會留意誰往誰書包裏塞了些什麼,再追究下去,肯定隻能得到一大堆懷疑加猜測加臆想的“目擊證詞”。沒有直接證據,也就沒那麼容易追查了,隻好作罷。她收起錢,讓紀光咲去辦公室把英語老師喊回來上課。這場風波就算結束了。

班導自始自終沒想過這從一開始就是針對於耀的栽贓陷害。

沒有成功偷到毒藥也好,沒有打消葉妙的懷疑也好,都不如這次來得失落。曾霆大意了,之前隻一味地注重挑於耀不在現場時下手,但竟然忘了去確認他是否在現場出現過。

[四]

最近諸事不順,曾宓已經恢複健康去學校上學了。殺人計劃已然擱淺,曾霆冷靜下來開始重新反思,決定徹底放棄殺人。

他這時才想到,雖然不一定會進監獄,但隻要他殺了人,自己的人生也就跟著毀了。如果要逃避法律責任就必須裝病,這樣人人都會知道他“患有精神病”,很難說不會從此戴著有色眼鏡看他,要知道殺過人的精神病在大眾心目中都是惡魔般的存在,即使不厭惡,也至少會敬而遠之。

為了那兩個腦子有病的女人搭上自己的人生,太不值得。曾霆能想到的自己唯一的出路就是熬過高中,一考上大學就離開家。

現在曾宓每天還是像往常一樣對他惡言惡語,動輒吼聲直上雲霄。早晨離開家前,兩人在門口換鞋。曾宓沒穿校服,而是穿著一件紫色的包臀連衣裙,腿上是黑絲襪,背了一個LV的單肩大包,因為沒有拉鏈,被曾霆瞄了一眼,裏麵隻有兩本書。這副行頭太不像學生,倒是有點像去逛夜店的小太妹。不過即使是小太妹,白天穿成這樣也顯得很奇怪吧。

曾霆雖然多看了兩眼,但沒對此做任何評論,隻唯唯諾諾地跟在她身後,關門,下樓。

同小區的鄰居們看見了可能怎麼想呢?他們背地裏又會怎樣議論呢?從這個家門走出去的兩個女人,一個永遠貌美光鮮像是馬上要去走紅毯,一個永遠把自己弄得妖魔鬼怪不知“得體”二字怎麼寫。這小區裏的人大部分都在政府工作,正統得很,曾霆家絕對算是異類。

經過隔壁那一棟樓時,曾霆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光咲家的窗。

也許曾經有一天,紀光咲從窗口向下張望,正好看見奇裝異服的曾宓經過。那時候她一定會與閨蜜竹西統一戰線,認為偏袒這樣一個不良少女妹妹的曾霆太沒有原則。想到紀光咲有可能對自己印象打折,曾霆的心情突然低落下去。

如果女生們討論自己時葉妙再插上一嘴,曾霆敢肯定她不會替自己說好話。葉妙嘴上是答應了對生日禮物的事保密,實際上難保不會在閨蜜們麵前炫耀,甚至有可能故作困擾地向於耀抱怨,以此來抬高自己的身價。

曾霆估計錯了。葉妙並沒有大肆炫耀,但大家還是幾乎都知道了。本地新聞播出的當天晚上,曾霆就看見了那條“買高檔冰淇淋導致冰箱爆炸”的新聞,他的腦子瞬間麻痹。表麵上看起來新聞匿去了當事人的詳細住址和姓名,可是熟悉葉妙家庭情況的人稍作推斷就能得出結論。她家不像是舍得吃那種名牌冰淇淋的,紀光咲、竹西她們一定會追問,曾霆想不出什麼理由會讓葉妙替自己保密。

在第二天去學校之前,曾霆已經想好了對策。他不會矢口否認蛋糕是自己送的,要利落地坦然承認——用一種玩世不恭的態度,其實這樣反而會讓人開始懷疑“事情沒那麼簡單”、“一定有什麼內情”、“也許曾霆是出於別的什麼目的送禮給葉妙”。他們之所以會疑惑,是因為他們潛意識裏就不相信,非要說曾霆和葉妙有什麼關係,他們也寧可相信是葉妙勢利巴結曾霆。曾霆可不想讓她拖低了自己的行情。所以越不爭辯,越坦然,越是好對策。

他沒想到,第一個來向自己求證的人是紀光咲。準確地說,她的初衷並不是求證。

中午吃飯時,光咲眼尖看見曾霆,從很遠的地方端著餐盤穿過人群擠到他身邊坐下。

“昨天晚上的新聞看了嗎?那個吃冰淇淋蛋糕剩下幹冰放在冰箱造成爆炸的新聞,應該是葉妙家。不過昨天竹西打電話給我,猜那個蛋糕肯定是你送的,因為和你之前送她的那個是同一個牌子。太搞笑了吧?世界上買這個牌子蛋糕的就隻有曾霆一個人嗎?竹西真單純。”光咲大喇喇地笑起來。

“雖然不是隻有我一個人,可是竹西的預感沒錯,是我送的啊。”曾霆順勢說出了自己早已計劃好的台詞。

[五]

曾霆既然已經放棄了殺人計劃,就沒必要再顧及葉妙的想法,如果沒有殺人這件事的後續發生,就算被目擊在實驗樓附近亂轉又有什麼文章可做?曾霆沒必要和葉妙扯上關係,事後連看都不再看她,即使在走廊上遠遠看見她迎麵走來,也會伺機拐彎避開,仿佛葉妙突然患上了即將不治身亡的傳染病。這現狀在葉妙看來一定覺得比當初看到他在實驗樓準備撬開窗戶更加奇怪,曾霆決定完全不理會她的想法,反正如果在大多數人麵前表現良好,隨她怎麼發表看法也不會有人讚同。

他一點也沒覺察到自己對葉妙的無視,與母親對曾宓的無視有相似的性質。對於自己無力控製的人,他們隻能采取逃避的對策。他從沒有意識到,自己與母親的軟弱和消極是一脈相承的。他甚至都沒能發現母親的消極。

上大學後有一次,曾霆和光咲為了小事發生爭執,光咲認為曾霆在自己說話時總不接話,形不成交談,是一種不尊重人的表現。

曾霆說:“我本來就是這樣。吃飯的時候,走路的時候,我都想要好好休息,你說話是你的自由,我發呆是我的自由。這有什麼可指責的?我父母在家時除了生活必需的對話,也很少交流,可是他們都過了半輩子,不也很幸福嗎?”

“你認為你媽媽很幸福?”光咲冷笑道,“世界上哪有家庭幸福的女人會一天到晚想著往外跑?說白了,不就是因為在家待著太壓抑無趣才會撇下家人獨自出去尋找樂趣嗎?說得好聽點是旅遊,說得不好聽就是流浪。”

曾霆瞪大眼睛望著女生啞然失語。

他從小到大一直認為母親過得無憂無慮,因為智商低,所以沒有煩心事,隻知道花錢享樂。做兒子的從沒考慮過,母親隻是一個消極的、可悲的人。

曾霆唯一比母親強的地方在於,他並不會永遠順著曾宓。

仿佛知道了殺人計劃已取消似的,接下去的一周,曾宓有些變本加厲歇斯底裏的發展趨勢。放學後曾霆先到家,曾宓忘了帶鑰匙,到家後也不按門鈴,就猛捶門。曾霆已經以最快的速度去給她開門了,卻還是遭來她劈頭蓋臉的痛罵。

“你老年癡呆啦?開個門這麼慢!這點破事都做不來真是廢物!”

曾霆起初懶得跟她較勁,嘟噥了一句就轉身準備回房。

誰知曾宓還要追著他吵架:“你剛才說什麼?你再說一遍!別以為我沒聽見!你有種再說一遍。”

曾霆終於忍無可忍,停下腳步。

電視裏的專題節目說,家暴都是由於縱容造成的。如果一個人在對方開始撒潑觸及底限的第一次就予以強硬的反擊,肆無忌憚的反複撒潑局麵將不會延續,也就不會衍生為長期家暴。

顯然,被他一貫認定的“智障”、“腦殘”、“精神病人”罵成是“廢物”,已經嚴重超過了曾霆的底限。他大聲地一字一頓地重複了一遍:“我比你找的那個肥豬相的老流氓強一萬倍。”

曾宓起先是沒聽見的,否則此刻不會因為這句話太過勁爆而目瞪口呆。

她記得自己明明把男友藏得很好,沒有讓家人見過。

為什麼曾霆會突然提到他?而且“肥豬相的老流氓”雖是惡毒攻擊,但第一次見他的人很難不產生這樣的聯想,曾宓已經差不多習慣了。

這男友是曾宓的軟肋。她居然第一次忘了虛張聲勢地吼叫,也找不到反駁的說辭。隻是愣在原處,直到曾霆進了他自己的房間也沒做出任何反應。

自這時起,曾宓的心中才真正起了惡意。

[六]

栽贓於耀偷錢未遂之後,曾霆曾無數次在紀光咲麵前構陷於耀。那些陰損到骨頭縫裏的壞話被他用盡了。他處心積慮,隻希望日積月累的失望能讓紀光咲終有一天徹底對於耀絕望。

可是沒過多久——在曾霆認為他們倆還處於熱戀階段的時候——光咲就和於耀毫無征兆地突然分手了。

分手的理由誰也不清楚。曾霆扮演知心朋友的角色想從於耀口中撬得內幕,於耀卻三緘其口不漏任何風聲。

最後曾霆隻能自以為是地認定,肯定是自己的挑撥離間起了作用。

曾霆沒有對立刻追到紀光咲抱有期望,主要是因為紀光咲和於耀分手的原因撲朔迷離,如果馬上和紀光咲開始交往,很可能會讓外人猜測自己在他們倆的關係中扮演了第三者的角色,對於一個男生來說,這犯了不講義氣的大忌。

他依舊在她身邊扮演著青梅竹馬的好朋友,沒有進一步發展的跡象。紀光咲好像也沒什麼戒心,也許是因為不久前曾霆給葉妙送蛋糕的事情,讓他看起來對光咲毫無多餘的想法,反而讓光咲安心。

期末考試期間,曾霆開始打聽陽明中學的補習班信息,得知他們學校禁止補課之後又轉而四處打聽他們學校的名師接不接“私活”。然後在紀光咲麵前有意無意地多次提及。

“這英語老師雖然不是高考命題組的,但聽說高考命題組有兩個老師都是他的學生。”

“欸——?那不是很厲害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