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話

[一]

曾霆向光咲告白成功的當天,傍晚一進家門,就看見父親繃著臉麵無表情地獨自坐在沙發裏看電視。男生尋思他今天怎麼回來得這麼早,主動向他打了聲招呼:“爸,我回來了。”

“你到哪裏去了?”父親的聲音幾乎不帶溫度。

曾霆情不自禁有點支吾:“我……不是補課去了嗎?”

“補課隻補半天吧?”

“嗯。中午在外麵吃了飯,下午就去圖書館找書,順便在自習室看了會兒書,不知不覺就晚了。”

父親把臉轉向他,目光異常犀利:“你是和紀光咲一起去別墅了吧!”

男生嚇得臉色鐵青。他不知道是曾宓惡人先告狀背後偷偷打了小報告,此時他唯一能想到的解釋就是父親在別墅安裝了監控探頭。

“你是不是和紀光咲在談戀愛?”

考慮到監控探頭的存在,男生不得不懷疑有錄音的可能性。他不敢繼續撒謊,隻能點點頭。

父親歎了口氣,沉默了近一分鍾。

男生垂首站在一旁,感到書包的肩帶勒得太緊,有點喘不過氣。客廳裏隻剩下時鍾的秒針移動的聲音。

雖然身為高中生,一般的父母得知兒女在學校把精力花在戀愛上都不會高興,但曾霆所在的這所私立高中並沒有那麼重視學業,這學校的學生要麼打算隨便取得一個讓父母麵子上過得去的大學文憑然後進入家族企業,要麼打算由父母出資去國外留學,隻有極少一部分尖子生是學校從外地招來拉高升學率的,他們才肩負著考上清華北大的使命。他進入這所高中讀書的第一天起,父母應該就已經放棄在學業上做出要求了。

更何況,父母不是一直希望和紀光咲家攀上關係嗎?父親的事業還得仰仗紀光咲的父親扶持。與其整天送手工餃子搞點小恩小惠,還不如一勞永逸地讓曾霆與紀光咲交往。

父親應該不會反對吧。

事情的發展卻有點出乎曾霆意料。

父親抬起頭用不容反駁的語氣說道:“你立刻跟紀光咲分手。立刻!”

“可是……”男生愣住了。他的腦中飛速旋轉著各種可能性,半晌後他得出了自己的結論,他得在父親麵前扮演成熟懂事的兒子,所以用一種近似成年人談判的口吻說道:“我懂了,因為紀光咲是領養的對嗎?”

因為是領養的,所以紀家的父母未必會把她當自己人,也許隻把她當個包袱……沒錯。如今紀光咲的父母已經離婚,她父親如果想再婚,自然會覺得紀光咲是個累贅,巴不得她離自己越遠越好。她父母與她的關係親疏勢必會影響將來兩家人的關係親疏。在曾霆的理解中,這應該就是父親反對自己和紀光咲交往的原因。

不知為何,在那個瞬間,曾霆反而從父親的眼裏看見了一絲躲閃。

父親大概是認為以這種市儈的理由阻礙他的選擇心有愧疚吧。其實完全不必。曾霆覺得將來父親一定會讓自己接手他的事業,他早有覺悟為此付出代價,甚至可以說,任何代價與此相比都不值一提。

“總之,你就聽我的,去跟紀光咲分手。”父親好像有點疲倦了,不願再多說。

“知道了。”曾霆沒有反抗,也看不出不滿。

可以和紀光咲分手,但不是現在。曾霆此刻還沉浸在被光咲接受告白的喜悅和興奮中,他至少在分手之前要讓於耀也分享這種喜悅和興奮。

於耀正處於注意不到外界變化的狀態,曾霆決定暫時不去理他。主動告訴他自己在和紀光咲交往的消息既缺乏戲劇性又顯得沾沾自喜不太成熟。

[二]

就在曾霆認為“一切盡在掌控”的時候,出現了一件不大不小、讓紀光咲有點尷尬的突發事件。周四下午的聲樂課後,幾個教室的學生拿著書本從藝術樓魚貫而出,很快造成樓梯轉彎處擁堵,最頂樓的班級自然被擠在樓上暫時無法動彈。等著隊伍慢慢移動時,不知誰最先發現叫出了聲:“欸?你們看對麵四樓窗戶上寫的字!”

對麵的那幢教學樓原本是老高三樓,最近那屆高三畢業後就一直閑置著,學校似乎想進行一番整修,使它變成新多媒體樓。暫時閑置的情況下,衛生狀況也不如其他教學樓。每個教室、每層走廊的窗戶上都早已擠滿了灰。雖然一樓樓梯入口處上了鎖,但那把小鎖從來難不倒學生們。他們總有辦法偷偷溜進廢樓去進行一番探險。

朝向藝術樓的所有窗戶上都寫滿了字,但大多是一些沒什麼意義的名字和口號。隻有此刻被同學指出的位置上出現的名字才是重點。積灰的窗玻璃上清晰地寫著“於耀”兩個字,在字的周圍還被圈出愛心的形狀。

要留下這樣的字跡其實並不簡單,這不是誰因為碰巧出現在窗邊就隨手寫下的。

窗戶的積灰麵朝外,如果要在外麵寫字,必須費勁地把手伸到窗外,甚至有些男生還會冒險爬上窗台,側坐在上麵把半個身子伸出去。

班級裏好些同學會意地發出“哦——”的哄鬧聲。

“是不是光咲寫的啊?”

“什麼時候跑那邊去寫的啊?”

班裏還沒有多少人知道光咲已經和於耀分手。

曾霆注意到,當事人於耀完全放棄了在人群中尋找光咲的努力,他隻對麵前幾個分外起勁的哥們做了個“噓”的動作,臉上還掛著一絲抱歉的微笑。可是光咲卻沒那麼坦然大方。

被人群隔在幾米開外的女生臉紅到耳根。

應該不是她做的。曾霆在心中暗暗下了個判斷。

雖然不是她做的,可是女孩子終究臉皮太薄,被同學哄鬧了幾聲就禁不住臉紅了。還真是簡單。曾霆垂下眼瞼搖了搖頭。

這時他忽然鬼使神差想起了葉妙。

葉妙不是喜歡於耀嗎?在這種情況下,她會是什麼表情呢?

最初,曾霆隻是單純出於好奇而抬起頭,用目光去搜尋葉妙,可是這一眼卻讓他悟出了別樣的東西。

葉妙咬著下嘴唇,盯著被所有視線聚焦的紀光咲,神色算不上多麼友好,夾雜著憤怒,更多的是委屈,她的眼睛裏藏了淚水在打轉。想說未說的分明是,明明是我鼓起勇氣做出的告白舉措,為什麼偏被算在別人頭上?

事情發展到這個程度,才稍稍有了點意思。

[三]

當初假裝追求葉妙時沒用上的資訊,這次終於能派上用場了。曾霆認為如果想將來說些什麼話對葉妙產生影響——就像對光咲產生影響那樣,首先應該先和她混熟,取得她的信任。

葉妙對星座非常感興趣,不管是跟誰,隻要一談起這個話題就能滔滔不絕。

“我的一個朋友最近有點不順利,不知道星盤上看起來有什麼解釋?”

“你朋友什麼星座的?”葉妙果然上鉤。

“天秤座。”

女生微怔,繼而笑起來:“該不會是於耀吧?”

曾霆聳了聳肩未置可否。

葉妙隻當他默認是於耀沒再追究,低頭看看自己的記事本,煞有介事地說:“日水停留在天秤的12宮,又對衝海王。人際關係方麵口舌多,學業方麵成績起伏比較大,必須注意自己犯迷糊。海王讓人頭昏。”也許是見曾霆可疑,她還特地追問了一句,“你們男生也會信星座麼?”

“怎麼會不信呢?”曾霆拿出了他最擅長的微笑。

“那你是什麼座?你要看看運勢嗎?”

“我看不看倒無所謂,我最近可沒有不順利。”

“星座又不是專門化解不順利的。”葉妙被他那副明明不懂又煞有介事的表情逗笑了。

不知道為什麼,在葉妙的認知裏,相信星座的都是善良的人,於是之前認為各方麵都很怪異的曾霆看起來也沒那麼討厭了。

曾霆看待問題的方式又過分複雜,他覺得葉妙先前總是刀槍不入,如今突然變成樂於助人的神棍、還特別關心自己的星座肯定事出有因。難道因為對於耀死心想移情別戀?

這時候可不行!

對於耀死心的葉妙對曾霆而言也不會有利用價值。

曾霆處心積慮地謀劃著,沒有注意到此時光咲的目光正落在自己和葉妙的身上。

光咲有點驚訝,曾霆怎麼會和葉妙談笑風生,他可是一貫都不太喜歡葉妙——或者說有些瞧不起葉妙的。從神情來看兩人顯然不是在討論學業。光咲沒法把這一幕不放在心上,看過就忘。

放學回家前她旁敲側擊地向曾霆打聽:“之前和葉妙在聊什麼呢,那麼開心?”

“我麼?”曾霆被問得很訝異,“我看上去開心?”

“唔……好像在商量特別有意思的事情似的。”

“是葉妙在跟我說星座。”

“欸?你信星座?”光咲覺得葉妙談星座一點也不奇怪,可曾霆整個人都和星座兩個字格格不入似的。

“挺有意思的啊,你不覺的嗎?我感覺葉妙說得挺準哦。”

曾霆的語氣尤其誇張,讓光咲感覺太過反常。女生不由得懷疑他這麼反常隻是想掩飾兩人真正在討論的話題——絕不是星座。光咲打了半天腹稿剛想再問什麼,男生突然轉過頭冒出一句:“那我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