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書跟進來,轉身後看見躲在門背後的光咲,擦了擦頭上的汗,衝女生做了個“別做聲”的手勢,幫她關上了辦公室的門。

女生有點好奇,又打開一條門縫偷看走廊。隻見曾霆的父親搬去了椅子坐在隔壁辦公室門外,用開玩笑的語氣對秘書說:“你不用管我啦,我就在這裏等他回來。你去忙你的吧。”雖然聽起來是玩笑語氣,但表情和話語相加有些死皮賴臉的意味。光咲以前以為兩家關係還不錯,不知父親為什麼要躲曾霆的父親,而曾霆的父親又怎麼會淪落到這樣“死皮賴臉”的境地。

她忙著找出手機撥打父親的電話,可是關機。

也許真的在開會?

可是曾霆的父親一直守在這裏,如果父親不出現,自己中午怎麼經過走廊去食堂吃飯呢?

光咲把門悄悄反鎖了,由於沒有了椅子,隻能撐著桌子站在辦公室裏發呆。大約過了四十分鍾,終於聽見走廊裏有說話聲,她再次透過門縫向外看,曾霆的父親正對秘書說:“等他回來,你讓他給我打個電話吧。”

秘書回答:“我真沒騙你,他今天去北京開會,估計要十幾天才能回來呢。”

曾霆的父親搖了搖頭,歎口氣,沒再來還椅子,徑自往反方向離開了。

光咲這才鬆了口氣。秘書見他走遠了,把椅子搬進來,對光咲說道:“你收拾收拾吧,你爸爸讓我帶你去食堂吃飯。”

“我爸在嗎?”

“嗯。你爸不想見他。這人有點難纏。”

光咲驚訝得說不出話,她原以為自己和曾霆兩家關係不錯,兩位父親是“朋友”關係,可現在看來完全不對勁。不知這樣的變故會不會影響自己和曾霆的友情——不對,如今自己已經和曾霆在交往了。

在食堂小餐廳見到父親後,光咲想打聽點細節,可父親也沒詳說,隻囑咐道:“如果曾叔叔晚上來家裏找我,你也說我不在,就說去北京開會了。”

看來不是自己多慮,父親是刻意在躲避曾叔叔了。

光咲有點憂心。

[八]

晚上曾叔叔果然上門來找父親,光咲按父親的囑咐打發走了他。回到自己房間,光咲忍不住給母親發短信:“媽媽,你好嗎?”

母親很快回過來:“很好啊。今天刮台風學校停課了吧?一個人在家待了一整天嗎?”

“沒有。爸爸帶我去單位做功課了。媽媽,我今天看見曾霆的爸爸來單位找我爸,爸爸躲起來沒見他,晚上他還來家裏了,我爸還是沒見。他們怎麼了?”

短信過去,光咲生怕媽媽用一句“小孩子別操心大人的事”把自己打發了,又追加一句:“爸爸讓我騙他說自己去北京開會,要十幾天才能回來。”

意思是:你看,爸爸讓我騙人了,你不能說這事和我沒有關係吧?

過了好一會兒,母親直接打來了電話:“小光啊,你就按你爸爸教你的說。曾霆他爸爸人品不太好,喜歡拉大旗作虎皮,還喜歡捏人家小辮子。你爸爸和他保持距離是明智的。”

這話說了像沒說嘛。光咲再追問,母親也不細說了,隻是很籠統地重複一個意思。

曾霆他爸怎麼人品不好了?沒人來給自己解釋,光咲這時的感覺無法言喻,說曾霆他爸人品不好,就像說曾霆人品不好一樣,而說曾霆人品不好,又像說自己人品不好一樣。

找不到答案,讓人難以釋懷。

也許光咲剛知道的這件事,曾霆早就知道了,而此後四五年間光咲一直容忍著曾霆是由於一個錯誤的想法。

她天真地以為,曾霆一直真心喜歡自己,對自己冷淡隻是由於來自家庭的壓力。

[九]

父親氣衝衝地回到家,連晚飯都沒吃,直接摔門進了房間。曾霆往嘴裏扒拉飯粒的動作停住了,抬頭看了看母親和曾宓,那兩人卻像完全沒注意到父親的存在似的繼續夾著菜吃著飯。

男生卻開始坐立難安,猶豫了好一會兒,放下剩了小半碗飯的碗,起身回自己房間。

沒想到父親馬上跟了進來,氣勢洶洶地問:“你和紀光咲分手了?”

原以為父親是因為生意不順利才不高興,但生意不順的時候怎麼會突然追問這檔子事?

男生有點措手不及,嚇得一個激靈,很果斷地撒謊道:“嗯,已經分手了。”

即便撒謊也沒有讓父親滿意,他的表情在某一個瞬間幾乎要演變成暴怒,但還是及時收住,轉過身重重地關上了房門,再沒有進來過。

恐慌過後,曾霆感到委屈極了,為什麼無論自己照做還是撒謊,無論自己和紀光咲分手還是交往,都無法讓父親滿意?

這一刻他不想別的,隻覺得身邊一定要有什麼人比自己更不幸才能緩解自己的不幸。而除了於耀他也一時想不到別人。

[十]

事實果然如曾霆所料,葉妙沒有放棄對於耀的喜歡,前一次公開告白失敗,沒過兩天她就吸取教訓卷土重來。如果不是葉妙紅著臉把信封塞進於耀手中的一幕恰巧被曾霆看見,後續也不會變得那麼有趣。

看葉妙的神情就知道了,那封信是情書。

午休時間,於耀照例和一群哥們兒在操場上打籃球,曾霆卻借機回到了教室。葉妙在座位上寫作業,周圍沒有人,可能起妨礙作用的光咲和竹西也不在,實在是天賜良機。

曾霆慢吞吞地踱到葉妙麵前,用壓低的聲音說:“聽說你給人遞情書了?”

葉妙從書本上方抬起頭來,起初眼神有點茫然,等她反應過來,臉瞬間紅到耳根,開口時故作鎮定,卻掩飾不了聲音的顫抖:“你在說什麼啊?”

“給於耀寫了封情書,不是嗎?”男生臉上浮現出夾帶嘲笑的同情。

“你怎麼知道?”女生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儼然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話了。

“是啊,這件事不是應該隻有於耀和你兩人知道嗎?我們是怎麼知道的,你說呢?”

葉妙僵在原處,無言以對。

看來以她的智商還不能自己推理得出答案,曾霆長籲一口氣:“我不是想嘲笑,可是以後嘲笑你的人可能會大有人在。連於耀本人也在背地裏嘲笑你呢。”

“你胡說。他不會的。”

“他不會?那剛才在寢室是誰把情書讀給全體室友聽,惹來大家哈哈大笑的?”

“不可能。”

“對不起,其實我很同情你,可是現在你在大家心裏儼然是個瘋女人啊。”

淚水在眼眶裏打轉的葉妙硬撐著低聲嗬斥他:“你走開,別在這兒惺惺作態。我不信你,這件事和你無關,我不想看見你。”

嘴上說不信,其實明明已經相信了。曾霆心滿意足地踱步離開。

說得文藝一點,應該“因愛生恨”吧?被自己喜歡的人在眾人麵前狠狠地羞辱、取笑,換了是誰不會心生恨意呢?曾霆隻期望葉妙在報複於耀時能拿出一個女生最大的魄力。

可是,觀察了葉妙一下午,她除了情緒略煩躁以外沒有其他反常表現,讓曾霆十分失望。看來不再煽煽風點點火,葉妙很可能就這麼獨自難過下去而沒有作為了。

下午放課後正好輪到於耀值日,曾霆比他先回到寢室收拾東西回家,趁於耀不在,曾霆偷偷用鐵絲挑開他的抽屜,信已經被拆開看過,但也就隨意地攤在抽屜裏,曾霆甚至不用取出來,直接拉開抽屜就看見了。在男生眼裏,女生的一往情深成了犯花癡。曾霆內心充滿鄙夷地用手機迅速拍照,將情書的主要部分保存下來。

吃過晚飯,曾霆把告白的其中幾句摘抄出來,故意在末尾加上嘲諷性的問號,發到早已知曉的葉妙的手機號上。

發完短信後的半小時內,曾霆掌心都冒著汗,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激動。他忽然想起葉妙還有主頁,與其焦慮地等到周一觀察結果,不如先上去看看情況。在電腦前平息了一下情緒,打開瀏覽器,在收藏夾中點擊葉妙的主頁。

看見最後一條狀態時,男生嗤笑了起來。

“秘密從產生的瞬間開始就是期待被人發現的,但是被人發現後就不能再稱為秘密了,被發現後的“秘密”有點任人宰割的淒涼……任人宰割?”男生好像很滿意這個描述,喃喃地重複一遍,笑得更深了一點。

接下去的事,就是葉妙一個多星期沒有出現在學校,而出現在學校的第一天就和於耀爭執起來。

曾霆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但是利用葉妙讓於耀過得不順利使他的心情愉悅了不少,而這愉悅對他而言是異常珍貴的,在有著這樣的父母妹妹的家庭中生存,曾霆已經很久沒有開懷笑過了。

上大學時由於光咲的關係還不止一次見到葉妙,曾霆後來才知道葉妙手腕上的傷痕與自己有關,那時,曾霆已經完全淡忘了告白事件有關的細節。

曾霆從沒想過自己的幾句話能造成如此嚴重的後果,不能說沒有愧疚,但更占主導的想法是,他從此認定了葉妙是他所認識的人中最脆弱不堪一擊的。如果給他機會讓他選擇傷害哪一個人,他一定會選最弱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