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咲擠出一絲無力的微笑。她很想安慰對方,但這種話題中沒有自己的立場,過去的數年中,她無數次想和於耀重新在一起,現在她有機會說服於耀和葉妙分手,卻還是遲疑。

這時候手機突然響了,光咲把那當做救命稻草般接起來,聽了幾句後神情卻逐漸趨於恐慌。

“怎麼了?”於耀待她掛斷電話後才問。

“鄰居阿姨打來的,說我媽媽一個人在家暈倒,被送往醫院了。”

“哪個醫院?我送你去。”

拜突發事件所賜,光咲沒能和於耀談起對當年分手的後悔。

[四]

“所以啊,我會一直催著你早點結婚。成家以後就能有個人相互照應,不至於像我這樣孤零零一個人,死在家裏也沒人知道。”

光咲舀湯的手滯了一下,停頓兩秒後又舀上一勺喂進母親嘴裏。

“呐,媽媽,你為什麼不和爸爸複婚?”

醫院沒有發病號服,母親穿了一件寬大的藍色罩衫,把自己襯得消瘦蒼白。

“我不知道,小光。愛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樣。人非常難遇到和自己適合的人,一開始我以為,我遇到你爸爸是很幸運的一件事。可是他讓我心寒了那麼多年,我不知道該怎樣重新麵對他。”

“我覺得爸爸是很在乎你的。”

“我希望你幸福,不要受我的負麵影響。但不是你爸爸表現得很在乎我就真的在乎我,你隻看見了表麵現象。我不是一個矯情的人,但我以前經常在家裏以淚洗麵,我不快樂,那時候你在我身邊,你都看在眼裏。”

“那些年我們的日子很難過,我還記得。可是現在爸爸變了,你搬了出去,爸爸的改變你一點都不知道。他是個善良的人,他變得謹小慎微,生怕再失去我,失去家人。這些你一點也不知道。”

“小光,人是沒那麼容易改變的,他的脾氣,他的稟性,永遠都在那裏,從很早以前他就分清了人生的主次——什麼是重要的,什麼是可以忽略的,他已經做了決定,哪怕失去那些可以忽略的東西之後他會感到惋惜,也不代表他會打從心底改變最初的選擇。”

光咲放下手中的保溫桶,歎了一口氣。

過了半晌,她才再次抬起頭看向母親:“媽媽,我不想幹涉你的人生,不想你再做決定時因考慮到我而改變初衷。但我經常在想,如果我一直在你身邊長大,會比現在過得幸福很多。你說得對,人是沒那麼容易改變的。沒有人告訴過我這些。”

從很早以前,曾霆就做了決定,雖然光咲不知道他是為什麼、基於什麼,但他確實早已經做了決定。無論自己再怎麼對他掏肺掏心,也無法改變一個人。

而光咲其實也早就做了決定。

[五]

事情的發展遠遠背離了曾霆的想象。

月末的時候,他終於接到了光咲的電話。

“見個麵吧。我想跟你說點事情。”

男生認為一切都還盡在掌控,嘴角露出一抹微笑,按照他以往一貫的做法,他再一次和光咲打起了太極:“現在嗎?不好意思啊,我媽剛到我家來了,我現在走不開,總不好把她一個人丟在這裏去找你吧?”

“我就在你家樓下,你給我五分鍾,我說完要說的話,分完手就走,從此以後你再也用不著去找我了。”

分手?

男生愣了兩秒:“你剛才說什麼?”

“請你下來吧。”女生沒回答她。

這和曾霆的預計完全不一樣,為什麼拖了五六年,紀光咲一直苦苦硬撐著,事到如今態度卻來了個180度大轉彎?之前自己明明打電話給葉妙“報備”了,難道葉妙沒有采取任何手段去阻止於耀回到紀光咲身邊?雖說這是曾霆一直以來想要的結果,不過他實在難以抑製好奇心。

像葉妙、紀光咲這類市儈的女生,曾霆特別喜歡聽她們的美夢破碎的聲音。對自己不該奢望的財富想入非非,自以為魅力無敵能夠深深吸引住男生,她們心中也沒有愛情,戀人在她們眼裏就是獵物。

沒錯,父親說過,當你像我這樣擁有財富和權力,就會發現周圍人看你的目光變了,充滿餓狼般的貪婪,看著你,就像看一塊肥肉。

曾霆是不會讓這種膚淺的女孩得逞的,他一定要在她們誤以為已經勝券在握的最後關頭狠狠擊碎她們的美夢,用行動告訴她們——你們遠遠高估了自己容貌的價值,沒有人為你們傾倒,沒有人被你們吸引。

他沒有料到光咲最後還是選擇了主動了結這段關係,不過他還是決定不放過最後致命一擊的機會。

他遲疑片刻,用懶懶的無情的聲音說道:“好吧,你上來。我家沒有人。”

所謂“令人絕望”,就不能讓紀光咲再抱有任何幻想。

他明白無誤地攤開最後的底牌——我家沒有人,我之前在欺騙你,啊,是的,我隻是在躲著你,不想見你罷了。

可是打開門後,站在家門口的光咲神色看起來那麼平靜,仿佛未能領悟男生的攤牌。這讓曾霆又多少有點亂了陣腳。

他側身將她讓進門,打算好好傾聽她決定分手的起因。

光咲卻一點進門的意思都沒有,像根木樁被定在門外似的一動不動,淡淡地說道:“我就不進去了。不管家裏有你媽你妹還是你新女友都和我沒有關係,我隻想耽誤你幾分鍾時間把話說明白。從前無論你對我態度多差勁,我一向是小心伺候著,從不提分手,是因為重視你,也是因為對你有愧。我和於耀當年之所以分手是因為家庭的緣故,其實我從沒有放下過和他的感情。我也曾想長久地、平淡地、認真地和你交往下去,畢竟,不是世界上所有人都有幸和最愛的人共度一生,說不定你是最適合我的。但這麼多年過去,你怎樣踐踏我的感情你我都清楚。不如好聚好散吧,你我都解脫。”

曾霆怔怔地倚著鞋櫃站著,因腦子裏所有的猜測被顛覆而目瞪口呆。

這麼多年,他一直以為紀光咲毫無自尊地賴著自己,是為了錢。

他從未想過,光咲是因為心裏藏著另一個人,內心有愧才對自己百般遷就。

於耀麼?

多可笑啊!他哪一點比得上我?

不不,這太荒唐了。怎麼可能?一定有別的原因。要知道,女人總是口是心非的,紀光咲現在嘴上這麼說,實際上肯定另有隱情。葉妙做了什麼?葉妙不可能什麼都不做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於耀回到光咲身邊。

曾霆一邊心裏想著馬上和於耀、葉妙分別聯係以了解情況,一邊裝出戀戀不舍的表情說:“既然你已經決定了,我隻能尊重你的選擇。不過,我們以後還是能做朋友吧?”

“沒那個必要了。我想你也無法否認,你已經傷害了我五年,我不想和你做朋友。夠了,曾霆。”

男生愣在原地看光咲進了電梯,電梯門緩緩闔上,她的神情一直那麼冷漠。

[六]

最初聽曾霆說於耀每天接送光咲上下班,葉妙還不太相信,但曾霆什麼時候說過假話?葉妙當即給於耀去了電話,沒想到男生自己承認了,一副無所謂的語氣。結果兩人當然是大吵了一架。

這次被逮了個正著,於耀短期內肯定不會再犯。葉妙想當然地這樣以為。

誰料,過了幾天,一個大學時的閨蜜打來電話,吞吞吐吐地問葉妙是不是已經和於耀分手了——“要不然我怎麼看到他好幾天都到住院部照顧一個女生的媽媽呢?”

難怪最近總見不到於耀的人影,打電話給他,每天都說很忙很累就潦草地掛斷。

葉妙當即氣急敗壞地打他手機問他在哪兒,於耀倒也坦然,表明自己正在醫院,幫忙照顧光咲的媽媽。

在於耀看來,這件事再正常不過,沒想到竟會激起葉妙這麼大的反應。她不僅大吵大嚷,而且最後還摔了電話。等於耀回過神領悟了掛斷電話前葉妙的意思,才明白自己已經“被分手”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第二天一早,當葉妙看見天邊亮起的第一束陽光,她就反悔了。

葉妙呆呆地坐在梳妝台前,望著鏡中自己徹夜未眠的憔悴麵容,想起竹西幾個月前曾經倚在房間門框邊說:“不管紀光咲是不是紀家父母親生的,她到底還是紀家的女兒,隻要她父母沒有親生子女,就會把她視如己出。曾霆家也懂這個道理。我們沒法跟她比。當年在私立學校你也能體會到,他們那些少爺小姐們根本就是特權階級。你覺得很艱難是正常的,因為你和於耀能在一起本來就是奇跡。”

原來世界上還是沒有奇跡。

原來世界的市儈程度早就超過了自己的想象,隻有表麵上顯得最市儈、為此遭人鄙夷的自己還在相信什麼灰姑娘的故事。

高中時那種低人一等的感覺又回來了。整個高中在她的記憶中隻剩下一個場景,自己遠遠地躲在某個角落,卑微的目光緊跟著於耀。

幾年過去,她又回到原點,不甘心地遠遠望著於耀。分手後第四天,葉妙終於決心走出家門,第一站就是於耀工作單位大樓對麵的咖啡館。從臨街靠窗的座位能看見對麵大樓的前台。室外飄著綿綿細雨,好像騰起了霧,對街的一切看上去都有些夢幻。葉妙並沒有什麼目的,隻是想再看看於耀。

這時手機又響了。葉妙帶著厭惡感瞥向手機屏幕,不出所料,又是曾霆。幾天來曾霆打了無數個電話,葉妙都沒接。起初每次她都抱有一線希望,以為是於耀打來的,但每次都希望落空,葉妙將這種鬱憤變成了對曾霆的憎恨。他每次打電話來總沒有好事,要不是當初他打的小報告,此刻她也不會和於耀分手。更何況曾霆那副永遠陰陽怪氣、沾沾自喜的腔調——好像在幸災樂禍似的,著實叫人作嘔。

葉妙順手將手機設置成了靜音。

手機屏幕仍在不斷閃爍。

於耀從大樓裏出來,和像是同事的人揮手道別。他拎著一隻深棕色的公文包,一路打著電話朝停車場方向走去,因為沒有雨傘,步調很快。隻是短暫的一瞥,他就消失在轉彎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