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話
[一]
光咲從廚房跑向房間,手忙腳亂地四處翻了半天,等她從枕頭下麵找出手機,它卻已經不響了。女生怔怔地望著停留在屏幕中央“未接來電”下麵的“竹西”兩個字,正準備給她回撥過去,門鈴又響了起來。
光咲隻好放下手機去開門。
“竹西?”
門外的竹西陰著臉問:“幹嗎不接電話?”
“……手機……在房間,我……”光咲不知所措地退後一步,“關鍵是,你怎麼這副表情?”
“本來上樓之前想跟你打聲招呼,怕你不在家。”竹西見光咲讓開,便大喇喇地進了屋。
怕不在家?所以都已經到樓下了才打電話確認?這什麼邏輯?
竹西沒等她回應,兀自說道:“你別發呆了,收到這個了嗎?”
光咲納悶著從竹西手中接過那張紅色賀卡狀的東西。
一張請柬。
結婚日期在下個月,新娘是葉妙,可新郎卻不是於耀。
“欸?葉妙和於耀什麼時候分手的?”
“這已經不是關鍵了。關鍵是——這人是誰啊?”竹西從反麵用指尖戳了戳新郎的名字。
光咲搖了搖頭:“我也沒聽說過。你沒直接問葉妙嗎?”
“我現在根本聯係不上葉妙。打電話她不接,發短信她不回。前兩天直接跑去她家,她媽媽說她辭了工作出國旅遊去了,連請柬都是她媽媽幫寫幫寄的。”竹西的臉上寫滿了憤怒和焦急,卻不知光咲早已無法與她感同身受。
光咲很想問問她——你理解我當年的心情了嗎?你終於體會到自認為最親密的朋友突然離你遠去是什麼滋味了嗎?
但最後光咲還是什麼也沒說。
竹西剛離開,光咲就撥通了於耀的電話,對於葉妙結婚的消息,於耀反而沒有特別震驚,他甚至比竹西還早接到葉妙的結婚請柬。
“給我請柬的人是新郎,而不是葉妙。我感到比較意外的原因在於,新郎是我們公司的一個部門經理,我從來不知道他和葉妙認識。”
“你沒介紹他們認識過嗎?”
“葉妙隻聽我說起過個別與我同時進公司的哥們,這個部門經理本身與我的聯係也不算多,隻是在電梯中碰見會寒暄一下的類型。葉妙不是通過我認識他的。”
“那你就沒有從新郎口中打聽一下他和葉妙認識的經過嗎?”
“我不清楚葉妙有沒有向他透露我是她前任男友,這種身份多少會有點尷尬,我也不便直接當麵問。據他在公司裏對別的同事所說,他和葉妙相識不到一個月就已經決定結婚,如此算來應該是在和我分手之後發生的事吧。”
聽了於耀這一番解釋,光咲才放下心。原來於耀和葉妙是和平分手在先,而不是收到請柬後於耀才發現葉妙背叛了自己。
但葉妙不是頭腦簡單的女孩,前男友和現男友是同公司同事,他們互相不知道對方與葉妙交往過,也沒有介紹葉妙給對方認識。這件事發生在別人身上可能算巧合,但發生在葉妙身上絕對不可能是巧合。她一定通過某種途徑主動認識了於耀的同事,為了讓於耀心裏不舒服,所以故意和於耀的同事結婚。由於對閨蜜無法解釋這個結婚的緣由,隻好逃避出國。
讓光咲始料未及的是,直到葉妙結婚的當天,她也沒收到葉妙寄來的請柬。這時候的她還不明白自己究竟哪裏得罪葉妙了。
[二]
光咲每天下班時間為五點半,圖書館關門的時間是五點,她沒法在工作日去查找資料,能利用的隻有雙休日,因此消耗了一個多月時間,才終於找到了線索。
“有兩次因鋼筋數不足造成的施工事故,一次是施工過程中,施工人員自己踩塌了剛澆築好的飄窗,墜樓造成脾髒破裂,新聞中隻寫到了‘傷重垂危’,受害人生死未卜。”光咲將刊登有豆腐塊新聞的舊報紙複印件給於耀看,“另一次報道比較詳細,一戶人家剪力牆出現巨大裂縫,經調查是房屋施工質量問題,因此施工方賠償了住戶進行重新整修。”
“隻有這兩起事故嗎?”
“隻有這兩起事故是由於鋼筋數量或標號不符合要求造成的。而且都與同一個施工單位有關,就是這家,”光咲用手指在施工單位的名字下麵劃了一道線,“盛新建設公司。不過我查了半天,這家公司2000年以後就消失了,再也沒有別的標書之類的東西上出現過,我想它應該也有更名或者倒閉的可能。”
“盛新?這名字好像在哪裏聽過。”於耀蹙著眉,搜腸刮肚地想著,答案好像已經在腦海裏呼之欲出。
光咲滿懷期待地盯著他半晌,最後男生搖了搖頭:“一時想不起來了。”
“要不你回家問問你爸?他在這一行工作的時間畢竟比你長,就算他不知道當年的施工單位,這個出過這麼多問題的施工單位他也應該是聽說過的。”
“你說得對。我去問問。”
[三]
另一個直到葉妙婚禮當天也沒有收到請柬的人是曾霆,葉妙要結婚的消息他也是向於耀打聽得知的,不過曾霆倒並不認為葉妙結婚和自己有什麼關係,他隻是覺得納悶,葉妙突然有一天就失去了音訊,完全不接自己的電話,曾霆不明所以。不過這時候他已經顧不上葉妙了,既然她已經和於耀沒有關係,就失去了利用價值,更重要的是,曾霆自己家亂成了一鍋粥,起因還是曾宓。
曾宓剛上大學就去相親網站登記,在網上結識了一個將近三十歲事業無成的男人,居然就大呼小叫地搬出去與那個男人同居起來,這件事自然把父母都氣得夠嗆,最要命的還不是這些,曾宓竟然天真地以為自己降低標準找個各方麵都很一般的男人就可以很順利地結婚,以此來達到從家裏搬出去、和家人斷絕來往的目的。但相處了一年之後她才意識到,這個男人不僅不會和自己結婚,而且隻想騙光自己的錢就一走了之。
曾宓和男人分手後,灰溜溜地搬回了家。父親平時一貫忙於公事,對家人缺乏關心。母親又正值更年期,不僅沒有一句安慰,而且還陰陽怪氣地諷刺了她幾句。曾宓一氣之下就衝出家門不知所蹤,當天晚飯時父親接到通知,說曾宓被車撞了受了輕傷正在醫院。
據肇事司機說,曾宓是突然從路邊躥出自己撞上來的,他壓根來不及刹車,幸好處於鬧市商業區,車速本來就不快,否則後果不堪設想。監控錄像也證實了他的說辭。
嘴上說著“女兒不懂事莽莽撞撞給您添麻煩了”之類冠冕堂皇的話,實際上每個家庭成員都心知肚明,曾宓這麼做隻為自殺。這件事帶給父母的衝擊如此之大,以至於他們又上了曾宓的當。他們臉上的表情都是從內心溢出的愧疚,他們甚至還在想將來要用多少關心來彌補。
自殺的方式多種多樣,找個沒人的地方吃安眠藥或者割腕,隨便怎樣都可以,為什麼曾宓要選擇這麼激烈、死亡率非常低、很容易被路人救助的方式?
雖然自殺是目的,但曾宓根本不想死。
她隻想以此來折磨家人,自己的損失不過是受點輕傷。即使受了重傷,也不過就是另添了同情的砝碼,仗著被同情而為所欲為的好處她早深有體會。
曾霆站在觀察室外的走廊裏,遠遠望著被父母噓寒問暖視如珍寶的曾宓,一點也不想走到她身邊去,做做兄長該做的姿態。他知道,裏麵那女孩的內心早已腐爛。
記得還是上高中的年代,有一天曾霆回家時,在小區裏看見曾宓在樓下扔著什麼東西。因為相隔很遠的距離,起初他以為被扔的是曾宓的書包。男生皺了皺眉頭,暗忖她怎麼如此痛恨學業,但稍稍走近之後,曾霆發現曾宓的書包被放在她身後不遠處的長椅上。男生也考慮過石頭的可能性,可是看那重物落地的樣子更像是稍軟的東西。
在曾霆的視野裏,曾宓不顧一切地一次又一次地舉起那樣重物再摔向地上,像急紅眼的瘋子,即使曾霆已經走到她身側,近在咫尺,她也絲毫沒有注意到曾霆的存在。
“我說……你這……砸的是什麼?”在近處曾霆才看出這是平時阿姨買菜用的深色布袋之一,袋子落地處的水泥路上印出不少血跡,曾霆突然心生恐慌。
曾宓被突然出現的人聲嚇了一跳,回過頭,眼神卻還是迷離的,過了片刻,她好像回過了神:“你是問袋子裏嗎?是那隻瘸腿狗啊。”
曾宓輕描淡寫的口吻讓曾霆的脊梁都寒了,男生的聲音有點顫抖:“你砸它幹什麼?砸之前已經死了嗎?是你殺死的嗎?”
“是我砸死的啊。”
男生不禁倒抽一口冷氣,重複問一遍:“你、你為什麼要砸死它?”
“每天回家都看見挺心煩的。殘疾就早點死掉好了,幹嗎還礙眼地逛來逛去。”曾宓一邊說一邊燦爛地微笑起來,像一株嬌嫩的小花,瘋狂地吸取哥哥眼中的恐懼為養分。
她並不是真心輕生,而是自己故意率先說出惡毒的詛咒以觀察別人的反應。
曾霆覺得那貌似天真的笑容比她平時鎖在房裏生氣時歇斯底裏的神情可怕上萬倍,不由得倒退了兩步,這反應反而讓曾宓更加開心更加可怕了。曾霆沒敢去確認袋子裏小狗的狀況,他環顧四周,生怕別人看見了這情景,然後拉起滿手是血的曾宓撿起她的書包快速逃離了現場。上樓的一路上他一句話也沒說。